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隐见我沉默,以为我生了气,扶住我的肩,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神情里有些急,也有些恼。
罢了,事到如今,知道了又如何?离开的终是离开,失去的也无法追回。
我将头埋进商隐胸前,顺便蹭掉脸上的泪痕,轻声说:“你说的对,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会保佑他的,我们急也没有用。还是解决一下眼前的问题比较重要,宝宝刚刚踢我了,他说想吃广合记的水晶饼。”
商隐怔了一会儿,低笑,柔声说:“宝宝才没那么馋嘴,定是他娘馋了。”亲了我一下,又道:“我这就去买,顺便送姚刺史回去,你等我一会儿。”
我点点头。他仔细端详我一眼,确定没什么异样,方才转身出了内室。
商隐同姚合在外堂说了几句,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我怔怔地看着水蓝色的绣帘轻轻晃悠,仿佛满腔心思全都随之一起飘荡起来,茫茫然找不到重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尚未回过神来,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已经一把掀开绣帘走了进来。
我吃力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他微一躬身,尖声细气地说:“奴才是颍王殿下贴身内侍,特奉殿下之命,前来请李夫人。”
颍王?他突然找我干什么?还是,是皇上的旨意?
第八十六章 许我来世
见我不出声,来人从怀中掏出一样用明黄细绢包着的东西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支古拙的木簪,想是被人经常把玩的缘故,油油地生着亮光,上面细细地刻着两行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菲菲。”
我心头猛地一震,突然想起这支木簪本是我的,那年在兴庆宫内,皇上为我梳头,拔走了它,换了那支白玉簪给我。犹记得当时他走到门边,回头皎然一笑的样子,“这个就送给朕吧,那支是朕送你的,小心收好。”
不是早就忘记了当初的种种,怎么记忆还一直都在那里?就像这样一支普通的木簪,原以为早被他随手抛弃了,谁知却被珍藏了这么多年。
木簪回到我手中,那个珍藏它的人,如今又如何?
我呆立着,往事呼啸而来,狠狠撞上我的心,疼得我想要掉眼泪。但我不能哭,我不知颍王是什么意思,他让人送这个木簪来,又是意欲何为?是告诉皇上,我在他掌中?还是告诉我,皇上在他掌中?
我木然地看着来人,竭力忍住心底无边的痛楚。
他仔细地看着我,良久,在我就要崩溃的时候,终于说:“殿下说只要将此物交与夫人,夫人自然明白。殿下说紫宸殿外的梅花一夜盛放,想请夫人前去赏梅。”
我深吸口气,直到确认声音不会颤抖,方说:“颍王殿下好雅兴,只是梅花无贵贱,弘农县的梅花开得也很好,不必千里迢迢去长安了。”
“殿下说了,此梅独步天下,只开这一两天了,夫人如若不去,恐怕要错过。”见我还在犹豫,他近前一步,低声说:“殿下还说,梅乃至情至性之物,热烈开过终必凋零,之所以尚余一息,不过等夫人而已。”
我心神大乱,呆呆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他紧盯着我,道:“请夫人即刻随奴才去大明宫,晚了就来不及了啊。”
“那么,民间传的是真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我腿一软,差点跌倒。他抢前一步扶住我,道了声“失礼了”,转身向门外招呼一声,两名丫环进来,麻利地给我披上一件银狐大氅,戴好风帽,扶着我就向外走去。
院子里站了一小队侍卫,家里人却是一个也没见。我被她们挟着急急向院门外走去。小玉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哭喊着就要扑过来,却被人死死地拦住了。
“小玉,你留下,告诉姑爷,我去长安了,很快就回来。”我回头对她说。
“小姐!”小玉尖利的叫声,被寒冷的北风一吹,变得有些飘缈无依。
走到门外,我微一驻足,往不远处的小石桥看去。积雪尚存,人迹却无。商隐怎么还未回来?
略微出神的功夫,青袍内侍已经低声催促。听他声音里的焦急,我心下一凛,再不犹豫,任由他们将我扶上了马车。
辘辘的车声随即响起。我忍住想要掀开车帘往后看的念头,心里只想,总归要去见一面。
宽敞的车厢里燃着火盆,我脱了大氅,一个小丫环赶紧在我腰后垫了一个软枕。马车跑得飞快,一路上颠簸异常,跑到一个大驿站,即换过更外四匹高头大马,马歇人不歇,直奔长安而来。
长途奔波,换到以前我也受不了,况且现在还怀着八个多月身孕,一路上不停地呕吐,到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只能躺在锦褥上喘息,连水都不敢喝一口,更别说吃东西了。
第二日入夜,马车从东偏门进了大明宫。换过暖轿,一路飞奔向紫宸殿。当内侍和丫环将我搀下轿时,我已经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只得由两名内侍合力将我抬上紫宸殿高高的台阶。
内侍轻轻推开殿门,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缓缓走过幽深的大殿,耳畔只余心跳如鼓,步声如雷。
殿内空无一人,明黄的锦帐静默低垂,暗淡的烛光投下斑驳的黑影。殿外有人悄无声息地合上了殿门。我站在殿中,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下子生出了今昔何昔的茫然无措。
“你来了么?”熟悉的清淡声音突然响起,我瞪着内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穿过空阔的大殿,含着难以言喻的喜悦,“过来这里。”
我深吸口气,抬起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内殿点着琉璃灯,乍然而来的明亮刺得我微微眯起眼。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方看清身着黄袍的皇上斜靠在对面的龙榻上,也正微眯凤目在打量我。
对上我的视线,他有些恍惚,幽深的目光缓慢地从我的脸上,转到我高高隆起的腹部,就那样长久地停留在那里。
他的脸即使在灯光中,也看得出明显的灰白色,两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苍白的嘴唇紧抿着,再加上紧皱的剑眉,仿佛正竭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种无声而巨大的痛苦击跨了我强撑的精神,我踉跄一步,向前扑倒。他迅速地伸出手来,将我揽进怀里。视线紧张地盯着我的腹部,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避免挤压到它。
他微垂着头,鬓角有一两根银丝刺痛了我的眼。过了年,他才三十二岁啊,正值壮年,却已经霜染青丝。泪水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他抬起头,狭长的凤目依旧像深夜的苍穹一般幽黑,他盯着我不断流下的眼泪,神情震动,半晌缓缓举袖,轻轻为我拭泪。
“别哭。为什么哭?为什么我总是让你哭?我是想给你幸福的啊。”他的声音低沉犹如呓语,却似惊雷一般直劈入我心底。
“皇上……”如果我足够任性,我真想放声大哭,连同他想哭却哭不出来的伤痛都一齐倾泄而出。
但我却不能任性。他这样费尽心机地想见我一面,我如何能继续任性?我拼命地压抑,眼泪倒灌进心里,堵得胸口窒息一般的疼痛。
“傻子……”他轻斥,消瘦的手掌轻轻抚上我胸口,低声问:“这里,是在为我痛么?”
仿佛怕惊醒了美梦,他的手势非常轻柔。我将手覆在他手上,轻声道:“一直在为你痛。”
他呆了一下,接着唇角慢慢扬起,凤目微斜,溢出盈盈笑意,一刹时绝代风华,满殿生辉。
他将手掌轻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