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有了种五雷轰顶的错觉。
“支走大花,是为了让赫家人把目光锁在他身上,保我周全?”
花娘笑得好似解脱样。
“是。局,是我设的。”
“哪怕他死在仰光,也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为你而活。”
我看着花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二十多年里,一直以为她爱的是花非花,不是五六。后知后觉才知道,她心里有的,是我。
只是我。
“我们两个都是你的儿子。”我扭头看窗外,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可我只在乎你。”
花娘的嗓音,残忍地温柔着。
“小砚,计划里,他是要死在南方的。名义上残存的叶家人死了,赫家才会放松最后一丝警惕,你才有活路,复兴叶家也才会有希望。可是你执意要救回他,那时又见不得你难过,最后也只能随了你的心意救回他一条命。这两年里,你们藏在深山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了翻天的变化。那时为你扫平了所有的障碍,恢复你当家的身份重振叶家已经近在咫尺。这是你爸爸的遗愿,也是你的命运。”
车子发动太久不动,声音都有了变化。再度挂了档重新上路,居然就有种不知道该去向哪里的错觉了。
“我以为,是那时把你劫来当了人质好逼我回去。”
“是我自己来的。我们两个,有了分歧。那时努力这些年,想要的居然只是让你平安地活下去,或许留在他身边,做他一辈子的宝贝。可你有自己该担负的命运,我怎么能让他的私欲毁了你一生?意见不合,他便软禁了我,大约是担心我会找上你,道出一切原委,逼你回去做叶修砚。”
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个残忍话的,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爱她,可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还是能把人活生生给逼疯了。
于是,我吼了出来。
“你这个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抛弃我抛弃爸爸抛弃叶家的女人没资格评断叶家的命运我的命运叶仲文的命运!”
“小砚。”
“我不想再说了,大花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当年,是你爸爸选择了留在叶家而不是跟我走,是他放弃了我,不是我抛弃你们。”
“那你现在跟我谈什么重振叶家!”
“因为那是你爸爸唯一的心愿呵。叶家,是他的命啊。当我走出叶家的那一刻,爸爸说,为了你,为了他,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再见你。小砚,妈妈一直都那么爱你。”
“妈妈,一直爱着你。”
像是突然被切断声音的播放机样,那声音来得快,断得也没半点拖泥带水。而愚蠢如我,被愤怒蒙蔽了双眼遮挡了双耳,自始至终没有想过再去看一眼那个爱了二十年却瞬间恨到极点的女人。
我后悔了。
☆、三十八
花娘死了,死得一点留恋都没有。
那时的子弹没有打中我,却在花娘身上轰出一个洞,血流了满车。
车子停在路中央。
那个时候,离半山的别墅,我一直很喜欢的小家,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透过夜色,还能隐约瞧见我家红色的小屋顶。如果预估没错,大花应该带着满肚子被欺骗后的怒火端坐家中沙发等着我回去认错,说不定跟前桌子上还摆了杯伏特加。
可是我回不去了。
花娘死了,我也死了一半。
拨通大花的电话时,一点都不意外他隐约蹿出的怒意,甚至连他张牙舞爪的样子都像是能看得到。
他说,你在哪。
虽然很想告诉他,我就在家门外几千米的地方,能看到自家的屋顶。可我张不开口,说不出来。
花娘心里视他如兵卒,他却当花娘是命。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过来,当初花娘在设计支走大花时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我以为她是抱歉着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原来是为抱歉着意欲夺走我的花。
长久地沉默着,大花最后一点耐性也被磨了个精光。
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发了火。
他怒喝着,叶修砚该死的你到底在哪里!
我忽地就释然了。不能再还给他一个完整的花娘,至少,还能还给他一段安稳的余生。
我说,花非花,抱歉呢,又骗了你一次。我在那时的家里,准确地说,是他的房间里。你说得没错,是我要放弃你了。我爱他,所以,我要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大花又沉默了半天,才有耳语样的声音传了来。
“你决定了?”
“嗯。花娘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条件,下半生不再与你联系,也不再出现在任何人眼中。作为交换,她与你之前所有偷盗过的事全部抹掉,还给你普通人的身份,不再让你担负着叶修砚的名字与命运。从今天开始,叶修砚是我。五六,死了。”
“那对我不公平。”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如果你选择继续抗争下去,花娘会第一个被清理,反之,亦然。花非花,选择在你。远走他乡并且让自己与花娘都活着,或者,让花娘死,你余生在监狱或者骨灰盒里度过。”
“五六,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残忍,源自骨?”
“谢谢,我记住了。祝你好运。”
我知道,不,是我确信,大花会如我猜测一般选择远走他乡再不回返。我是那么地了解他,花娘的命永远重过一切。他不怕死,却不能拿花娘的安危冒险。
而我,更确信,这次是真的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对不起。
再见。
后来,花娘被我带回了叶家的废墟。也不知当年那场火是怎样的惨烈,竟然过去二十多年后还是荒草不生满目疮痍。这辈子第一次挖坑,好不狼狈,却也在喘气的间隙里忍不住地笑。二十年前我被埋进了地里,现在,倒要再来挖一次好埋葬我母亲。
命运,果然是个表子。
填平最后一铲土,已经是午夜了。四周静得像是身处炼狱,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前任车主大概是个老烟鬼,车子里留下了许多的烟头。鬼使神差地捡了个烟头点来抽,除了辛辣还是辛辣,我闹不明白,这么难抽的东西怎么还会有人喜欢?
就像当年问大花为什么要把自己喝成酒桶样。
我记得,大花好像很纠结地盯着酒杯老半天,最后才下了决心告诉我答案。
他说,因为难喝。
真是个富有哲理的回答。
可是那回答又狗血地映照了现实。
当你难过到天塌地陷时,再加一点痛苦,就是希望。
我没有希望,但是我有了必须要结束的东西。
命运,bitch,到了该结束她的时候了。
☆、三十九
下雪了。
其实小时候我还是蛮喜欢下雪天的。白花花的雪沫子,怎么看都想咬上口尝一尝。只是等到曾经的大宅里雪成红色后,就开始抗拒那玩意了。
下雪天,是要流血的天气。
我也没想到,会在下雪天里再度踏上那家这幢死都不想再来一次的房子。其实也不是非要来不可,并没有那种没得选之类的屁话。花娘没了,我跟大花从此浪迹天涯大不了一辈子不回国就是。回来,不过是自己逼自己。
我乐意,谁也管不着。
这次回来,倒是没想着刻意隐蔽身形。虽然不是大摇大摆进的宅,但至少没再东躲一下西躲一下的。结果?一大帮子守门的其实是睁眼瞎来的吧?居然就让我那么痛快地进了房。
真是连老天都帮我。
那家宅大房间多,实在懒得挨个房间去找那时的人影,可以不能放肆到叉腰站天井里扯着嗓子喊他出来不是?心里念叨着麻烦,脚下却鬼使神差地直奔那间我留宿过的房间。
那不是他的房间,我很确信。就像第一眼瞧见那房间就知道他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一样,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