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雪了。
明知道该回去了,可还是懒得动。按理也该找个避风雪的地方,可这是野外,哪里避?一想也没见过淋雪能死人的,干脆就连那点起身挪地方的心思都省了,就那么坐着。
有雪飘到了脸上。凉丝丝的,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冰淇淋。这么想了,那点馋就冒了头,没忍住还是抬手去摸。也就是抬手的光景,我愣了愣。
眼前这两只兔子手套是怎么个回事?双手那明显缩小了的尺寸又是怎么回事?
再抬头四下里看,居然是在一处古风古味的庭院里?
于是,我一下反应过来,哦,做梦了。
释然了。
既然是做梦,无所谓了,继续做着呗。
那庭院瞧着挺眼熟,又是冬天,再加上那双更眼熟的兔子手套,我就想起来了,应该是梦到了小时候,准确的说,是四岁那年的冬天,老爹第一次带我出门去拜年。虽然说一年后的春节里我就成了孤儿,连带着那双兔子手套也灰飞烟灭,可在那之前,我还是过得蛮幸福的。
想通了,就更释然了。多少年没有梦过小时候,偶尔重温一次,也算赚了。
雪还在下,还不小。漫天盖地的白,就跟糖霜撒了满世界样。我沿着回廊继续往前走,忘了是要干嘛去了,只记得一直在走走走,后来,就在中院的廊下瞧见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都不知道跪了多久,头顶肩上都是一层白。穿得又少,估计再跪一会就能成雪人了。我躲在廊柱后看了很久,然后就奇怪,他怎么就不动动呢?
是想等雪把自己包实了?
看了半天,我决定还是过去问清楚比较好。真个出了回廊下地时,一脚踩下去,雪都能漫过脚腕子了。啧啧,他可真厉害,都这样了还能一动不动地跪着,跟神仙一样。
到了他跟前,他也不抬头,我想戳戳看他是不是冻成冰棍了,又不好意思。老爹交代过,在别人家要懂礼貌,不能太放肆。
所以,我决定还是先问候一下他比较好。
我说,哥哥好。
哥哥不理我。
我说,哥哥,我叫叶修砚,今年四岁了。你呢?
哥哥终于抬了头,白白的一张脸,嘴唇却发了青。他长得很好看,比我们家仲文还要好看。眼睛也是黑漆漆的,像是我玩过的玻璃弹珠样。
哥哥说,你是叶家来的。
他很高,跪在地上还能跟我齐平了。不过估计是因为冻太久了,说话时声音都打着颤。
我说,哥哥,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哥哥说,因为做错事。
我说,要跪多久?
哥哥说,太阳下山。
我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哪里有太阳?
我说,哥哥,今天没有太阳哦,你可以不用跪了呢。
哥哥笑了。
哥哥说,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第一次被家人之外的人夸奖,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哥哥,你冷吗?
哥哥说,冷,但是我可以撑着。
骗人呢。我明明都瞧见他身子在发抖,嘴唇也发抖,肯定已经冷得受不了。
怪人。
不过,我是好人,所以,我决定要帮他。
我说,哥哥,我回去帮你拿衣服。
哥哥笑了。眼睛弯弯得像是月牙一样,我看傻了都。
我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是我妈妈一样。我有妈妈的照片,你看看?
其实我妈妈早就死了。老爹说是生我时疼死了,不过好歹还给我留张照片放在脖子里戴着。我记事太晚,对她没什么印象,但还是觉得我妈长得很漂亮,像是仙女一样。
哥哥没搭腔,但我自作主张把脖子里挂着的项链拉了出来。打开锁扣露出照片后,我就跟献宝样举到了他眼前。
我说,哥哥你看,你们笑起来一样。
哥哥看了看,又笑了。
哥哥说,嗯,小修砚也长得像妈妈一样好看。
我大大高兴起来。
把照片收好了藏进衣服里,我决定喜欢这个怪哥哥了。
我说,哥哥,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我口袋里还有一颗糖,是来之前老爹塞给我的。其实本来有一口袋,老爹说怕我把雪当糖吃,才特意塞的。结果一路走来,我吃得就只剩一颗了。
把糖拿出来给哥哥时,他接了。结果指头都冻成了直的,糖直接掉进了雪里。我是好人嘛,所以就帮他把糖捡起来剥了糖纸塞进了他嘴里。
哥哥又笑了。
哥哥说,谢谢。
我说,哥哥,好吃吗?
哥哥说,嗯,好吃。
看着他开心了,我更开心了。想了想,又把我的兔子手套摘了下来。
我说,哥哥,我的手套给你,这样你的手就不冷了。
然后,没等他说话的,我又自作主张帮他戴手套。他的手可真大,我的手套戴上去后居然只能勉强包过他半个手掌。
我说,哥哥,你的手好大。
哥哥说,我都十五岁了,比我们修砚大十一岁呢。
我说,啊,也比仲文大十岁呢。
哥哥笑,修砚真的很聪明呢。
我说,哥哥,你的手现在暖和了没有?
哥哥点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说,哥哥,那我陪着你到太阳下山吧。不对,太阳今天没有上班,我陪你到你可以起来。
哥哥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
后来,我还是没能陪他到最后。没过多久老爹就来把我提回家了。趴在老爹肩头上时,我看见他对我最后笑了笑。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的后来,我醒了。
然后,一下想起来,那张脸,是那时的脸。
☆、章回 十五
回去时,那两个白衣天屎已经走了,六九也由坐在地上转为挂在了门上。而花姑娘,则很是幽怨地蹲在一旁,半截尾巴偶尔诈尸样动一动。
一瞧那架势,我乐了。
“六九,你这是改行做门神了?”
六九就特幽怨地鄙视了我一眼。
“医生临走前说情况不是很好,他们明天会再过来。如果不出意外,今晚他就能醒,不过十天半个月内是下不了床了。”
我点点头,起脚就往屋里走。既然是那时带来的人,就不会有医死这一说。大花体质本来就好得很,一夜七次都没问题,康复什么的,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担心什么的,真是穷操心了。
“五六。”
“嗯?”
“你身上那套衣服,其实是假的吧?”
我又乐了。所以说嘛,六九这个家伙的存在意义大概就是为了气死我再乐死我,要不怎么能时时刻刻蹦出些让我哭笑不得的话来?
“我也没说这是真的啊。”
结果六九嗷一嗓子就扑上来作势要掐死我。
“你个混蛋,赔我精神损失费!”
赔你才怪。
吵吵闹闹的,倒是也把近几日的不快给冲淡了不少。既然医生说大花半夜就能醒了,眼下真就没什么操心事了。六九居然比我还高兴,晚饭时连私藏的腊肉都大方着贡献出来。瞧他那乐呵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他男人。
只是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