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涨得通红,他索性拿被子盖住脑袋,听她悉悉索索地穿衣服起床,蹑手蹑脚地去上厕所。他微微地一笑,我的害羞的小姑娘,他也起床穿好衣服。
他正在收拾,朱颜已经慌慌张张冲进来了,看了他正从衣柜里拿了新床单出来,她吃吃地问,“床单呢?我正要洗衣服。”
他拍了拍已经叠好了放在一边的染红的床单,看着他的小姑娘全身的血液冲上了脸部的样子,一切都是公平的,他愉悦地想,老天爷夺走了我的一切,却给了我世上最好的一个姑娘。
自君别后
朱颜缓缓地走在校园里。她一向是安静的,安静如一个影子,但熟悉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抽离了。她瘦得特别厉害,本来就显得宽大的校服压在她的身上,好象挂在衣架子上一样,她的嘴角永远含了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凌媛媛在和她同桌挤眉弄眼地讨论朱颜是不是被秦湘甩了的时候,在桌上小憩的她张开了眼睛,站起身走了过去,大喇喇坐在凌媛媛的课桌上,看着被慑住的二个女孩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凌媛媛的脸,“小姑娘,你们家是爸爸死了还是妈妈死了?不知道什么是家教的是吧?”她的眼睛里是那样锐利的杀气,告诉了面前的这个小女生她说的绝不止是语言上的威胁,象一只豹,黑夜中肆意展示着平时隐藏在肉垫下的可以撕裂大形动物的爪子。
凌媛媛哭了。
那边,陈菁也趴在桌子上哭了,她本来是一个天真豪爽的女孩子,家长爱护,品性聪明,生活在玫瑰色的世界里。她只因看到了好友爱情的甜蜜,犹如新鲜蜜桃的芳香,引吸她迫不及待地去种下对她而言过于早了的爱情,没想着她的这个桃子是被虫蛀空的,一阵大风刮过,那桃子掉下地来摔得稀烂。对爱情的向往此时早化做了愧疚、负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朱颜抬了眼对她说,“我不怪你。”目光穿透她,落在不知名的远处,那样的无望。她惊恐地发现,朱颜嘴边的那丝笑、她跟凌媛媛说话的口气,居然和江一苇一模一样。陈菁终于从精神上垮了下来,伏案痛泣。
下午朱颜站在阅览室柜台前借书,她喜欢这里。这个繁忙的充满笑容的世界可以让她暂时忘掉很多很多事,她终于开始看课外书了,很多名著都是这时进入她的世界的。她特别喜欢看傲慢与偏见一类的书,不为别的,就喜欢那里面的活泼。
秦湘什么时候来的?秦湘站在她面前,带了担忧的神色看着她,默默地在她桌旁放下一盒金币巧克力。她剥了一块放进口里。看着书上伊丽莎白和达西的阿姨的对话“好啊。你坚决不肯依我。你完全丧尽天良,不知廉耻,忘恩负义。你决心要叫他的朋友们看不起他,让天下人都耻笑他。”伊丽莎白说:“目前这件事情谈不到什么天良、廉耻、恩义。我跟达西先生结婚,并不触犯这些原则。要是他跟我结了婚,他家里人就厌恶他,那我毫不在乎;至于说天下人都会生他的气,我认为世界上多的是知义明理的人,不见得个个都会耻笑他。”
她看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什么时代,勇敢的爱情中的女孩子们从来不会孤独。
秦湘似是负罪,默默地守着她,不管在学校还是在他舅舅家里。她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巧克力倒是没少吃一块。她本来倒是想对他说一句,“不关你的事。”最后还是懒得开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已经欠了他的,欠多欠少又如何计算?
杜少在校门口截住了朱颜,只扔下了一句话,“江一苇在里面没有受欺负。”她如受魔咒,老老实实地跟他到了一个酒店。
杜少点了一桌子的菜,但是她胃口并不好,拿了调羹有一口无一口地舀着碗里的汤,听了杜少难得的正经感慨,“听老人说过,有些人命中注定是做哪一行的,就算他自已想不做,老天也不会准许的。”
她脱口而出,“放屁!”即使是生在黑暗中的飞蛾,也那样地渴望着光明。凭什么我们就要一辈子躲在阴暗的地方?老天算什么?就算老天爷站在我们面前亲口告诉我们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就算他挖出我们的眼睛,我们会用鼻子嗅出光明的气息并且爬过去。
朱颜的眼里燃起了不屈的光。
杜少这才呵呵笑了起来,告诉她,“你放心,江一苇是什么人?在里头没人敢欺负他。听说,他后头有市里领导在帮他说话,法院那边的朋友说不会判多久的。”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朱颜的精神明显地好了起来。
听了杜少问,“有什么打算?”
