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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1 / 2)

>阿三匆匆走进船舱整理行李包,有些心不在焉,他也想知道哥哥不愿来的原因,心里隐隐明白这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让哥哥两年来闷闷不乐,虽然表面上无法看出,但他知道他不快乐,那个他熟悉的哥早已远离,如今的兄长满腹心事却不愿吐露半字。这让阿三极不痛快,他开始有点仇恨起那个人,虽然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让哥远离自己。

船停岸,下船的铃声敲响,甲板上一片嘈杂,这一切让阿三收回心神,提起东西走出舱门。罗嘉生正等着他,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流下船,涌出码头重新回到这个令人无法漠视的城市。

阿三在人群中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一对衣衫褴褛的孩子被人拖拽着下船,背着两个小小的包袱,迈着踉跄的脚步,眼睛里溢满无助的恐慌和对未来的迷茫,他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哥,我饿了。

他看到当初的自己和哥,时光倒流,不是双手能抓住的,它静静流去一切不复。

“愿你们好运。”

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不知他和哥阿诚当初下船的时候,是否有人对他们在心里祝福过,祝福这样无法预测未来的可怜孩子。

也许哥是对的,他们是如此幸运。

阿三把头别过,不忍再看那对小孩子,他们会消失在人群中,在战乱的时代,在如怒海般难测的城市里,这两个不知从何处拐来的孩子是浪尖的细微泡沫,随时隐灭无人知晓。

要懂得感激,哥堂皇地说,只可惜在相信的同时却看到他心里的挣扎。

“来接我们了。”罗嘉生指着街边的黑色别克,打断阿三的思绪,那辆车阿三认得,是冯二少的车子,心无端地紧张,因为是这个人也因为哥。要懂得感激,他对自己默默地念,仿佛下咒。

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冯二少爷,是神色冷峻模样精悍的阿刚,他迎上来笑着打招呼:“罗先生你们已经到了啊,少爷有事不能亲自来接。路上乱走不快,让你们久等。”

“才刚来没等多久,麻烦你了。”罗嘉生应答着,把手里的行李给他,帮着提到车上去。

阿刚转头看见旁边的男孩,眼睛一亮:“阿诚啊,好久不见喽,你长成帅小伙,快认不出来啦!”

阿三不好意思地回话:“认错人啦,阿刚,我是阿三。”

“啊?”阿刚一怔,搔着头皮大笑起来,“呵呵呵呵,瞧你们兄弟俩的模样真是折腾人啊,因是少爷跟我说来的是阿诚,我就只认得阿诚了,不要见怪啊!”

“阿诚有事没有来。”罗嘉生含糊一句。

“哎,真是可惜啊,”阿刚自顾说着,替他们关上车门,“我们挺惦记他的,就连少爷也是,就算他嘴上不说,也是看得出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三心中涌起些许不适,不再言语。只留得罗嘉生和他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着,车子驶向介亭街。

数年苍茫,依旧是满目浮华,变在不变之间游移,全输了记忆中的景象,看起来陌生和熟悉各半。这是哥印象中的介亭街吗?沿路的风景重重叠叠风情万种,对阿三来说更是一个陌生而已,他不曾来过,只是从前在和哥闲聊中才听得关于这街的一二,洋人洋楼洋灯还有洋车,这儿的一切令人怯步的,而哥却在此地生活了很久,他说他喜欢这儿。阿三却知道自己不喜欢,自车子驶入这街起就开始厌恶,说不上原因,也许是离原来的世界相距太远了。

黑色铸花铁门“哐啷——”一声徐徐而开,车子驶入一幢洋楼的庭院,然后停住。庭内春色青葱明媚,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白衫灰裤,中分短发,犀利的眼神,上扬的嘴角带出俊逸的笑容,因这一庭春色而恬淡,这当然是冯公馆的二少冯宣仁。

“到喽,下车。”

车门“喀——”地打开,春光泄进,眼前蓦的亮堂,阿三从对他的凝视中惊醒,慌忙下车。

冯宣仁走上来和罗嘉生寒暄着,然后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轻轻地说:“欢迎回来,阿诚。”

阿三却在此时此刻失了神竟不知回话,而冯宣仁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转身和罗嘉生边说边向屋内走去。

“少爷……”许久,方才有所反应,而众人已跨进屋内,他急忙跟上。显然,连少爷都误会他是哥了。

“少爷,我是阿三。”阿三终于开口,心里不知什么原因地有些虚,好似他不是阿诚就是个错误。

走在前头的冯宣仁明显地一怔,回首望向他,表情失却几秒的生动,即而微笑依旧:“原来是阿三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你真的和阿诚好像。”他眼中有一丝歉意,但阿三却觉得那丝歉意不是针对自己的。

一旁的罗嘉生对着好友做了个无辜的鬼脸。

两人随即上楼去谈事情,阿刚拉着阿三去厨房用饭。

“怎么回事?”

