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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姓康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姓康还不太常见。像我姓陈,不管再怎幺给小孩取名字,他们都嫌俗气。啊我当年还特地花钱请命名大师﹃相﹄过的,他们就是不满意。'
'孩子都是这样的啦,不管爸爸妈妈再怎幺伺候,他们照样有得挑剔。'
'就是!像我大儿子念私立大学,二女儿念私立高中,我一年开车叁百六十五天光缴他们的学费卡费生活费,钱就已经揩了了。还有电话费啦、上网的钱啦、买衣服的钱啦,我为这些开车开到脊椎都出问题了,他们理都不理。'
'很难跟他们沟通喔。'
司机老爹愈聊愈感慨,千古沉冤都挖出来一一陈情。短短一段叁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司机老爹的夫妻关系、亲子问题、中年危机……全都被安阳和乐乐摸得一清二楚。
本以为,这只是女人在秀长舌的八卦本领,不料她竟在他付车钱的十几秒内,做出俐落总结──
人永远无法解决人的问题,唯有把一切带到上帝面前才行。
司机老爹意犹未尽,真不舍得乐乐下车。她笑咪咪地建议他多到自家附近教会走走,便摇摇手目送他流回车阵中。
'愿上帝与你同在。'
'请不要随意传教。'
她怔怔眨眼。她还以为这个安先生哑了,没想到他会讲话耶。'我哪有传教?'
'不然你干嘛对他说愿上帝与你同在?'
'那句就是GOODBYE的意思啊。'跟人说再见有什幺不对的?
他本来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不得不在电梯门前冷冷睥睨她,以警示她少在他面前招摇撞骗,胡说八道。
'真的啊。GODBEWITHYE上帝与你同在,缩写在一起才变形为GOODBYE。不然你告诉我,每个人拜拜来拜拜去,那个BYE是什幺意思?到底是祝福人家什幺?'
'我不想跟你探讨信仰。'
'我也不想。因为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想跟人辩!'
她才不屑在这种只为逞口舌之快的争辩上浪费口水,恶。
看她一反先前亲切的恶劣鬼脸,他眉间皱得更是骇人。
'坦白说,我对你的印象非常差。'
'彼此彼此。'
'很高兴我们至少有这一项共识。'
'所以快快让我拿到我的书,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对人的差别待遇未免太大。'他领她出了十八楼电梯,一关又一关地刷卡深入内部。
'没办法,我天性坦率,就是装不来。'
'请问我有什幺地方得罪过你吗?或者你曾想过自己是不是有什幺得罪到我的地方?'他既不回头,也不曾因对话而放慢脚步,害她左弯右拐地追个半死。
'我当然想过,可是不想跟你讲。'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定住脚步。'为什幺?'
'跟你讲也只是在抬杠。'她不屑又好奇地看他再度刷卡。'怎幺进一趟公司要过那幺多关卡啊?'
'以策安全。'
'里面有核武原料吗?'这幺宝贝。
'里面有我。'
'喔。'那真的很危险。'你们公司好丑喔。'
他安然匀息。他活了叁十二年,碰过不少这种思路胡乱跳跃的人种,工程部门就有一堆类似等级的怪胎。但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无论各种层面的对话均能将他惹毛。
这其中,有一点令他百思不解。
所以,他必须拨出时间亲自与她对质,再度确认。
'你不觉得这里很丑吗?'
'这整个楼层都是专业人士设计的。'因此,不是公司的美感有问题,是她脑袋有问题。
'设计得好烂,都没有一点自然的东西。像是绿绿的盆栽啦,或桌上放些美美的花也不错。'可是这里放眼望去,一片劳动阶级的色彩,令人灰心丧志。'真是,枉费你们有这幺大一圈的玻璃帷幕,光线充足,不养植物,只养废物。'
'玻璃帷幕前的桌椅是让人喝咖啡观景用的。'不叫废物。
'这样啊。'
蓦地,他警觉到自己的失策。他干嘛对她有问必答?他居然本能性地被她那些蠢问题牵着鼻子走。
那他岂不跟刚刚的出租车司机没两样?
'你坐一下。'
'哇……'她双眼顿时闪亮。'你的办公室好大喔,这一整片墙都是玻璃耶。'
太崇拜了,赶快贴到玻璃上看看有没有掉下去的感觉!
'这里看得到新光叁越吗?'
'要到公司另一边的茶水间。'他一答完立刻皱眉,对自己的嘴巴极度不满。
'为什幺你可以一个人独霸这间办公室?是因为外面位子不够坐了,还是你抽签抽中的?'
他力持温和,淡淡地为她煮杯咖啡,省得自己当场掐死她。
'你在替我弄喝的吗?'
'嗯。'
'谢谢。那请给我一瓶QOO,要橘子口味的。'
背对着她的冷冽俊容,终于爆开青筋。锵的一声,咖啡杯被重重叩在几乎敲碎的小碟上。
'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他毫不隐藏冷语中的杀气,阴森回眸。
'喔,好吧。'她欣然瘫坐在舒服的真皮沙发里。'我等你,快去便利商店买吧,顺便帮我带黑嘉丽软糖,要水果口味的。'
她这一生大概都不会晓得,自己差点因此上了隔天早报头版的凶杀命案……
他并没有赶快下楼跑腿,反而站定她跟前,像非洲大猩猩般地藐视地上蝼蚁。
她楞楞地抬着娇美脸蛋,不知死活地天真催促。
'你在发什幺呆啊?'还不快去。
'现在有比喝饮料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喔。'她换个更舒适的坐姿,整个人几乎沦陷沙发里。'你说吧。'
他什幺都没说,而是拿起桌上话筒拨号,瞪着她冷冷与人交谈。
'喂,是我。'他语气柔和得令对方胆战,却吓不倒眼前开始闲闲玩指甲的娇娃。'先别跟我说这些,去叫以撒听电话。'
呃?乐乐一怔。他说什幺?
'我不管他是睡了还是死了,叫他听电话。'
他认识以撒?他不是跟安以撒的那个安家没关系吗?
等待的那几秒钟沉默,他们互瞪到室内星火乱闪,怒焰一触即发,足以引起惨重爆炸。
'喂?'他凶狠回瞪她的逼视,却低声柔语。'是我,我是要问你明年初拍卖会的策画工作……我知道张女士的打算,但现在先不要跟我谈细节。我要确认的是,张女士指名预展酒会上的那名钢琴手也要在这次专拍中演奏吗?'
他知道?那他明明就是以撒家的人嘛!
'唔,康乐琳。'
乐乐猝地心惊。这样被他呢喃著名字,才发觉他的嗓音很有魔力。
'已经艺术学院毕业几年?'他眯起肃杀双眸,似在谴责眼前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不用跟我扯那幺多,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老爸专拍的策画工作,我接了。'
乐乐不知道话筒那方的以撒在惊叫什幺,也分不出对方是吓坏了还是乐歪了。她只知道,大祸临头了……
果不其然,他淡漠地挂上电话,便朝她伸来大得惊人的厚实巨掌。
'康小姐,我是明年专拍策画的负责人,请多指教。'
指……指教什幺?
他不甩她的呆怔,径自抓起柔嫩的小手,结结实实地握着,强悍地显示合作。
'我是安阳,原本已经脱离安家的一分子。托你的福,让我决定回头帮安家处理这次专拍的策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