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怒火冲天了,从里屋冲出来,抓起桥的书包,回头看见我站在门外,瞪了眼:“你在这儿干吗?滚!”
我面红耳赤地站在那儿,爸爸的话一落,我兔子般噌地窜了出去。接着我听见桥杀猪般的哭叫声。他挨打了。因为他根本就说不清,他犯罪的前科是我们几个里面“无与伦比”的。
我心惊肉跳地站在外面,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接着就听见桥喊:“老师,老师,别打啦,是我偷的,呜呜……”
爸爸在屋里吼道:“我是不想让你在所有的人面前一直落个‘贼’的名声,但你一定记住你做过什么。你滚吧,别让我看见你。”
一字一字传出来,传到我的耳朵里。
爸爸的话冷得像刀,毫不留情地割开了我的脸皮,我听见自己皮肤被划开的声音,我连冷汗都没得出了。桥抽咽着从屋里狼狈地走出来。爸爸也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忘了我是怎样从爸爸的目光中逃出来的。
偷别人的东西,这不是第一次了,陷害别人我也做过。我侥幸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逃脱了别人的目光,可是这一次我才猛然间发现自己的样子原来这么丑陋,我的所有“伟绩”都一一陈列在自己的眼前。哎哟!那种种得逞的幸运,都羞愧地变成了一条又一条鞭子,没头没脸地抽来。原来评判自己内心的时刻并没有失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成为自己的旧账,锋利地向自己清算。
我逃得过众人的眼却最终逃不过自己的良心。
我永远骗不了自己,自己直面灵魂时“我”就是我。
丑陋就是丑陋,卑怯就是卑怯。
只有自私的人才会这样,我明白我是自私的。
自私是种瘟疫,它会传染的。如果你犯了这种瘟疫,你自己不会发觉,并且你还会为自己开脱得干干净净,从而洗清自己的负罪感。
自私的人任何一个想法都以自己为第一人称,别人都是第三人称,自己是最应该让别人迁就的。我依靠这种心理活了二十年,并且还要活下去。我的自私一次一次地原谅自己的种种过错,并由此衍生出一个被自己称为“自由”的爱好,其实应称之为“不负责”更为妥当。它是自私的孪生兄弟:能破坏的人总有点自负,因为自负的人可以不负责任地去破坏,破坏之余,从逃避和自欺中获得轻松。
自私是个圈,可以永远地转下去,永远不去触动自己的心。
自以为是的我总是有很强的破坏欲望,破坏所有的条条框框,不守规矩无论是非。这个破坏的冲动最终还是和自由散漫联姻了,它们的私生子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愤愤不平地抱怨着耍弄着自己的小性。
桥则没有耍小性的勇气和资本,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是无力的孱头,可他又未必看得起我,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谬、可怜,然而生活却面无表情地安排着这些无聊的杂剧。
月夜和黑骏马被心中迷雾遮住了,我开始迷失了。
童年已经失血过多,倒毙在记忆的路口。回忆、怜悯和冷酷,让我一次又一次讨厌自己。行走在锋芒上,一层又一层的童真剥落,结痂,痊愈,变形。以后的日子更加漫长……
爸爸异想天开给我们请了一个武术教师,说是为了让我们学个文武双全。接下来便是上课学习,下课练武。成绩颇明显,不久我们几个个个都能上蹿下跳,轻捷灵活。爸爸每天如牧人般蹲在门口看着十几个他悉心照料的小羊羔抖擞嬉戏。如果我们稍有怠慢,便遭一顿呵斥。可惜的是我们都没让爸爸实现这个愿望——上了初中以后,没他的敦促,我们都不再练了。
我的学习搞得一塌糊涂,姐姐则是最优秀的,这给爸爸带来了一点点慰藉。弟弟也开始上学了,他已经七岁了。
第四章 背对白天,面朝黑夜(5)
爸爸教课是全心投入,每当批改作业的时候,改谁的就让谁站在他的跟前,一句一句说明白了。他手把手地教我们,每个学生都如爸爸的孩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爸爸教书用心有了名望。
学校曾一度人很多,不过很快陆续走了些人又陆续来了些,人们就是这样,好或者不好,仿佛自己真能选择似的。
短短五年时光,弹指间已如飞烟般散逸在记忆里,无法捕捉到星点的痕迹了,所能想起的只有风干的水渍一样模糊的呼喊声,有些迷茫,有些杂乱,有些惆怅。
我们几个同学七零八落,各奔东西。有辍学的,有十几个同学考入了附近的几所中学,姐姐上了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去城里了。我虽然没有考上,但托关系找门子,也去镇上上中学去了。
现在他们都已成了家,我在自己的道路上磕磕绊绊地走了下去,一直到现在为了求学浮浪京城,勾连四处。路不同了,来往渐渐少了。
感情已放在了记忆中,与我终生相伴。他们都挣扎在生活里,一个个坠入了家庭生活,为之辛苦,像我们的父辈那样。虽然我知道祝福的话不起作用,但我还是要祝福他们。就像爸爸说的那样,生活的目的就是幸福。为了幸福尽力做好每一件事情,这就是生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五章 倒霉孩子的顽皮江湖(1)
送我上学那天天是阴的,灰蒙蒙的一片,空气有些闷热,到了镇中学时,竟下起了毛毛小雨。爸爸替我报到完,看了看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啧,下雨了。”
我木然地站在他面前,心里毛烘烘的,说不出个滋味。
爸爸看了我一眼:“怎么了,不高兴?”
我耷着眼皮:“没有。”
“过几天就星期天了,我来接你。”爸爸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塞给我。
“不用接。爸爸,我是顶姐的名上的?”其实我早知道我并没有考上,但现在站在这儿,心里突然觉得不是味儿,每个人看我时,我都觉得人家的目光是火辣辣的,像个巴掌,抽我的脸。
爸爸立刻有些焦躁:“不想上啦?”
我说不出话来,手里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雨下得像雾。爸爸还要说话,看见一同来赶集的老王走过来:“白哥,事情都弄好了吗?咱还得快点回家哩,一会儿雨大了,就成落汤鸡了。”
我抬起头:“你们回去吧。”说完就向我们班门口跑去。
老王在后面冲我怪声怪气喊:“小子,好好学习啊。”
跑到班门口,大家已经排好队等着分配座位。
老师见我跑来,问:“是这个班的?”
“是。”
“哦,小个儿,来站前面。”
我插了过去,看见我后面的一个孩子不满地剜了我一眼。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到了班里,他坐在我的后边,一直恶意地冲我翻白眼。老师走了,我懊丧地坐在那儿,像一个掉尽了毛的瘦狗。
“哎,前面那一个,你叫啥名呀?”他拍着我的肩膀问,一嘴的洋葱味。
我懒得理他,耷着眼皮,不声不响。
“哟,犟得跟驴一样,哑巴呀,要不是你我就坐前面了。”他的话没落,我听见背后哧哧的几声讪笑。
我扭过脸去,他正坐在桌子上,伸着细长的脖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