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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想象天津的景象,平直宽阔的马路、异国风情的洋楼、沸沸扬扬的人潮、洋洋洒洒的札幌、川流不息的轿车、欣欣向荣的港口……
行径在这样的景致里,很难做到心无旁骛的思考问题,而打头那一辆车上的男人却正是如此。斜压的礼帽、硬朗的脸庞,置身事外的目光,犹似一尊未被风化的远古雕像。
所谓打一场有准备的仗,不止是集结财力物力人力,更重要的是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拿出一个不折兵马的方案来。
梳理津门事件的主要脉络,须从几个重要的人物着手。整合起来,大致如下:
其一、即便季十一青葱鲁莽,但承办此事尚有余力,问题不该出自于个人能力,多半是中了什么阴谋诡计。
其二、如果目标人物刘元晟所投靠的刘琨煜是个有背景的人物,那此人自该知道季云卿乃何许人,总不至于笨到杀了其子泄愤。
其三、如果说二刘绑了季十一做人质,似乎也不太符合实情。扣留人质要么是为了兑换银钿,要么是为了促成某事,江湖上哪有扣留人质却闷不做声的道理?
这样看来,且另作假设,假定刘琨煜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一不敢跟季十一正面冲突,二不敢绑了他要挟季云卿收兵,于是便使出阴招,借力打力,要么是制造了一起纷争,让季十一就此殒命;要么是设下了一个圈套,让少年人身处险境……
一路上思考着这些问题,乘搭的人力车已驶入了一条新的街道,另一番别样的景致在视野中展开了卷轴。
低矮的联排式建筑夹道矗立,车马和行人的数量骤然减低,一间间日本商店林立两旁,脖子上抹着白粉的女人踩着木屐慢吞吞龟行,带着东洋刀的浪人混迹在长衫短打里。
沉浸在思索里的男人终于回过了神,抬起眼帘将这条媲美英租界五大道的旭街尽收眼底。
人力车依照指示停在了一间店铺外。一行人下得车来,聚拢站在了一起。白九棠神色凝峻的整了整衣襟,朝永仁扬了扬下颚,示意他打点车资。
日租界是天津最乱的界区,旭街算是一方拿得出手的门面。街道看似修筑得整洁宽敞,商铺看似经营得井然有序。
白门这一行九人往街边一站,礼帽、便装,黑压压一片,反倒煞气逼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宁安拎着一只硕大的皮箱,凑近白九棠身旁,谨小慎微的垂问道:“大哥,现在就去找那刘琨煜摊牌么?那这些家伙怎么办?不会大白天跟他们火拼吧?”
白九棠扭头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谁说我要找刘琨煜摊牌?谁说这箱子里装的是家伙?”
说罢,抬眼掠了掠天际,似在斟酌措辞,又似在把握尺度,继而调回视角,怔怔的说道:“我们到津门来,不过是想和姓刘的谈笔买卖,而一旦谈成了,这一箱洋钿便都得放到他兜里去听明白吗?”
那边厢显然不太明白,惶惑的瞪大了眼睛,就跟见了鬼似的。
要说这也不能怪宁大爷太笨,枪械兵刃都是他的最爱,这箱军火从装箱到携带都是他在经手,突然之间就被当家的视作了一箱洋钿,怎能不叫人目瞪口呆。
好在从旁有一众兄弟都在侧耳倾听,脑筋转得快的已品出了几分含义,于是乎,有人及时拽了宁安一把,将其揽进自己的胳膊中,打断了他那痴呆的表情。
白门当家的从不要求兄弟智勇双全,就像杜月笙不曾强迫他巧言辞令一样,宁安以武力制胜,不乏为一把好手,何必要强求张飞吟诗作对。
念想间,拍了拍宁安的肩头,低声鼓舞道:“放轻松,见机行事即可,不必这么紧张
说罢,朝老何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前去打头阵。那边厢收到指令,立刻朝近前的一间商铺走去。
听得走入店家的老何与某人交涉了几句,继而见得一只脑袋探出头来窥视了一番,那神色很是戒备。
为了使这小厮放宽心,白九棠偏了偏脑袋,朝他行了个点头礼,而那边厢却带着一丝慌乱猝然缩回了头去。
老何无功而返,回到白九棠身旁,低声汇报道:“我告诉门房说,您是专程来找他们东家谈生意的,可是看来他不太信任我,只说东家不在,要咱们择日再来。”
白九棠对这种境况并不沮丧,只是拧着眉头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不是不信你,他是被我们的行头给吓着了,早知道穿长衫上津来,免得从头到脚都是煞气。”
说罢,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店门口,伸出手来说道:“永仁,拿二十块钱出来。”
永仁瞥了当家的一眼,赶紧从钱袋中掏出了二十块洋钿递了过去,“大哥,这是要做什么啊?”