她微笑了开口,“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朱颜剩下的高中时代全部是在读书与家教打工中度过的。她大学时专业选了国际贸易,四年大学,她考了会计师证,杜少的家族事业已经做到了顶点,既使是成了精的老鼠,也未始不渴望沐浴在阳光下。杜老在本城太过出名,全部生意都交给了杜少,同时开始漂白。成王败寇,不论哪一行做到了顶点都有其相通处,一通百通。朱颜冷眼看了杜少的地盘从三流九教混迹之所,慢慢地到谈笑皆高官,往来无白丁,然后再至承包政府工程。这前面的一本本烂帐,都是江一苇们的血汗,朱颜的工作就是把它们从不能见人包装成可以见人,感慨中朱颜不由地大段背诵出马克思的名言:“资本来到世间,就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旁人是听不懂的,杜少听得懂也只微微地笑。她们渐渐地做了朋友,睡不着的时候拖了他一起去喝酒,松驰中听了杜少半真半假地问,“朱颜,不如我们俩凑合凑合?”
她哈哈笑了起来。
杜少微恚,“不要那么狠,你不过就是知道我喜欢你。”
她笑了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咪着眼点起一支烟来,“我自卑。”
他帮她打着火,“这样嫌弃我?”
因为我的心已经交出去了,某种意义上我已然残缺,所以在面对你的时候我会自卑,我无法和你坦裎相对,我没有接受你的感情的能力,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她那时候抽烟还是好玩,只是模仿了江一苇的动作试着吐烟圈玩儿,就是熬夜作帐,也顶多一杯咖啡了事,直到十八岁――在她十八岁后的某一天,她提前一天请假买了二条好烟,坐了七个小时长途客车,然后再转三轮摩托车赶到邻市的少年监狱,之后又默然提了那二条烟回来,然后她打电话给杜少,“有公安的朋友没有?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杜少并不多问,某天晚上请公安局反黑组的朋友吃饭时携了朱颜参加饭局。她很认真地听着哪怕是最无聊的话题,恭恭敬敬地敬着和被敬每一杯酒。没出包厢门,她已经和席上每一个人混得滥熟,直如一流的交际花。这个晚上,被杜少半扶半抱着她回到家之后,她把卫生间吐得一塌胡涂,然后,她跪在马桶旁,放声哭了起来。
她此番刻意的交接,到后来竟致她出入公安局如入无人之境。但是,她并没有打听到任何她想要的消息,她渐渐学会了抽烟,以前那股拼命赚钱的劲头已经消失,她身上从此永远是最合身最新款的衣服鞋子,她眼睛里锐利的光茫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暮色。
杜少成功转型,收起屠刀立地成了房地产大贾,到底没有忘记自已的出身,集团总公司冠名“新和平”。朱颜毕业后回到本城,进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在杜少如一切新晋暴发户一般香车美人换得比衣服还勤快的时候,他们一直保持了一种稳定的暧昧,在正式的交际场合总是朱颜作为他的女伴出现,一同吃喝玩乐,理直气壮地花他的钱,她绝口不提过去,好象已经完全遗忘。但是,在得知杜少投资和平新村的计划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跑去预售部,定了其中某栋的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售房部的人殷勤地向他们未来的老板娘推荐了最繁华或是最保值的房子的时候,她固执地摇了头,“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她的钱其实还是不够,整个和平新村是作为城内最高档的住宅小区策划的,她这些年来华衣美食,并没存下什么积蓄。售房部的经理讨好地上去请示杜少,却碰了一个老大的钉子,杜少冷笑了道,“她要最大的那套顶楼复式就直接过户给她,这套房子卖给别人多少价钱卖给她就是多少,一分钱也不能少。”
朱颜一贯的无话,交了定金后离去。于是新和平里传言老板身边换女人了,过了几日,在自已集团的君隐酒店请税务局的大佬们吃饭时,老板偕了来的,却依然是她。
她相当的沉默,手里的烟几乎没有停过。老板目光里却没有半丝怜惜,脸上的神情就如天上发现了猎物的鹰,那样冷酷与势在必得。
她当了老板的面交了一张支票给售房部的经理,经理审了单证相符,也只有战战競競地收了支票。老板的面色是可以想象的难看。勉强吃了这顿饭后,服务生收拾了桌子前脚还没出门,已经听了老板勉强捺住怒火的声音,“你哪来的钱?”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我的嫁妆。”
朱玑大学毕业并没有回到本城,而是在远远的沿海安顿了下来,和朱颜恰恰相反,朱玑的能力和吃苦精神与日俱增,在那遥远无助的地方居然开辟出了自已的天地,父母也随了他过去。朱颜终究也没有做成一个孝顺女儿,她不知道如何跟弟弟相处,于是索性连家一起抛弃掉了,她从高二以后就全是靠自已赚的学费,生活费,没有拿父母的钱也没有给过父母钱。父母终究是知道那件事的吧?他们的人生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磨难,面对女儿的背离,他们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