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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战,属于老七阵营的二五皇子,必然和斯无邪决裂。计策是他出的,目的也达到了。只不过,四煞神教稍作变通,就将他逼到了为臣为人绝境——二哥老五都知道,是他在指使四煞神教,是他在背后操劳。结果禁军一开至龙山镇,泉城就化为火海,黔首十不存一。天灾无辜,人祸可恶。狗不教,谁之过?
游离半晌说出一句:“不知父皇如何处置二哥五哥。”
“我做的。”游麟瞧着游离,答得干脆。他知道,游离知道,他是从山东过来的。
“游琴也是我杀的。”
游离不说话,搁筷离席。
游麟静坐。他很聪明,他却步步犯错。杀游琴,毁泉城,拉游恒游骥垫背。他纸上谈兵策划的阴谋不像阴谋,犯的错倒都很阴谋。简而言之,他也在别人的阴谋之中。
晨光未明,秋雨浇漓,轻敲芭蕉,慢打窗棂,到午不停。
游麟怔怔看着满池曳尾沉匿的锦鲤,慢慢地,想起了在四煞神教时,夜敛尘说过的话。
——你一点志气都无,又不知洁身自好,一味沉溺旁门左道断袖余桃,人人敬而远之,又同四煞神教沆瀣一气,往后朝堂角逐东宫落人口实,自保尚不暇,能得谁的心?
游麟以为那只是气话,那只是夜敛尘不了解他。如今看来,又何如。
关心则乱
金陵王世子游念锦摇扇归来时,游麟还坐在早膳的桌旁发痴。他瞧了眼游麟掌下覆的邸报,四下一看明知故问:“九爷不在?”
游麟道声不在,这才抬眼看了看二世祖世子,道:“世子爷遛鹰回来了?”
“怎的。一夜不见,小炮子就变成霜打茄子了?”游念锦拾凳近坐,伸手去拿邸报,却又半途改变主意,握了游麟的手,揉揉捏捏抚到箭袖上的花纹,温文尔雅道:“九爷对你可真好,自个的衣服,也让你穿。”这般说着,他另一只手已经掳到游麟腰际,贴身环住,摊开游麟面前的邸报细瞧。
“他对我是挺好。”游麟坐得端正,心不在焉敷衍着。
游念锦点头,认真看了会儿邸报,手却不安分往游麟腿间探。
游麟攥住他的脉门,阴沉沉抬眼:“今儿心头不痛快,少惹我。”
“哟呵,这还没攀龙附凤上,就和本世子蹬鼻子上脸了。”游念锦痞痞一笑,臂发力揽得更紧,没当回事轻慢调戏:“我就招惹你,怎么着?”
游麟伸脚一绊,游念锦座下的梨木雕花蹬顿时分崩离析。说时迟那时快,游念锦一手箍紧游麟,一手摊着邸报,甚为倜傥地旋至另一张坐凳上,嘴里念念有词感慨:“山东这什么神教,倒挺厉害。”又瞄了一眼碎掉的梨木凳,轻描淡写道:“这前朝古物,怕是给虫蠹坏,该换换了。
“……”游麟暗想,合着不单宫中皇子韬光养晦,连地方上的世子也嗜好虚怀若谷的。他琢磨着昨儿傍晚听见的鹰啸。夜敛尘说金陵即是飘忽山庄,如此说来,官衙、金陵王府的人,也十有八九和这帮子胆大包天的刺客脱不了干系。昨夜确定了金陵王游昀和二世祖世子游念锦皆不在府中,他怀疑更甚。面上不表只问:“二世…世子爷,搂搂抱抱摸摸蹭蹭,是要怎样~?”
“不怎么样,和你玩玩,”游念锦的嗓音雍容华贵,语调亲和暧昧,叫人想恼他又不得劲,“小倌儿你心头不痛快,这不雨歇了,爷带你去痛快痛快。”
游麟闻话,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悠一亮,微微笑起:“还是世子爷体贴人。我最耐不住寂寞了,不怕太痛快,就怕您没个招待~”
游念锦还了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人备好马车,带游麟上了路。游麟只好暂时搁下对泉城的担忧,撩起帘子沿路打量,兴致勃勃似在欣赏风景,实则目光掠过酒肆、当铺、胭脂铺等等街景,将路线暗中记下。
没了夜敛尘在身边照料,如今他什么都得靠自己。之前一路有夜敛尘陪着,他未体会到离家千里的孤单。此番受挫,才蓦然发觉自己朝廷江湖两头不沾好的处境有多严峻。夜敛尘若知道泉城百姓因他的计谋遭到屠戮,会是个什么反应……?
游麟满脑子都是夜敛尘,他固然恨四煞神教恨杀人如麻的杜巽一,但最憎恨的还是自个。一路将人耍来耍去事事顺心就得瑟起来,这下子可好,负着杀游琴的罪名不说,还有了丧心病狂设计游骥游恒的嫌疑。夜敛尘怕是要瞧不起他了。游麟越想越闹心,只好没话找话说:“世子爷,咱们这是去哪~窑子里喝花酒还是赌坊玩牌九啊~?”
游念锦嘴角噙着笑意,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道:“我有那么俗气么。”
游麟稀奇地打量游念锦,这色胚子二世祖静以养神的时候,竟和夜敛尘有几分神似。究竟哪里相似,细看又说不清道不明。他正琢磨着,忽听一声到了,下车一看,金瓦红壁雕梁画栋的巍巍殿宇彼此错杂,其排场规格俨然不亚于京城魏阙,虽成王败寇改朝换代,依然威严如故隐有龙气。他虽久处宫中,但也曾在六部学习政事,对前朝余辜妄图复政厥辟之事,略有耳闻。此时见到前朝皇城,他心头一紧,竟下意识维护大统,断喝道:“好你个金陵王世子,带我来这做甚?”
游念锦让他呵斥得一愣,寻思片刻风度如故,也不恼他僭越,牵手道:“这儿是前朝故址,现如今成了江宁军的驻防城。走,爷带你去找乐子。”
江宁军驻防城?昨儿那叫常乐的纨绔,倒是说过他老爹常锐是江宁将军。而父皇似乎也提过,金陵现如今主要做皇室亲信驻军之用……游麟弄不清游念锦葫芦里买什么药,任他拖拖拽拽,恢复常色嘟囔一声:“辕门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得很。”游念锦兴致盎然,拖着游麟穿门过巷往驻防城西北走。所到之处,两立士卒无不单膝跪下向他行礼。待到进了小营校场,他才松开手来,一指远处严阵以待的弓兵,又示意游麟去看那些弓兵瞄准的地方。
游麟不看则已,一看心神俱震。只见校场离弓兵半里远的地方,竖着两根十尺木桩,桩子上下各两镔铁箍环,将一个身中数箭浑身血淋淋的年轻男人悬地禁锢,全当活靶子。游麟从小习武,眼力过人,隔半里地依然能秋毫毕辨。那穿着让鞭子笞破的黑衣、昏昏沉沉抬起冷漠凤眼、虽临绝境依旧执拗不屈的男人,不是夜敛尘又是谁!
“昨夜江宁军照例巡逻时,在城墙往前朝皇陵那段子路上,抓着这么个双腿重伤的男人。”游念锦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他那腿我查看过,是按江湖帮会规矩,三刀六洞施的刑……不瞒小倌儿你,金陵如今虽是驻军之地,然而谣传夜隐帮刺客亦以此为据,刺探军机干涉吏治甚为猖獗。我怀疑此人正是夜隐帮弃狗,因此连夜审问,没想到这厮牙关倒咬得挺紧,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