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卒确实被吓得厉害,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完全,而那男人只是让随从扶着他上了马车,也不计较那兵卒的冲撞,而是踱步到了城下,割破了手指,像是引诱一般,将那带血的手指伸进黑暗中。
“大巫!你……”
车上的兵卒探出头来,想要提醒那男人什么,而那人只是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快坐好,这里有道长。”
随从拉动了车厢内的一块翻板,原本缚着的裘皮车帘飞快放下,而两块不知从哪里放下的铁板,也盖住了车窗,车内的光线很快暗了下来,只有一丝月光,透过裘皮车帘的缝隙,钻进车里,而透过那缝隙,隐隐约约可以看清外面的动静。
“叮咚……”
“叮咚……”
车顶传来两声清脆的铃声,那兵卒才发现原来这车顶竟然悬吊着两颗拳头大小的银铃,只是一路跋涉,为何没听到那铃声响起,反而是现在,明明没什么动静,却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你别动,也别出声,更别打扰道长作法。”
那随从轻声提醒,一双眼睛狂热地望向车外,似乎对于这位大巫十分的崇拜,而那兵卒也只是好奇地望了他一眼,默默地盯着车外,盯着那男子的一举一动。
自城门的黑暗处慢慢伸出一只右手,长长的青色指甲向着男子带血的手指抓去,而那男人只是一侧身闪开,然后后退一步,引着那手的主人一步一步向前。
“还我命来……”
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影子,面目并不十分狰狞,但每一张脸上,表情都很怨恨,食肉啖骨般的怨恨。他们扑向那男人,似乎他带血的指头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而那男人更是不慌不忙,一边后退一边闪避,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这群怨灵,碰上道长可是惨了。”
那随从小声念了一句,让那兵卒摸不着头脑。他只看到那些个怨灵凶恶至极,一步一步向着这马车靠过来,而那道长,置于怨灵之中岌岌可危。
“我们快逃吧!”
兵卒拔了弯刀就想跳下车去,却被那随从按住。
“慌什么?道长在。”
说话间,只看到车的两侧现出白光来,定睛一看,方才晓得这车两侧竟然有两面铜镜,而那铜镜正被月亮照着,泛出白光来。
“天地借法,破!”
白光迅速集中在那男人带血的指尖,他飞快屈膝蹲下,以手指按着地面。大地轰鸣,地表崩裂,从地底竟然冒出几丈高的火焰来,吞噬着那些怨灵,将那怨灵焚烧殆尽。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兵卒有些惊讶,火攻他们在这长安城里也试过,明明没什么作用,怎么到了这男人这里,就可以达到这么惊人的效果?
“地狱之火。”那男人笑了笑,头上的辫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专烧怨灵亡魂。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长年戎马,生长蛮夷,兵卒并不知道“永不超生”是什么意思,但看着那映红了夜空的火光,他猜这肯定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而当那来自地狱的火焰慢慢熄灭四周重归平静时,他开始深信,这位承袭了突厥巫术和中原道法的道长,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他不知道他的突厥语名字叫什么,只是他奉命带他来长安时,他的随从曾告诉过他,他有个汉人名字,叫做“囚金法”。
26。
进了长安城,囚金法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指引突厥残部走向“辉煌”的阿史那威吉将军。他本以为这位将军定是一身戎装精神抖擞威武不凡,可谁成想,进了军帐大营的第一眼,便是上座的那位憔悴至极的“落魄客”。
“是囚道长?”
不同于他印象中草原上的蛮横,这位首领将军似乎对于汉人所制定的礼节颇有研究。囚金法按照道家的规矩施了一礼,姿态恭敬,却与“屈服”两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
从刚才起这位将军的右手就一直按着眉心,看那眼睛之下的乌青,想必昨夜定是一番辛苦。囚金法虽然身份特殊,但基本礼节却也不敢僭越,又是极为恭敬的一礼,谢了阿史那威吉的关爱。之后立即开口,询问近日军中的境况,其目的,却也是意在搞清这长安究竟为何这般摸样。
“道长你是不知啊……”这阿史那威吉想必长年客居汉地,听那口音,竟是如此地道。“也怪我一时鲁莽,下了屠城的命令,才造成现在这人间地狱的景象。请了几批道士,全部手足无措,也是那彭泽尔有些办法,才请您出山,解这燃眉之急。”
一番话,客套也诚恳,想必这眼下的境况,确实让这位沙场横行的魁梧将军焦虑,囚金法默默点了点头,招呼随从拿来罗盘,掐指一算,这种种遭遇,便由始至终全部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道长?”
那阿史那威吉看这囚金法半天不吭声,有些焦急,心中更是疑惑是自己哪里怠慢,便招手命属下奉上一杯清茶,微风里飘来袅袅茶香,在那茶梗的沉浮中,那囚道长终于睁开了半瞌着的眼,一抬手,将那茶杯中的水喝下一半。
“将军多虑了……”这话出口,阿史那威吉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道长知道了?”早知这囚金法有两把刷子,阿史那威吉才没有详细叙述整件事,看这道士刚才的摸样,想必心里,早已看得通透,所以阿史那威吉才不再客套,而是单刀直入,直切主题。
“知道了……”这囚金法也不知是在汉地呆的太久还是什么,磨磨唧唧的,总是喜欢将话说一半,留一半。“这长安,历代古都,但奉更朝换代,哪个不是血流成河,可是自周到隋,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怨灵报复,将军您难道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道长明示。”
那囚金法摆手笑了笑,又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喝尽。“历来朝代更迭,每遇屠杀,便有神将麒麟下凡,助那地府渡魂,而今……是将军您杀了那不该杀的人啊!”
那道士笑着摇了摇头,指着空落落的杯子,招呼随从拿来一只木头雕成的酒壶倒满了水。
“道长,我阿史那威吉虽然屠城,却并不认为有杀过什么不该杀的人,道长这样说,所谓何意?”浓眉一挑,那阿史那威吉眼神锐利,眼角的寒光闪烁,似乎这道人不说出格所以然来,他就要杀之而后快。
“我说您杀错了,您便是杀错了,您看看这杯里的倒影,扪心自问,看看您是否如我所说,有一丝无法言释的愧疚?”
阿史那威吉有些不屑,接过那随从递上的茶杯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震惊地面色苍白,而那茶杯,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哎,可惜了我一杯仙露啊!”
那道士哀叹了一句,拨弄着一头蓬松的辫子笑的开怀。
那仙露中倒影的是一张脸,一张有着黑烁眼眸的,俊朗的脸。
“张……张起灵!”
27。
地狱长安城,午夜凶煞,有人在城南的一处商户前驻足,然后运内力腾空上树,将一张缀满符纸的巨网悬挂在枝叶密集的大树之上。
“九爷,这样做行吗?”树下的人将几把香排在周围点燃,低声问道,一双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几个白色影子,英武的眉皱得很紧。
“行与不行,全看天意了。”解雨臣轻叹了一口气,将一根绳子绑在了网上。轻松跃下枝头。打量着树下的另一人,秀眉一挑,风情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
“我的九爷,我又怎么着您了?”借着月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张精致脸上的表情,黑瞎子轻轻笑了笑,拨弄着脚下的半只脱了毛的鸡。
“你这是做什么?”
曲了膝伸出手要去碰那人脚边的兽夹,却被那人将手捞进怀里,怒视着想要抽回手来,无奈却被人握的更紧。
“哎,小心,可是要小心,万一伤着,怎么办?”
黑瞎子将那半只脱了毛的鸡用木棍夹着轻轻放在那兽夹上,调好了机璜,抬头向着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