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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敛尘取出那铜钱大小的墨色避毒珠,一股凉意从掌心达至百脉,精气神顿爽。好似真真置身昆仑之颠,胸襟旷达耳聪目明。这宝物若让他用来练寒功玄坤诀,必定大有助益。他脑子首先想到的却是,说不定这避毒珠,能救唐如镜一命,便要唐如镜含在舌底。
唐如镜恻然道:“不必。我经脉断了半余,元气久损,这些毒物为我吊命,早已是离不得。恩公你且含下,再穿上那件冰蚕丝外袍,再去同殷其雷较量。”
夜敛尘诚然道:“我舌底已含了本帮竹哨,再纳不下别的东西。你这袍子太大,妨碍我发暗器。”
“……”唐如镜心想,你那竹哨是个甚么东西?正欲劝说,忽听四下间笑声如雷,撞得榻上毒虫惶然乱窜,门窗花瓶字画皆震颤不已。
“好乖的小贼,今日为我骗得四宝!快快交予我,爷爷好生疼你!”
狂肆的话音未尽,厢门陡然迸开,一眉飞入鬓很是仙风道骨的老人大笑袭来,拔足动发如电,提掌如万壑千崖尽赴指爪,罡风逼得夜敛尘内息钝滞,血固脉凝。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老人身后,又有人影翩跹,身法曼妙雅绝,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克其不防,攻其不得不救。
此一招游龙探爪,即是游麟围魏救赵,捽掌筋丰力沉,直抓老人脑后枕骨,此处为十二经之主,被拿不死也大势已去。老人临危不乱,反手一掌,竟要震碎游麟腋窝正中的极泉穴,此穴连通心脉,若不躲闪必死无疑。这拆招换招只在瞬息间,老人另一掌仍旧打向夜敛尘。唐如镜急喊:“接不得!”
夜敛尘步伐迅疾让了半弧,以顺避害侧身,引老人入玄坤诀指掌可及的方圆内,同时猛将手中冰蚕丝袍送向老人面门,指节阴劲虚打老人掌侧内关穴。老人身形略晃,刹那轻飘飘抽影移位,落在夜敛尘身后,宽袖宏振,爆出一阵黑雾。这便是唐门绝技,五毒神砂。之前饕餮在泉城使过,顷刻将杜巽一打得尸骨全无。
当此之际,游麟手攥冰蚕丝袍,将夜敛尘拉入怀中,风驰电掣以袍罩住,便一招龙骧麟振,磅礴的内力宏扬,隔着冰蚕丝袍将五毒神砂悉数奉还。老人冷笑一声,双袖齐拂,五毒神砂带着乾元经的内力,势不可挡打向榻上人彘般的唐如镜。
游麟顾此失彼,哪里还救得了那可怜人。这片刻闲暇,他将冰蚕丝袍往夜敛尘身上一裹,夺过避毒珠送入夜敛尘口中,不容置喙道:“含住。”
夜敛尘未得工夫推拒,千道毒针激射而来,将两人分开。此为漫天花雨,亦是唐门秘技。发射毒针的机括奇巧,以至于其速之捷,不可与寻常毒针一概而论,加之老人内力惊人,即便是夜敛尘穿着刀枪不入的冰蚕丝袍,中招处也是经骨发麻,刺痛难耐。
游麟迅疾退身半丈,使出乾元经中的潜龙贴渊,得以抽身换形,在道道毒针之间趁隙而上,去抢老人埋身欲拿的《毒经》和铁杖。原来,这老人便是殷其雷,他之所以将唐如镜折磨至此,就是要拷问出唐门经、袍、珠、杖四宝的下落。此时宝物现世,唐如镜就再无利用价值了。
游麟缠住殷其雷,这风口浪尖,夜敛尘瞧出就里,爪钩出袖,一招寒江钓雪,捞住《毒经》和铁杖,纵身出了厢房,将避毒珠轮在舌底,疾吹竹哨,即是百鸟朝凤的调调。殷其雷接踵而出,游麟掣住他的肩,黑鹰刺客八方围上,齐拨右袖,亮出袖筒之上梅花袖箭,霎时间机括拨开,六枚锋锐的浸毒箭镞出镗,至八个方向取殷其雷双目与各处要害。
殷其雷狂笑不已,钳住游麟颈项高举,敞怀膻中气海一震,竟崩得锐箭散为烟粉。这一下游麟脏腑俱损,血哽在喉头,加之咽喉是人迎穴所在,让殷其雷掐紧,便内息散乱浑身乏力。他拼得混元朝宗护住此处筋骨,才好歹未被拧断脖颈。
“夜隐帮的小贼,将我唐门宝物还来,我便不杀他!”
