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已经看见那包袱中露出的一段折扇,将手中的碗递与陆酒冷道,“燕王将这客栈的大堂包下来了,若店中住客今日不踏入大堂,便可以免费住上三日。”他解开包袱,将那柄折扇摊开在手上,见扇面上的画,想起昨夜那场情|事,冷月入窗,花落如海,心中温暖唇畔露了浅笑。
王小痴看着苏慕华的背影,一脸想哭未哭的神情,一口咬在了陆酒冷的手上。
苏慕华问道,“你的伤势可好了?”
陆酒冷道,“已无大碍了。”
苏慕华道,“太子下书给燕王,约他明日于城外军中相见。”
“鸿门宴?太子莫非把人当傻子了么?”
苏慕华道,“自然是鸿门宴,太子此招可称得上是阳谋,明知他来意不善,但他为兄燕王为弟,而且太子地位更加尊荣,他领军出征,燕王这个约也不得不赴。大宁一朝,氏族势大,而成帝夺兄之位而立,一直都未全然收服这些世家。燕王母亲为异族,本就难以为这些人认同,若为太子抓了这个把柄,予了朝中世家口实,只怕望北的战功要尽付流水。”
二人说着话,陆酒冷已经将手中的那碗酥酪喂完,为王小痴抹了嘴角,让他与王英雄一块去玩。
王英雄拉着他一块玩那把铁剑,非要教王小痴一套剑法。王小痴看了几招,已经坐在地上,头一点一点打起盹来。
那边铁匠已经按苏慕华的图纸,打了几柄暗器出来。
苏慕华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他们道,“这柄扇子也没什么用。。。嗯,若将这湘妃竹的扇骨掏空,藏上机簧和一些牛毛针,倒还是件称手的兵刃。”
陆酒冷心中一沉,脸上方现出不豫之色,又听得苏慕华继续道,“这扇面我看着还顺眼,你们小心些揭下来,待装好扇骨,再裱回去。”
陆酒冷暗中气得磨牙,看着那张俊秀飞扬的笑颜,恨不得将那人就地正法,以正夫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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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华拿了那几枚暗器在掌中,忽然道,“我已经允了燕王,明日陪他走这一趟。”
陆酒冷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让苏慕华独自走这一趟的,笑道,“所以你让人打造这几枚兵刃?”
苏慕华手中的暗器长如短刀,薄如蝉翼,一共三枚握于修长的指间,翻飞间寒光湛湛。
陆酒冷道,“这是百锻钢所制?燕王也算大方了。”
苏慕华道,“他虽然算盘多了些,但好在还不算小气。”
陆酒冷见他手轻动,将刀意凝于短刃,他曾与苏慕华切磋过,但此刻苏慕华数招使来,虽无内力,但刀意空灵飘忽更甚当日。陆酒冷见他一套招数使来,看得目眩,闭了眼在脑海中回想。只觉那刀意迫人侵肤,忽如惊鸿片羽,虽是夏末也让人心生寒意,半晌方长长一叹道,“我能赢你。”
苏慕华目中带了笑意,反问道,“你要和我动手?”
陆酒冷笑了,“当然不会。”
两人相视一笑,陆酒冷接着道,“方才我遇上了孙晟和舒青袖,他们离开望北城,说是要往舒青袖的故乡杭州开个酒坊。”
苏慕华目中流露出由衷的喜悦,他与舒青袖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甚至他与这曾经的梨园戏子,后来辗转于权贵之间的男人有太多的不同,但苏慕华已视舒青袖为友。
天底下难道有人规定,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
陆酒冷道,“我与他们约好,今年的秋天一定去找他们喝酒,舒青袖说若我不将你带去,一定喝不到他酿的最好的酒。”
苏慕华笑道,“如此说来,陆公子还要沾我的光了,饮美酒自然要携美人,至于陆公子么,看你要给我多少好处了。”
陆酒冷苦着脸,“你知道我很穷的。”
苏慕华淡淡道,“哦。”
“我的钱都要用来娶老婆。。。除非。。。”他话音方落,懒洋洋的笑意一敛,手指间夹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针,怪叫道,“哇,小苏,你出手也不说一声。”
苏慕华将手中折扇慢慢合起,递还给工匠,“机簧加些旋转之力,牛毛针上抹些迷药,也不必太烈,就是军中射豺狼虎豹的那种吧。”他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我倒要看看,以后有谁还敢用手接我的针。”
陆酒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苏,以后我想近你身就难了。”
看得着摸不着什么的,着实令人烦恼。
翌日一早,彼时长夏将尽,但暑意未消,望北城外纵然原本还有些许绿色,这兵马一来一去也只剩了荒芜。
荒原之上布了无数白色帐篷。
太子朱承晚步出帐篷,见一位少年正站在烈阳下,那少年站得笔直,粗布单衣贴在他的身上。他认得是跟在叶温言身边的少年,叶温言好像唤他叫小苏?
