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大家的上前一把扯了他袖子:“你这个后生无礼得狠,也不见要买,只在那贼眉鼠眼得乱看,你莫不是个贼吧。”
王三忙上前拦了:“什么贼?陈娘子莫要混说。本想着昨日要来与你们家说这事的,因今日有新租户要来看铺子,索性只跑一趟省些事。你家租了秀才公的商铺,十月就到期了,我自早些带人来看看商铺……”
“啊呸。”陈大家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个王三别瞎搅乱,十月到期我不知吗?啊?我家何时说过不续租了?现在才几月份?你倒巴巴得找了人来看商铺,你安的什么心?”
王三轻蔑得看她一眼,笑:“你愿意续,也得铺主也愿意。”
“铺主愿不愿意你这贼厮倒知道?我家与秀才公家好着呢,他家小娘纳征还喊我吃酒。”陈大家的急道。
“好不好我是不知道,陈娘子心中自知。”王三冷笑,“秀才公是个厚道人,遇上不讲理的,临到头了才知会你一声,你哭都没地去。”
陈大家的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仰着头哭嚎:“我这可要怎么活哦?这是生生要逼死了我,全家就指着这一口饭吃,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张嘴等食的,这是要绝我家的活路啊。天杀的啊,半点良心也无,自家吃香喝辣的,连碗稀得的也不与他人,老天啊,你也不打雷劈死他们。都是丧良心的……我可是活不下去了,没活路了……天杀的不让人活啊。”
王三厌恶地退了几步,怪不得何秀才不愿再续租,这陈大家的竟是个浑人,不要半分脸皮的,道:“陈娘子你也别作态,说这些不好的话来,只不再租铺子给你,怎么就不给你活路?是断了你家营生,还是抢了你家口粮?此处不租与你,你大可去别处另租,左右你也说现在才几月份?三四个月的时间还不够?”
陈大家的把嚎哭声咽回去,被针扎了似得跳起身,将那卖鞋的一推:“滚,滚,不许你来看我家铺子,当我一个妇道人家好欺?等我家三个儿郎归家,打断你的两条狗腿。”
王三将卖鞋的拉到自己身后,将脸一拉:“倒威胁起人来,我王三是最不吃威胁的。陈娘子不妨去桃溪街市打听一二,我王三可有名姓,识得什么人?”
陈大家的不敢再呛声,拿了扫把扫得尘土四扬。
王三估摸着这单买卖要黄,果然卖鞋子的歉然道:“王牙人,铺子是好铺子,银钱也合适,只是……我们做些小本买卖,混个温饱,图个一个团和气……秀才公那边先不见吧。”
王三也不强求,道:“是我思量不周,倒累你白走这一趟。”
卖鞋的拱拱手:“劳牙人再帮着看看合适的。”
王三送走了卖鞋,本想到何家走一趟,跨出一只脚又缩了回头,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个道:莫非你是个没脑子的。
他也不去何家,直接找了沈拓,将事说了,道:“都头,以那陈家的行事,少不得要走何公歪缠的。”
沈拓抱拳:“多谢牙人特意过来知会我。”
“哪敢应承都头的谢意,不过小事,还是我一时疏忽,竟没先告知陈家,才惹得他家气急说了一通不中听的话。”王三忙回礼。
沈拓冷笑:“他们既这般行事,告不告知也无甚差别。”
陈大家的凶归凶却是个没主意,等陈大和三个儿子归家,忙忙把事说了,抹泪道:“杀千刀的何家不愿再租铺子给我们,这可怎生好?”