一进书房,冯二少拉长了脸对着老友摆面色。

“这不能怪我啊,那小子不肯来嘛。”罗嘉生慢条斯理地自己找把舒服的滕椅坐下,笑嘻嘻地回他。

“哦?”冯二少皱起眉头。

“天地良心啊,”罗嘉生忍住笑,难得看到这位少爷沮丧的表情,大可欣赏一番,“我本跟你说是带他来的,可临到走路他又变卦了,死活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把他绑着来吗?!”

“我又没怪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冯二少扔给他一个吓人的白眼。

可惜他这位老友是被吓大的,照故笑了出来,并且挺开心:“不说明白,怕你误会我藏人啊,你冯二少的手段又不是没见识过,怕你一翻脸,本人走不出此地啊。”

“去你的,”冯宣仁也觉得自己失态,说着也不由笑出声,“只是问问罢了,不来……也好。”

“哦?”罗嘉生拉长声调,半信半疑眯起眼盯着笑得尴尬的脸,“适才失望的表情长谁脸上啦,疑是我眼花?”

“好了好了,”冯宣仁有点吃不消了,瞪起眼睛怒恼起来,“你大老远跑来就为消遣我啊?有话快说有事快谈有屁快放!”

“嘿嘿,几年不见你怎么这脾气还没改啊,”罗嘉生装样叹气,看着老友的脸色终于放点正经出来,“阿诚现在挺好,我看你们……就算了吧,”等了等对方的反应,未果,小心地继续说下去,“反正你也订婚了,人不来对你应是件好事,这……毕竟有点……你自己也明白的。”

冯宣仁静静听着,摸支烟出来抽。

“这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沉默了半晌,他说,挥手一扬,把烟从窗口扔出去。

“知道就好,”罗嘉生看着他,不甚信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自己惦量着吧。”

冯宣仁点着头,面无表情:“别谈这个了,我自有分寸。你信中提的事我已办妥,钱会给你弄的,货你自己去办,现在正紧张可能会有些困难。”

罗嘉生很满意:“找你总没错,总归是冯家的人嘛。现在这儿乱七八糟的,你不随老爷子去香港待一段日子吗?”

“局势虽乱,但还不至于危及我,家里部分资产已在我名下正好利用,大好时机呢,去那儿作什么?!”冯宣仁扬眉而笑,颇显自得。

“你啊……总是玩火,不怕有一天自焚,”罗嘉生摇头,“成者为王败者寇,岂非儿戏,劝你还是早日退出为妙。”

“骑虎难下。”冯宣仁静默半天,吐了四个字。

罗嘉生一时无言。

两人暂时寄居在介亭街冯宣仁的寓所里。

罗嘉生常是不在的,他有时会带阿三一起出去办事,有时独自出门一连失踪几天。阿三帮老妈子做些家务以此打发时间。他住的房间正是阿诚以前住的房间,让他有安心的感觉。无事时常呆坐在房间里想,哥当初在这里的时候会做些什么看什么想些什么?是不是和他一样的迷茫?娘死后的日子里,两人成了生死相系的难兄难弟,哥明明只比自己大数分钟却总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韵,让自己总不自觉地依靠着他。

因为他是哥啊,阿三固执地这样想,唯一的哥,唯一的亲人,娘临死前把两人的手紧紧放在一起自己的一切哥都是明了的,而哥,他却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阿三常会想起那一夜的对话——

“哥,你为什么不去?”他问阿诚,阿诚坐在山石上洗刷被泥脏了的布鞋,下面是一片浅浅的水潭。

“太远了,我怕晕船。”

“可是你不想回去看看吗,都两年了呢,罗医生说可以带我们俩一起去的。”阿三坐到哥身边不胜遗憾地问。夜里的山风很凉,哥却总是不怕的,他衣着单薄神色沉静。

“有什么好看的,”阿诚使劲刷着鞋,俯头埋没在黑暗中,“那儿又不是故乡。”

“我以为你喜欢的嘛,”阿三有些疑惑,拾起一块石子用力甩向远处,“你不想回去看看二少爷吗,他对我们很好啊。”

“啪——”阿诚手中的鞋掉进了石下的水潭里,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把阿三寻石落水处的目光硬生生地牵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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