白九棠接过手来迈开了步子,丢下了一句,“还能做什么,钱是敲门砖,阔绰才像那么回事”
说罢,径直走向那间店面,隐没在了大门处,留下一众兄弟在原地干瞪着眼睛——打赏一个小厮给二十块洋钿?这阔绰摆得也离谱了吧
番外 『第146话』斗心机
『第146话』斗心机
在天津的各国租界中,以日本租界最为肮脏,这里是一个藏圬纳垢的地方,不但聚集着各色各样的恶人,且充斥着各色各样的陷阱,要在这种背景下完成使命,勇猛固然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但也不能心无城府蛮干一气。
店面内传来了白九棠的声音,由于隔着一道厚墙,众人也听不太清,只道当家的语调轻扬,与平日大相径庭,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粗坯的笑声,像是满脑肥肠的纨绔子弟。
稍事,店面里热闹起来,起先那态度冷淡的小厮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点头哈腰的朝众人抬起了手,“哎哟都怪小的没眼色,把各位爷给怠慢了里面请里面请 ”
一干人等始料未及面面相觑。要知道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贪财的人必然贪生,哪有面对无端的重赏而不疑有异的道理?
正当众人呆愣的片刻里,店门口出现了白某人的身影,携着那副慵懒有余而好逸恶劳的形制,目光生狞的送出了大把无声的鞭策。
列为人等这才醒悟过来,心下赞叹着大哥那混淆视听的演技,忙不迭涌向了店面里。
这间店铺名为“芙蓉馆”,听名字像是一间伎院,看门面像是普通的零售店,而走到里面来,却一没见姑娘、二没见货品,甚至连一名顾客都看不见。
店面中正经八百的设着柜台,另有屏风作为隔断,一边是会客的套椅,一边是休憩的沙发,另有门房、茶房,和堂倌等人员配置,看起来又像是一个洽谈商务的茶坊。
白九棠来到屏风的一侧,将自己丢到一张套椅上,压低帽檐审视着这令人纳闷的场景,嘴上倒是不忘继续做戏,豪不含糊的说道:“来呀,给各位小哥赏点茶钱”
那一堆闲人早已伸长了脖子等着“冤大头”打赏,但闻此言顿时蜂拥而上。
一轮赏完,临走前在钱庄兑的几百枚散钱去了一半,可白九棠似乎还意犹未尽,只待堂中恢复了平静,便携着一副败家子的做派,翘起二郎腿来,懒洋洋的说道:“这刘老板的架子也太大了吧?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屑做么?哪位小哥愿意去通报一声,我再赏银票一张”
芙蓉馆的人但闻此言两眼发光,只把眼前这位发话的人,当做了某个倒霉的大老板膝下的不肖子,大感不讹他一笔对不起自己。
那悬赏令尚未落音,且听一片毛遂自荐的声音,一众小厮吵作了一团,只为争得这件美差的承办权。
在这乱哄哄的景致下,白某人端起那杯专程为他沏的西湖龙井,优哉游哉的抿了两口,身后的一众兄弟见此情景,终是完完全全的领会了其意。
——此乃以中庸之道破冰开局,从而减少营救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