朱承晚今日心情颇佳,已有人传了回话,燕王今日赴约。世间有什么比看着猎物踏入陷阱,更令人心情愉悦?
他唤了声,“小苏,你家公子呢?”
少年猛然抬头看向他,有一瞬朱承晚觉得这少年眼神中彷如野兽般的凶狠。
这少年自然就是黄雀。
少年的眼神让朱承晚心底打了个突,还未待他看清,黄雀已转了头,声音闷闷地道,“我不叫小苏。”
朱承晚长于宫禁虚情假意自幼是练熟的,不过片刻,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自若。“哦?我怎么听叶温言唤你小苏?”
黄雀道,“只有公子能这么叫,其他人不行。公子在河边,你要寻他可以往那边去。”
朱承晚应了,也不计较这少年的无礼,往河边去。
隔着芦苇丛,他便看见一袭白衣的人影正盘膝坐在岸边的青石上,可不正是叶温言。
此刻叶温言眼低垂,手虚握至于膝头,日影照在眉间,一道青气凝于其中。他道了声,“师傅,请赐教。”
朱承晚循声看去,叶温言的对面,一人身披白色僧袍,正面向河水而立。
那人手中握了一截树枝,正以此为剑,点向叶温言周身要穴。
这人朱承晚也认得,竟是大内之中最为神秘的高手画刀。朱承晚已知道画刀出了宫禁,但一直以来都未照面,没想到此人竟悄然来到了军中,而且还与叶温言以师徒相称。朱承晚暗度叶温言此人的份量,竟比他原先以为的还要重?
叶温言双手骤然抬起,合掌夹住那截树枝,双目怒睁,口中发出一声厉喝。
朱承晚闻声心中烦闷,几乎要吐出血来。心中暗凛,好厉害的武功。
眼见河水为叶温言这声断喝的所激,溅起数道白茫茫的水花,更是咋舌。
画刀道,“你这招怒意千浪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你自幼所学过于庞杂,废去原来的重新练过,也未必不是好事。只不过。。。”他一叹又摇了摇头。
叶温言道,“师傅,有话请直言。”
画刀道,“我当不起你这声师傅,以后不必如此称呼。我教你武功,只不过是因为黄雀一心要待在你的身边,而且他当日求我,我看在他是故人之子的份上,才应了他。这一门武学是昔日黄雀的父亲于穷途潦倒中所创,当日他将这门功法取名为悖逆众生。由名便可知走的是邪路,你性情偏激,与这部武学反倒相合。只不过习武之人,由武入心,由心入武。。。只怕我传你这部武学,到头来你心魔孽生,反倒是害了你。”
叶温言闻言扬声长笑道,“众生负我,我又何惧众生。我叶温言从八岁那年入北周暗羽营,便不知何为慈悲心。”他看着画刀,目中带上几分讥诮,“我命由我不由天,千载之下,众生不过蝼蚁。。。在下反倒觉得大师颇为奇怪,你如今剩得不男不女,孤家寡人一个。你的侠义慈悲给过你什么。。。你竟还心怀慈悲,就从未曾怨过,恨过?”
画刀不愿他唤作师傅,叶温言倒也干脆,改口唤作大师。
画刀怒极反笑,“小子,你想激怒我?这可是不智之极,你的武功还远不是我的敌手。”
叶温言从容笑道,“在下并非想激怒大师,只不过不想看世人虚伪的面具。恨便是恨,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