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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成线。
也没人在意烛真人和莲奴之死,除了后方的贵族和奴隶还在叽叽喳喳外,其余人都安静不语。
这独孤亢不愧是有慧根的,又跟着青光子学过真佛法,这会儿已经窥探到了水向生和甘无霖这对师兄的根本矛盾。
也就是说,师兄弟两个人都想为“相”,继而来改变香积之国。
两人都是从香积之国出来的,上承师父的遗愿,就只能在香积之国为“相”,不似青光子那般可以随意选取屠城之地。
但是两位“相”的国策有所不同,可毕竟国只有一人,这就有了分歧。
说起来,这确实如独孤亢所言,好比佛家的渐修派和顿悟派之争,两者都是为了成佛,但求佛的路途不同。
场上诸人都是聪慧之辈,一听独孤亢的话,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孟渊和明月也在私底下探讨过多次,与独孤亢所想的差不多,但是两人并不知道水向生和甘无霖的分歧在何处。
这边素心和素问两个小光头紧紧挨着,俩人虽然世面见的不算多,可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独孤亢的意思。
那素心身为师姐,牵着素问的手,另一手搭凉棚挡住雨丝,一个劲儿的瞧幽潭对面的甘无霖,口中还有话语,“我瞧着甘无霖长的还怪俊俏,跟你确实有几分像,指不定真是你爹!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咱帮你爹吧?”
素问陡然多了爹,她虽有迷茫和期待,可她毕竟自幼出家,早被佛法腌入味了,如今出门闯荡,更知道人心险恶,就道:“咱听孟师兄的,他能耐大,有见识。”
素心见素问不帮亲,就赞道:“师妹,你真是悟了!你早点蓄发吧,到时候肯定把明月施主给比下去!”
“…”素问只觉疲累。
独孤亢见诸人全都静声了,而那对师兄弟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彼此,他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两位!”独孤亢当真是跟着青光子后就长了能耐,不似以往的唯唯诺诺,反正十分大方,一边手搓着光头上的雨水,一边大声道:“儒释道武进阶三品境的法门天下皆知,两位也不必遮遮掩掩,干脆细细的讲出来,让我们这些异乡人也好做个评判。”
独孤亢就很有道理,他接着道:“这样的话,若是事后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那也能让后人鉴之。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是啊,只要我们二人中有一人能成,令尊就也能成了。”大祭司水向生胡子和头发都被雨水沾湿,语气虚弱。
“阿弥陀佛。”独孤亢立即两手合十,“大祭司也是懂佛的人,当知道出家之人,无有父母兄弟。”
许是听到父母兄弟的话语,那甘无霖手中握着短尺,目光落在了幽潭对岸的素问身上。
素问这会儿站在孟渊身后,她见甘无霖看了来,就合十垂首,道:“既是为相,两位施主不妨说一说如何为相。”
那甘无霖一直沉默,这会儿见素问来问,他便道:“为相自然是调理阴阳,祛除病灶。这跟医家治病也是一个道理。”
甘无霖语气柔和的很,他用手中短尺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接着道:“所差者,只是医师的能耐高低。”
“两位都是四品医师,想必都是良医了。”素心拽着素问的袖子,高声道。
“良医当防患于未然,我能算不得良医,却也不是庸医,只是寻常的医师罢了。”甘无霖十分谦逊,他看向素问,道:“只是医家也有不同。有人怀医术,却算不上医家。我和师兄都只是医师,算不得医家。”
甘无霖也不再遮掩,他用短尺指了指水向生身后乌压压的贵族和奴隶,道:“香积之国初立之时,药王菩萨虽不传佛法,可依旧秉承众生平等之法。彼时修习医家传承者众多,可随着山谷内草药越加稀少,医师渐渐只落在甘、水两姓手中。”
“医师虽不善斗法,可是用药用毒,不过随心一念,寻常人谁能拦阻?自此高者越高,低者越低。”大祭司水向生接上了甘无霖的话,“人性自私,十三姓常居高位,便一意御下。再到文字废除,不习儒释道之法,香积之国就成了现今的样子,成了一潭死水。十三姓好比日日食蜜的蛀虫,奴隶成了供养的鲜肉。自此上下之间越发隔阂,也全然没了进取之心。”
“我和师兄谈论过多次,也曾向老应公请教过。”甘无霖接过来话,“我和师兄觉得香积之国若是有外患,怕是立即就会消亡。十三姓不知渔猎,不知种养,奴隶不知反抗,一心修来世,全都食香食草,体弱力虚,是故即便没有外患,这香积之国也是断难长久的。”
孟渊等人听了这对师兄弟的话,算是捋清了香积之国的难处,而这对师兄弟也都在求变。
“那两位的方子是?”独孤亢好奇问。
“医师治人,先要望闻问切,知晓病症根本所在。”大祭司水向生手中拄着龙头拐,他抬头看了看天,“先师曾说香积之国的病症在于困于一隅,阴阳难以调剂,就好比一潭死水。”
“这话不能说不对,可是太虚了。凡人能看十年、二十年都算是不错了,谁又能看得到百年、千年后的事?尊师说的是医理,不是根本症结。”独孤亢摇头,显然对这师兄的师父有些看不上。
“果然是光明圣王座下弟子,竟如此务实。”那甘无霖似在嘲讽,又似在说真话,他道:“我们师兄弟自然认为师父的话没错,可对症下药的人是我们。”
甘无霖轻轻拍着短尺,道:“师父说的也是根本症结,但是太远了。我们只能看一时的症结,至于如何顽去最深的症结,那要看后人了。”
“那两位所言的症结是什么?又如何消除?”素心大声问。
“一时的症结,就是十三姓与奴隶之别。”甘无霖回道。
“阁下的方子是什么?”独孤亢好奇问。
“在下不明医理,医术浅薄,治病救人尚且不敢言必成,治这种一国之症,那也是差的很,只能寻些简单的法门。”
甘无霖面上有了郑重,左手拿短尺轻拍右手,道:“香积之国十三姓无道,下面的奴隶又愚昧无知。其实不论是十三姓还是奴隶,他们早就被香积之国多年的规矩驯化了。”
“这些人都听话的很。”大祭司水向生插口道。
“正是。”甘无霖顺着他师兄的话,又道:“正因如此,若是有一人能站出来,以强硬手段,用鞭子抽,用刀剑砍,强行改变香积之国的现状,那短则三五年,长则一代人,必然能让香积之国焕然一新。”
“即便不能焕然一新,至少也埋下了改变的种子。”大祭司水向生这会儿竟然帮着甘无霖说话。
“师兄懂我。”甘无霖俯身,隔着幽幽深潭行礼。
大祭司水向生手拄着龙头拐,低头回礼。
孟渊等人眼见这对师兄弟玩起了兄友弟恭,竟一时间觉得十分离谱。
不过诸人对于甘无霖的话倒是觉得有道理,这法子乃是引来外力,强行改变香积之国,创建新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