夜敛尘道声好,沉着脸奉铁杖走近,忽而将铁杖照殷其雷掷去。殷其雷留神防备夜敛尘,这间隙,游麟勉力抓住殷其雷的手腕,将自身内力绵延贯入,争得喉头略松,脚踢殷其雷的膻中,啐了对方一脸血,伸手接住了夜敛尘掷来的铁杖。
殷其雷让游麟的血迷了眼,撤手往怀中一抓,带出一股子青烟碧粉,铺天盖地将游麟和夜敛尘吞没。游麟闭眼屏息,将铁杖抡旋,将毒粉扇去,复将掌法化为杖法,提橹、打翦、扫盖,式式稠如雨骤,招招力拔山河,身形漂若云雾惊鸾。夜敛尘有避毒珠相护,曲指如银钩铁划,一招琴断朱弦,迎面严端,以内力错骨分筋,偏生行踪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与游麟,两人武功玄坤乾元,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相辅相成,默契无极。正所谓夫夫搭配干活不累,倒与殷其雷打了个平分秋色。
殷其雷既要与游麟的至阳内力相抗,又要分神对付夜敛尘极寒内力,便是周身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好不容易将游麟和夜敛尘打伤震开,还未得喘息,便有黑鹰刺客见缝插针车轮战。这帮刺客都是不怕死的,一时竟以血肉之躯,竭尽平生所能将他手脚擒拿。
形势旋即扭转。游麟打得无赖,纵身扑上剜住殷其雷心脉,内力如洪水决堤,与殷其雷相拼。他与众黑鹰刺客以及殷其雷,都动弹不得,只觉血气大乱,头昏脑胀,一会儿自身内力撞入殷其雷经脉,一会儿殷其雷极毒的内力反噬回来。再看黑鹰刺客,无不是口目流血,嘴唇发乌,显然中毒甚深。
游麟心烦意乱神志不清,怒喝一声:“媳妇,搞他!”
夜敛尘这时分辨不得游麟措辞。他的手臂筋脉让殷其雷震损,臂肌均已皲裂,血流将下来,在掌下暗刃凝聚成红艳艳的寒冰。这注入阴寒内力的暗刃,势如破竹压入殷其雷温热的咽喉,狠狠贯了个对穿。
殷其雷气势顿弱,猛烈抽搐一阵,不复动弹。众人如释重负,跌坐于地,各自颤抖着摸出百清解毒丸吃了,满身冷汗调息抵抗毒性。夜敛尘欲将避毒珠渡给游麟,游麟还当夜敛尘转性了主动索吻,触到凉幽幽的玉珠,方大喘气道:“我没事儿……没中毒……”夜敛尘探他脉象尚佳,神色纾缓便去救余的刺客。
游麟怔怔看着殷其雷的尸首,有点大功告成的茫然若失。可细看之下,那咽喉处的血窟窿,竟有数十条通身如墨状似蚯蚓的怪虫钻来钻去,分泌出胶稠之物,奇速将伤口黏合。
“退……”游麟一字未完,殷其雷唰地坐起身,翻白的眼珠子乱转,涣散的瞳孔重新凝神,直勾勾看着游麟。夜敛尘和黑鹰刺客措手不及,殷其雷已如满弓之箭蹿出,攫住游麟照颈侧张嘴就咬,竟是要茹毛饮血!
原来殷其雷早年本是黑苗巫医,江湖人称妙手神医,只因医术卓绝,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故而让当时的唐门家主相中,招为入赘女婿。这些年殷其雷日渐年老体衰,不免突发奇想,想要长生不老,修得不死之身。他养了无数药人,作移花接木之用,又医术掺杂蛊术,反复精研,最终在自己体内养起这盅虫来。这盅虫可修缮伤处,每分泌一次黏合之物,便要吸光一人的精血,以恢复元气,否则反噬其饲主,即便不反噬,也会偶尔发作,将饲主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殷其雷听闻《毒经》里有以毒攻毒,差遣毒虫之法,因而逼问唐如镜经书下落。此时更是誓不罢休。
游麟运功抵御,双掌送出,直将殷其雷胸腔打透,怎奈成千上万条盅虫藏在其胸膛内,死死缠住他的双手不放,并攒挤蠕动着漫向他的臂膀。这情景诡秘可怖难付诸笔墨。黑鹰刺客全傻在原地。夜敛尘心神俱震,自后以袖刃剖开殷其雷的背脊,哗啦一下盅虫愈发暴涨,将他的暗刃带手也卷了进去。
不成人形的殷其雷仍旧大口大口吞咽着游麟颈间涌出的血。游麟剧痛之下,拼尽力气,握住夜敛尘的暗刃,想将他从盅虫中推将出去。夜敛尘反握住游麟的手,卯足内力要将游麟解救开来。两人此时心里均想,这死得可真正难看。
这一急之下,各自武功的潜力爆发,乾元经、玄坤诀真气奔腾倾泻,以两人牢扣的十指经脉末端,传至彼此手背的合谷、阳溪、液门等穴,又因心意相通,发而自然,全无念想,至刚至阳的乾元经功力,竟与极寒极阴的玄坤诀融合,后劲无穷绵延不绝汇入奇经八脉。
游麟和夜敛尘均是精神大振,觉这浩瀚遒劲、厚积薄发的内力陌生得很,却不知是哪个绝世高手及时襄助?但见殷其雷的皮囊骤然膨胀,石破天惊炸裂开来。唯剩两人血淋淋地对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皆是满脸狼狈错愕。
游麟糊里糊涂想,乖乖隆地咚,敛尘好生忍得,竟然深藏不露到这时候!
夜敛尘怔怔想,原来乾元经如此厉害,自己的玄坤诀竟不及其万一。
黑鹰刺客涌上前,扶住晕头转向的少主和堂主。两人没甚大碍,就是内力充沛过度,有点管不住手脚。
夜敛尘倒还记得检查游麟颈侧伤势,涂了金疮药止血,迷糊道:“那虫倒不咬你。”
游麟混乱道:“没咬就没咬吧……”
两位正主显然辞不及意,不知所云。他们闹出这动静,四下里其他院舍,隐有脚步声传来。负伤中毒的刺客们询问又当如何。这会儿游麟算是缓过来了,看着夜敛尘,调匀内息道:“外公去救我大哥,恁地这般久也无动静,怕是出了甚么岔子,我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