陈三郎跳起来撸袖子,瞪眼:“那个病歪歪的老翁敢不租?我一个手指点死他。”
“点个屁。”陈大怒,“你他娘少跟我生事?何秀才是好说话的,我们上前说说好话,他指不定就改了主意。”又骂陈娘子坏事,平日得罪了何秀才,生生把铺子弄没了。
陈大家的岂是怕他的,上来一推陈大:“哪个坏的事?你倒赖到老娘头上?啊?嫁与你这个孬汉半点福没想享到,竟陪你吃苦受罪。
陈大吃她一推,忙讨饶道:“我只是急了,说岔了嘴。”
他们夫妻俩装了狼狈样,双双去敲何家的院门,陈大家的哭喊道:“秀才公,开开门,听我说道说道,咱们做了半年多的邻居,半点情分也无?”又泣道,“我往日有得罪的,我给你磕头赔罪,你只容我分辨几句……”
欲待再喊,院门一开,一道身影立在当中,褐衣短靴,腰挎横刀,两道黑眉直插入鬓,隐着几分煞气。
陈大家的咽口唾沫,顿时收了声。
“要与我岳父说什么?”沈拓一手拿着刀柄,一手背在身后,问道。
陈大夫妻二人盯着他腰间少说也有三四尺的长刀,立起来比半个人还高。陈大家的怕将起来,低了声音:“都头……我们来与秀才公相谈前头铺子的事。”
“铺子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沈拓挡着他们,院子都不让进。
陈大家的抹抹眼泪,道:“我家想着明年还租秀才公家的商铺……”
“既然岳父不愿租与你们,你们还歪缠什么?”沈拓微抬了一下下巴,“莫非你们还要强租我岳父家的商铺不成?”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陈大家的一捅装鹌鹑的陈大。
陈大出声道:“都头误会,我们只是相商,哪敢强租。”
“没什么好相商的。”沈拓道,“你们另寻其它商铺去,不要再来找我岳父啰嗦,不然,我认得你们,它却不认得你们。”他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手背上爆着青筋。
陈大夫妻吓得双双一抖,连声应是,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走了。
何栖等他二人走后,探身冲着沈拓眨眨眼:“大郎凶得狠,可以镇宅了。”
第二十章
沈拓一扫刚才的满面寒霜,笑:“凶?你不知道我早前才是人憎鬼厌。”仗着一身拳脚功夫在街市上横行霸道,胆小的人都不敢往他前头靠,生怕无端惹了他换来一顿打。
“原来还是个恶人。”何栖打趣,“恶人还须恶人磨,陈娘子这么悍的人,今日灰溜溜得走了。”天气日渐热起来,阳光强烈,晒得人睁不开眼,何栖与沈拓说话要微抬着头,于是拿手中的扇子挡了脸。
“他们倒还算不得恶人。”沈拓怕晒着何栖,让她站在阴处说话,“打人行凶这些事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但是撒泼、打滚、撕扯、抓脸他们却做得熟。”
一席话说得何秀才额头冒汗,实难想象自己与陈娘子撕打的模样,几辈子也做不来这种斯文扫地的模样。
“岳父日后遇到这种事只管使人告诉我。”沈拓不放心地叮嘱何秀才,“岳父只把人往好处想,却不知有些人为着蝇头小利什么下作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何秀才一阵后怕,汗颜道:“我原想着不过小事,你身有差使,总不好什么都拿去麻烦你。”
沈拓正色道:“岳父这是拿我当外人看待,我却是视岳父为阿爹,无论是大事小事,阿爹只管吩咐。”
何秀才轻叹一口气:“倒不是将你当外人看,身为长辈无力照拂晚辈也就罢了,总不好太累着你们。”
“阿爹总是这样。”何栖抱怨,“也不为自己多想几分,倒是让我们做不孝子女。”
沈拓听她说“我们”二字,显然这个“我们”里有他,不由高兴起来,他喜欢“我们”这个说法,不分彼此的亲密。
何秀才瞪一眼何栖:“倒又惹得你一通话,不知学了谁这么利的口舌,也不怕大郎笑话你。”
“岳父放心,我觉得阿圆所言极是,没有半点的错处。”沈拓连忙分辩。
何秀才笑起来,仔细得看了他半天,等把沈拓看得不自在起来,才用哄小辈似得语气道:“既然大郎也说阿圆说得对,那就是对的,你们才是一国的。”
何栖和沈拓看了眼对方,双双红了脸。
何秀才看得有趣,晴空万里,半丝风也无,除了知了声声,其余万物都像悄悄藏起来,画般安静,只有院中这对小儿女不过因着一句话,红了脸颊,眼中漾着水样的情意。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