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六儿却好似十分心痛,每每看到就忍不住叹气,又怕我伤心,倒多说好多宽慰我的话。
为怕她接下来又要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我赶紧转开话题,促狭地笑道:“别说我了,快说说你那位韩大哥来信又说什么甜言蜜语了?”
六儿脸一下子红了,嘟着嘴不依地上前来打我,粉拳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我知她羞恼之下仍是顾忌我的身子,心里大为感动,忙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六儿“扑哧”一声笑出来,瞪了我一眼,接着幽幽一叹:“也不知这场灾难何时才会了结。”
我知道她说的是上个月长安城发生的大乱,因动乱起始是“天降甘露”,于是坊间称之为“甘露之变”。据王茂元写回来的家书来看,皇上此次为剪除宦竖进行的努力最后遭到了惨败。我在宫中之时虽说也知道事败,可万万没料到竟是如此凄惨。
当日,仇士良等挟持皇上进了宫门后,立即命左、右神策军副使刘泰伦、魏仲卿各率禁军五百人,冲出阁门,疯狂报复。他们逢人便杀,中书、门下两省官员及金吾吏卒一千余人争相出逃,来不及逃走的六百余人全被杀死。仇士良还分兵关闭诸宫门,搜捕李训党人,又有吏卒和百姓在皇城交易者一千余人被杀,横尸遍地,流血成渠。我逃出来那日,在宣政门外见到的就是其中一场屠杀。
动乱之中,达官贵人尚且保不住性命,更别说普通百姓了。听说各主管部门的印鉴、簿书、图籍、帏幕、器皿也遭抢劫破坏,荡然无存。后来,仇士良又派出二千余名骑兵,分头大搜京城和出城追捕。舒元舆、郭行余、罗立言、韩约以及宰相王涯、贾涑和河东节度使王У认群蟊徊丁:家蚩寡晕拮铮背”簧薄>棵窃诔ぐ渤侵写笏了阉鳎涯切├思业牟撇唇僖豢铡A髅ァ⒌仄Α⒍裆俪没ㄋ匠鹕比耍澜俚昶蹋值寐俏谘陶纹?br />
十一月二十三日,舒元舆、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等李训集团的主要成员,和并非李训集团的宰相王涯、贾涑以及河东节度使王В缮癫呔嘌海谎队诔ぐ驳亩懒飨隆K堑那资簦宦矍资瑁踔亮欢碌暮⒆樱捕疾以馍焙ΑF淦夼挥兴赖模惩趁晃冁尽?br />
一切都在短短数日内发生。许多人还来不及反应,就成了刀下冤魂。王茂元怕家人担心,家书只略略提及几句,并未详细描述。
我们知道的详情,都是六儿的韩瞻大哥写信来告知的。韩瞻家与王家本为世交,韩瞻与六儿情投意合,两家本有结亲之意,只等韩瞻进士及第后就办喜事。
我离开皇宫也快一个月了,不知皇上现在情况怎样。犹豫再三,还是装作闲聊地问起:“六儿,那韩大哥有没有说李训怎么样?”
六儿一听“李训”的名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饶有兴致地说:“要说这个李宰相,本事也真够大的。这次事件本是他发动,到最后一看形势不妙,倒也能脱身。韩大哥说大家都在传,事发当日,李训见皇上被挟持进宫,当即从一个被打死的从吏身上脱下绿色官服,乔装逃出了皇城。听说仇士良派人到处缉拿他,只是还未找到他。”
“听说凤翔节度使郑注也参与了这次事件?”
