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盏灯笼在风中转着,白纸糊的灯罩上书了一个奠字。
灯笼中的烛火还未燃尽,许是今晨太过忙乱,河间府的弟子们也忘了灭去。
偏殿之中的棺材已经增加到第四副,绿离也在今晨撞了柱,鲜血一直流到门外,才惊动了守卫的弟子。
江湖刀光剑影,生死不过如顷刻晨露冬雪,今日江湖笑傲,明日说不定便是无名坟冢。
阳光照在站在廊下的男子的青袍上,他身躯伟岸,长眉斜飞入鬓,可惜眉宇间的忧色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沉郁。
他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正仰了一口。
烈酒入喉,心绪却不曾因此开怀。
“师侄”,赵云剑回头见齐云正穿过长廊向他而来,行礼道,“师叔。”
齐云见他剑眉微锁,闻到酒气,不觉带上几分责备之意,“白日便饮酒,你有心思?”
赵云剑摇头道,“我无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那时候我刚学剑,师傅便站在这个位置看我用剑,师妹才刚学会走路,正在一旁玩耍。”
“这些日子河间府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师兄和琳琅是我们的亲人,大家都很难过。”齐云拍了拍他的肩头,口气转严厉道,“不过你我是江湖中人,有什么爱恨,都要以手中三尺青锋快意恩仇!岂能似你这般沉溺于一醉,拖拖拉拉,婆婆妈妈,消磨了斗志,沉郁了心志。。。这等灵台不再清明决断,手也不稳的人又怎配执剑?”
赵云剑十年游戏红尘,相处的也是些武林浪子、刀客,生死早已司空见惯。但纵然如此,他的心头也在这晴朗的日头下,似笼罩着一层压抑的低云。
此刻听齐云之话,心头一震,低头道,“多谢师叔教诲。”
“云剑,你离开河间府十年了。虽然师兄脾气顽固,但我这十年间每到重阳之后的那日,我都会见师兄站在这处的长廊下。若为我遇上,多问了几句,师兄只会说他在看菊花。其实他一介武夫,平日连花都不会看上一眼。”
重阳后的那日,九月初十,那是赵云剑的生辰。
赵云剑喉头一噎,这一个英气汉子眼眶已暖。
齐云却不看他,继续道,“宋桥请众人往后园商议对策,这几日河间府风波不断,对于苏慕华的事大家都是搁置着。这么多武林中人聚在河间府,也并非长久之事。裴捕头死在河间府的事已经为官府知道了,知府已派人来说今日午后便会与守备一同登门拜访。”
赵云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与守备一同?这是要发兵河间府?”
齐云点头道,“不错,我也想他打的是这个算盘,知府的信写的客气,意思是此间武林人多,又死了这么多人,颇为不太平,若有官府镇守,也可多几分安全。”
赵云剑道,“师叔是应了他?”
齐云道,“我并无拒绝他的理由。”
“河间府地处。。。”
齐云苦笑道,“我如何不知。。。师侄你浪迹江湖,但我一直与师兄在这河间府中。河间府与拜月教对峙多年,虽然这几年拜月教元气大伤,但苗疆大巫渐渐成人,颇有野心。而我朝储君之争一直未息。。。近年各位王爷也与苗疆暗中联络,这官兵也不知道属哪家的,这是要逼我们当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苗疆、大理虽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大宁朝的王爷么,早已斗得如红了眼的鸡,又怎么会放过?”清脆的声音带着三分不讲理的霸道,昭示了声音的主人也是个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人。
任情儿身着一袭淡色的精致衣袍,绣着流纹的繁复软纱拂过石阶,如枝头多情摇曳的花。
他与二人打招呼,“齐大侠、赵大侠好,你们这是忙着要去算计。。。哦,不商讨。。。什么大事啊?”
他甚至冲着赵云剑笑了一笑,脸上的笑容清丽而甜美。
“情儿?”赵云剑看得有几分痴了。
齐云见了他就来气,用力咳嗽一声,“任情儿,你来做什么。”
“齐大侠问我啊,我啊,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任情儿走到齐云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看得如此有趣。
齐云甚至怀疑他自己身上长出了一条尾巴来,才招来此人如看猴一般,任情儿的手甚至已经拍到了他的肩上。
沉声道,“任情儿,你做梦和我有何关系?”
“啧,还是这般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话音未落,齐云心中警觉,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剑上。他虽未拔剑,但真气贯入剑身,剑已在鞘中作龙吟之声。
任情儿从容转身,挑眉笑道,“哦?大侠都是这般的胆量,我武功不如你,剑法也不如你,手无寸铁地走至你面前。齐大侠紧张什么?”
赵云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冷眼旁观。
齐云听任情儿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也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在河间府,在赵云剑和他面前,任情儿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他如此想着,剑气微微一松。
任情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赵大侠,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但其实说起过节来也就这么一桩,那件事。。。也未尝不是件美事。你的那位好徒儿呢,若你真计较当年那事,便向他讨回来,我想他那样子是千肯万肯的。”
齐云听他提起往事,脸色更是难看,怒道,“你闭嘴。”
任情儿从善如流地笑道,“好。”
便在这一瞬间,悬在屋梁上的灯笼突然落了下来,灯笼中的未熄的烛火燃着了纸做的灯罩,顷刻便成了一团火球。
那火球堪堪落往任情儿所立之处。
齐云虽松了剑气,但警觉不变,他想也不想,已然拔剑。
皎白如雪的剑光自日影中递了出来,嗡地一声,炸开剑花。
一道青影自任情儿繁复的纱袖中穿出,击向齐云胸口,快若闪电一般。
剑风激荡,红色的火球滴溜溜转开,然后轰然炸开。
但齐云也已经倒下去了。
任情儿轻轻往空无一物的手掌中吹了口气,“齐大侠莫非忘了当年你是怎么栽在我手里的?对了,忘了说。。。谢谢你第二次为我出手,事不过三,你说你还会不会再被我骗第三次呢,齐大侠?”
齐云倒在地上,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情儿微微一笑,转身走向赵云剑。
赵云剑脸上的神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任情儿。
错身而过的瞬间,任情儿为赵云剑握住了手。
赵云剑握得很紧,似已用上了真气,如铁钳一般。
任情儿吃痛而皱起了眉,只怕为他握住的地方已经发青了。
“赵云剑,你发什么疯?”
赵云剑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板得和木头一般,“方才师叔和我说,江湖中人有什么爱恨,都要以手中三尺青锋快意恩仇。”
任情儿为他脸上神色所镇,心中有些发寒,偏又有一种软弱的委屈之意。
他为自己的委屈而愤怒,大声道,“小苏让我缠住你们,他自己会去找宋桥。放心,你师叔他死不了,只是睡上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