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很近了,尉迟策还是下不了手,偏转长剑,剑刃堪堪贴着婉罂胳膊的肌肤划过。
太过锋利的刃,伤口很深,血厚厚地从她胳膊上涌出来。
尉迟策转身不看她。
我上前,轻声道:“你回去和阿篱……篱王爷说,我是打定主意要离开。”
付篱,恨我吧。我实在不能害你。
尉迟策抱拳离开。绝尘而去。
婉罂默默立在那里,也不去管手臂上的伤口,就任它流血。
一阵清风吹过,我依稀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说:“师兄,这就算我还下欠你的了。”
她仅仅低头一瞬,就又冷漠抬起眼。好似方才的温柔和愧疚都是我的错觉。
我和小帘相视,无言。
许久,待我们又上路开拔,小帘才闷闷来了一句:“他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叹息:“他终不是你的良人。”
可能,婉罂肯帮我,也是因为尉迟策。
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彼此别扭着。是因为国家吗?
肯定还有别的什么。
婉罂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手臂还是用不上力气。我们一路相安无事到达边境。
想来觉得甚奇,这一路竟再未受到阻碍。我知道,付篱放手了。
原来付篱默默练的兵都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着。他领精兵七万,从杭季城出发,会和胜仗归来的欧阳曾的余军,共十一万。浩浩荡荡将接壤国家的边境如铁盾一般筑起。这兵,称为满晨兵。
我听到这个名字,险险落泪。
那时候,我还在京城,在欧阳府邸做我的闺中小姐。那时候我还能每日悠闲弹琴玩乐,那时候付篱每晚都会从房梁上跳下,和我说些话再离开。
那次我溜出去玩,他寻不到我的人,加上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冲撞了付炎卿,他怒急,罚我跪书房。
那时候,点着一种香。满辰香。
是要我跪到香燃尽,满辰香,十二时辰。
我从最开始的两腿发麻到膝盖锥心刺骨的痛。三个时辰,我就昏倒不省人事。
那时候眼中的最后一抹紫色让我安心昏睡。
那时候付篱救了我。
那是我来到杭季城最痛的一次。付篱记得。
他叫它们满晨军,除了怀念,是在提醒我,他有多心痛吗?就像跪那满辰香一样,痛到昏厥。
但那时候,就是痛着,也还觉得生活清新。不像现在,黑洞一般可怕,叫人恐惧明天。
恐惧的多了,伤心的久了,就真的会麻木。麻木的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打击一次次蹂躏,滴下鲜血,变成暗红色铺满我的眼睛。
现在满晨军在百姓信念里就像神兵,像救星。
杭季城由尉迟策看守。他现在不用往返京城和杭季城传送密信,而是安稳下来。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派人打理我们曾经的小院。
付篱现在驻扎擎湖城,其实,我们离开的路线和他行军的路线,大抵相同,只是从未碰上过。也免了尴尬。
那个男人一定恨我入骨。
可他不知道,当我想起他时,我痛的骨髓在疼,甚至血管里都是丝丝的痛意。小痛聚集,拧成一股绳,和我的血管一起,像血液一样流淌。
付篱,这般疼痛,我都忍下了,只求你,少恨我一些。
出了边境,车速放缓,我心里一根紧绷的弦也松下来了。终于和那里脱离了关系。
终于不会再有人被我牵累,因我而承受灾难。
长舒一口气。终于。
原来婉罂说的“回家”,是有名的孓幽谷。
田国训练大内高军之地。
是个说是山谷却不见另半面山的神气之地。
我和小帘被蒙上眼,带上了山顶。
清丽的美,是我的第一感觉。根本不像能训练出婉罂这种阴郁嗜血邪恶之人的地方。
可婉罂却解释说:“这里的人,都只认得自己人。除却一同长大的同伴,其他的都是敌人,尤其是敌国之人。”
“那么,尉迟策实在这里长大的?”
婉罂没说话,只是眯眼看着远处山峰。
她现在很柔和,见不到之前的锋芒毕露。
可能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她唯一能卸下全身厚重武装而安歇的地方。
这里的人,只认得自己人。
那么尉迟策,他的成长中,是不是只有练武和,婉罂呢?
究竟是多大的事情让他恨极了这里,甚至恨不得冲上来拼命。
有苦,也道不明。
尉迟策,也是令人心酸之人。
但我想,若他看见此刻婉罂的表情,说不定也会原谅她一点,说不定也会柔软下来。
妖儿
第二章
我不知是不是这孓幽谷的魔力,婉罂一到这里,就收起了之前所有的暴躁和残忍之气,一反常态,像个安静的小女人。
她洗漱好,换上一身素净衣裳,纯白的道服外边披了件淡黄色花式纹纱袍,梳了男人的发饰,头发束成高髻用发冠卡在头上,未减女人妩媚,也有几分男儿英姿。
我和小帘见了都不禁赞叹。
赞叹后,我意识到了其他。只觉得看着她的头发,甚为伤感,男人的发式,我也梳过一次呢,就在不久前。
就在离开之前。
我想着,情不自禁握起了袖管中一直放着的紫玉簪。那冰冷的触感告诉我,还好,它的温度还在。终是能在绝望中找到宽慰。
小帘见我神色不对,担忧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忙向她一笑。
没事,真的没事。不过是要捱过一段日子罢了,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顾虑的太多,想死又不能,那就慢慢耗着吧。
我掐指一算,来这里也有两个月了,可小半数时光都在路途上颠簸。
五年,还差四年零十个月。
想想,真的很漫长。足够我用几十倍的时间慢慢忘记付篱,慢慢忘记什么叫幸福。
风尘味颇重,我和小帘都去清洗了一番。换上素色的雪绢裙,配云袖衫,细腰带轻轻拴在腰间,我才发现这几日身形又消瘦下去一圈。
那付篱呢,付篱会不会也瘦了?
记得原来读到过,相思会让人苦的想杀人,我总是不信。可现在,我才知道确实揪心难受。
“灯结细花成穗落,泪题愁字带痕红。无端饮却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杀人。”(《小窗幽记》2。74、2。75)
我们生命的光华就在这般相思中渐渐枯萎。
我想,不需相思,我便已经凋零。飘荡在这世间游离着的,除了这已经无魂的躯壳,那里还会有其他?
小帘虽亦有相思,可她依旧清丽。
但我呢,我现在的憔悴已经平白为自己添了十五的年纪,又能如何制止衰老。可我不在意。
我在意的,都会受伤。那就算了。
我立在山涧,看着雾霭弥漫,觉得湿气太重,山上天寒,就回身向回走。
正转身,就看到一片白茫中欢快蹦跶进一个少年。
大红色的衣裳,红底绣黑色如意纹,脚蹬小靴,是同样的大红色。他跑到我身边,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我也瞧着他。
这男孩儿眉眸飞舞,张扬灿烂。眸子是细长的丹凤,鼻子俊挺,脸颊微陷,头发柔软弯曲,也没扎起,就散散落在肩上。
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他的眼神,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的眼睛。
酒红色的眼睛,如此惊艳的眸。
竟然那么单纯干净。
虽然面前只是一个小人,但我却被他身上那股力量震慑住了。
安静,单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