六儿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个郑注跟爹爹尚有些私交,有段时间爹爹跟他走得挺近,送了他不少金银财宝,本想助他铲除宦官,为皇上分忧,谁知……幸亏爹爹当机立断,献了不少金银出来饷军,才得以保全王家。上次爹爹写信来时,还感慨半天,说是郑注亲率亲兵五百人从凤翔出发,直奔王守澄的葬地白鹿原。走到半路,听说李训已经失败,只好带兵返回。这时,凤翔监军张仲清已经得到仇士良密令,趁郑注不备,将其杀死。郑注手下的将领、幕僚以及他们的家属、亲兵等一千余人,也全被张仲清杀死。这一场动乱,真的是血流成河啊。”
“皇上一下子失掉两个心腹重臣,情况定是不容乐观。”我顺着她感慨。
“是啊,此次事件虽说是李宰相等人发起,但明眼人都知道,定是得了皇上旨意。如今事败,仇士良更是控制了皇上,听说行动都不很自由。”六儿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心里蓦地一痛。被宦官所制,对于心高气傲的皇上来说,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如今他身边真的是连一个可以诉诉苦的人都没有了,沉沉宫廷,终究成了孤家寡人,他才二十八岁,如何度过以后漫长而寂寞的一生?
当日他放我出宫时,可曾想到今日的处境?或许当时情况就已十分危急,但他从未在我面前表露出来,反倒打起精神,让我以为一切还有希望,让我以为我离开,他至少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却没想到,胜负其实早已分出。他输掉了一个帝王的尊严、权势、基业,甚至是心爱的女人,如今只不过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丰神俊朗的年轻帝王,最终沦为一具木偶,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我垂下头,掩饰眼中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心口犹如堵住一般,压抑得我无法喘息。
原本想等身体好一些了,就设法找到商隐,可知道皇上的处境后,尤其在得知他为了保全我,宁愿放手,独自一人面对冰冷的皇宫内院后,又让我如何能坦然地去和商隐过幸福的生活?
他放了我的人,却又用深情禁锢了我的心。
第七十一章 重逢
转眼年关将至。虽说京城前不久发生了巨变,但似乎并没有影响东都洛阳人们过年的兴致。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花爆竹特有的硝烟味。
大年三十,一大早就开始下雪。最初是呼啸的北风挟着淡淡的清冷的几片雪花。午后风停了,雪却大了起来,扑天盖地撒下来,一会儿功夫王府后花园就成了一片银装素裹。
我和六儿各穿了厚厚的雪貂大氅,头戴雪貂帽,并肩站在廊下看雪景。
“七儿,看雪景应当等雪停了再来,现在雪这么大,视线都模糊不清,哪还能看到什么美景?”六儿将手笼在貂皮袖笼中,嘟着嘴说。
“可是你不觉得雪下得如此酣畅,看着就让人心里痛快么?”我斜睨她一眼,笑道。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让人痛快。不如——我们去堆雪人吧。”六儿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发亮。
“堆雪人?六儿小姐,请问芳龄几何?做这么幼稚的事。”我睨着她,撇撇嘴。
“好哇,坏七儿,敢嘲笑姐姐!”六儿边说边作势要扑上来。
“我是说,不如我们去打雪仗?”我眨眨眼。
“你!”六儿一怔,复又大笑起来,“打雪仗就不幼稚了?你这小七儿,性子当真古怪,一下子像大家闺秀,一下子又像泼皮小儿。”她过来亲亲热热地挽着我的胳膊,促狭道:“幸亏娘没见你这个样子,不然——”她话音未完,被我悄悄掬起栏杆上的一捧新雪,塞进了领子里。
六儿哇哇大叫,又咯咯大笑,拉着我往雪地里拖,喊道:“好哇,竟敢偷袭我!看我不打得你求饶!”
两个人在雪中闹成一团。奇怪的是,如此寒冷的天气,竟然不觉得冷,浑身热乎乎的。两人一边跑一边笑,我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过去的一切都随着这场大雪被掩埋于记忆的深处。人,还是要怀着希望向前走吧。
我和六儿正闹得开心,只听小玉在廊下喊道:“六小姐、七小姐,快别闹了,夫人刚刚传话过来,说是老爷刚从长安回来,叫两位小姐去前厅呢。”
我和六儿停下来,手拉着手走回廊下,拍着对方衣帽上的雪,直到看不出痕迹了,方相视一笑,并肩往前厅走来。
前厅里燃着数个火盆,温暖如春。我和六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