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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落地窗开启的声音,方恒绿抬起头,看见陆时忍垂头丧气地走进客厅;
他神情空茫,容色憔悴,活像瞬间老了十岁。
「你怎麽了?」方恒绿放下手上的书本。
「没什麽,哈,哈哈。」陆时忍尚未从被迫提前交稿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今天星期五,本来有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把书稿完成,现在只剩一半了;
而这一半还得再分一半来整理房子……
「你说要去抽菸,可是身上没有菸味。」
方恒绿由下往上直勾勾的目光看得陆时忍心里一悚。他忽然了解胡宁说的
「他是个认真的人」是什麽意思了。
这家伙不但认真,还很敏锐。
要展现成年人的气魄,还有资深作者成熟稳重的风范。陆时忍从口袋里拿出
手机晃了晃,决定实话实说。
「抱歉,其实我戒菸了。我刚才是去打电话给胡宁。」
方恒绿没有回话,但在瞬间挺直了背脊,坐姿变得很端正。这种反应让陆时
忍觉得很可爱。
「胡宁要我提前星期一交稿,严重打乱我的计划,我现在很烦恼。」
陆时忍双手一摊,环视着除了整面书柜外仍然一片狼藉的室内,忍不住又叹
了口气。
方恒绿立刻站了起来。「我留在这里会打扰你吗?」
「嗯?不会……」
「不嫌弃的话,我来打扫和整理东西,你告诉我要怎麽做就好了。」
方恒绿一面说话一面卷起袖子,走近门边的电脑桌。陆时忍的电脑主机、键
盘和萤幕等都包着泡棉堆置在桌下。「是不是先把电脑组起来?要放在哪里?」
如此剑及履及的态度让陆时忍有点惊讶,随着惊讶而来的则是轻松的感觉。
反正推辞什麽的根本是违心之论,现在他亟需帮助,在这种非常时期没必要口是
心非。
陆时忍舒了一口长气。「那就麻烦你了,大恩不言谢,交稿後我再请你吃饭。
不过先不急,在弄电脑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嗯,要先做什麽?」方恒绿回望他,一副随时可以上场支援的样子。
陆时忍摸摸自己刺刺的下巴,笑道:「我要先洗澡,还有刮胡子。」
方恒绿先是一愣,接着也笑了起来。
* * * * *
白克尔收束心神,捏起手印,口衔灵符,抬高左脚踏下罡步。
他闭眼念完一通咒语,正准备端起水碗时,才睁开眼睛,就被映入眼中的景
象吓得倒抽一口气,差点把口中的灵符吞下肚──
「死欧吉桑!你在干什麽,把那畜牲放下!信不信我拿剑刺你屁股?」
从牙缝里挤出的恫吓声没能发挥作用,偷袭成功的林家杰一把抱起那只被五
花大绑的小动物,顺势朝地上一滚,一人一兽就这麽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边,离白
克尔远远的。
「你怎麽能对它做这种事?太残忍了,我看错你了小白!」
眼看暂时远离坏人的威胁,林家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边对白克尔做出血
泪控诉,一边不忘把死里逃生的小家伙紧紧护在怀中。
白克尔扯下口中的灵符,气得咬牙切齿。
「你懂个屁啊!丑八怪身上有别的『东西』钻进去了,你抱那麽紧是嫌命太
长吗?快点给我滚回来!把它放下!」
「你不要再叫它丑八怪了……」
「你这个白痴欧吉桑──」
「也不准再叫我欧吉桑!我才三十四──」
「雅郁,三十四岁算欧吉桑吗?」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思考时习惯性地自言自语。叫惯了的名字就这麽不
经思索地脱口而出,陆时忍自己也是一愣,还来不及感到心酸,就听见方恒绿回
答的声音。
「我觉得不算,三十四岁还很年轻不是吗?」
「这样啊……对了,你几岁?」
陆时忍转头看向方恒绿,暗自庆幸他没有追究刚才的口误,一边也对他的年
龄好奇起来。
「二十五,快要二十六了。」
「这麽年轻啊。」
天色不知何时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所有东西大致上都已经拆箱定位。方恒绿
正忙着把堆置的空纸箱切开压平。
陆时忍伸手往桌面一撑,向後靠上椅背,转了转酸痛的脖子。
三十四岁不算老,看来有必要把主角的年龄再向上加一点。主角已经够倒楣
了,还要剥夺他所剩无几的青春吗……陆时忍居然隐约觉得不忍。他自己也已经
迈入三十大关,多少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
方恒绿割开最後一个纸箱,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我不觉得三十四岁算老,但如果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可能觉得二十五
岁以上都算是欧吉桑吧。」
「还真严格,那你也算欧吉桑罗。」
「对呀。其实离开学校出社会之後,过一年跟过十年好像没什麽差别,欧吉
桑跟年轻人也没什麽差别。」
见方恒绿一脸认真,陆时忍笑着伸了个懒腰,推开椅子站起身。
「欸,没注意时间,都快七点了。晚餐想吃什麽?面类或是饭类,还是想吃
肉……」
「你刚刚为什麽叫我雅郁?」
方恒绿仍然一脸认真。
(待续)
代理性恋盲症(四)
「你刚刚为什麽叫我雅郁?」
方恒绿仍然一脸认真。
不但认真,还很敏锐。陆时忍稍微挣扎了一下,才苦笑答道:「雅郁是我前
女友的名字,我们同居快三年,平常随口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是因为分手所以才在交稿前夕忙着搬家吗?」
认真、敏锐而且直接。被问及的不是什麽开心的话题,陆时忍却不觉得讨厌。
也许是因为那双直视过来的眼睛黑得很漂亮吧。
「一半一半。 我决定当全职作家之後,就不必迁就原公司的地点租屋,加
上一个人住也不需要那麽大的空间,就趁着租约到期赶快搬一搬了。」
陆时忍的简短说明没有流露出什麽情绪,方恒绿却放下了手上的美工刀,喀
哒喀哒地收起刀刃,慢慢直起身子。
肃然起敬。
除了这四个字之外,陆时忍找不到任何字眼能形容方恒绿现在这种表现。
看着他那挺直的背脊、微扬的眉毛和紧抿的嘴角,沐浴在他混合着惊讶、感
动与叹服的目光中,陆时忍莫名其妙害羞起来,简直想找张桌子躲到下面去。
「你真是了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麽激动,甚至还比平时微弱一点;
但是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跟你破釜沉舟的决心相比,
我实在太惭愧了,只是遇到一点挫折,竟然就想放弃一切落荒而逃……」
陆时忍如坐针毡。「呃,那个,其实我……」
坚持辞掉原来的工作专职写作,的确是跟前女友分手的理由之一,但那不是
唯一的理由。陆时忍自己很清楚,他只是在工作和感情都不顺遂的当下,做了一
个相当任性--甚至带点赌博成分的决定而已。
辞职、分手、搬家。这一连串变化与其说是破釜沉舟,不如说是随波逐流。
他根本没有什麽值得方恒绿敬佩的地方。
「我也应该振作起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