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州,和后世大文豪柳宗元被贬的永州距离不远,在当时的唐人眼中都是偏远莽荒、瘴疠横行的地界,是专门安置被贬官员的。
大概两个时辰后,即深夜时,他们一行跌跌撞撞,来到了灞桥驿。
灞桥驿是西都长安外首屈一指的大驿,故而在其驿站四周等于是形成个热闹的村镇,还不用受长安城内宵禁的影响,此刻驿站四周烛火仍如繁星般。
驿站门前,高岳刚刚踩着马镫下了马,就有位吏员上前对他行礼,自我介绍说是这里的驿长吕华。
“那个,人和钱我都带来了。”
吕华便拱手靠近高岳,悄声道,“人也好,钱也罢,请郎君入驿亲自送到那人的面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岳心想:薛瑶英这个女冠道姑可真是有些手眼通天的意思,她身为元载的小妾,似乎在这座唐帝国京城里脉络极广,连灞桥驿的驿长吕华都第一时间向她通风报信。
说明薛瑶英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而元载虽然覆没,但原本在他周围凝聚起来的一个官宦集团,却没有被连根拔起,而是选择了蛰伏——并且他自己,似乎也在隐隐中,卷入到不同集团的斗争里去,庙堂便是江湖,这句话倒没有说错过。
于是听从吕华的建议,高岳在那贵妇所乘坐的马车停稳前,便直接走到了驿馆当中。
整个四面环着楼宇的驿馆,一层的驿厅摆满了食案和矮杌,这是供过往官员用餐的地方,整体布局和太学馆的馆舍没太大区别,此外对住校长达七年的高岳来说,也非常亲切。
只见一层正中央处,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正茕茕地坐在那里,面前一盏烛火,几盘菜蔬,背对着高岳,看起来满怀愁怨的感觉。
旁边站着名驿吏,见到吕华和高岳一道进来,便上前打招呼,“驿长来了。”
“这位是国子监太学生,渤海侯高公之后高岳高逸崧。”吕华上前,第一件事就是介绍高岳。
“哦?”那穿着官服的男子回头,高岳看清楚了他的相貌,眉目疏朗、仪表堂堂,尤其是把黑亮亮的胡须格外威风,直接飘拂在胸膛上,这大概就是古代人最喜欢的“美髯公”类型。
接着那男子起身行礼,高岳见他的官服已是深青色,便知道肯定是被贬官了,便也急忙回礼,并说“尊夫人我已护送来了。”
“惭愧,今天得到敕令,远流为道州司马,并且不得在京城逗留,即刻直接从都亭驿起身,至灞桥驿,原本连夜便要行舟出发的,多亏驿长吕九和这位崔十八的帮忙,以驿站缺马为由,才延迟了一晚,能让贱内随行。”那男子声若洪钟,虽然身处逆境,但依旧神采奕奕。
难道,他便是薛瑶英所说的那位“能给元载复仇雪恨的人”?
说完,那男子团团长揖,谢了驿长吕华,也谢了那位叫崔清崔十八的驿吏,同时也向高岳表示感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岳回礼的瞬间,便看到那男子腰上挂着的骨筒传符。
因为方才出城时,这男子的夫人体弱晕倒,高岳一直没问她夫君的身份,现在看到传符才明白了。
原来,唐朝官员过往驿站接受免费食宿招待,是要持有门下省颁发的传符的,这传符还要按照东南西北雕刻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个形象,装在骨筒当中——后来因驿站来来去去的官员太频繁,故而传符开始多由纸券替代,这男子依旧用传符,足见贬官前他于皇城内的地位,是非同小可。
传符是朱雀形的,因为他要往南走,远贬道州,而骨筒上还刻着路程的长远,更在烛火闪耀下,看清楚了这男子的姓名:
“道州司马,杨炎”。
杨炎!
对于高岳来说,这名字太熟悉不过,哪怕是义务教育阶段的课本也要提他一笔,他难道就是那位后来当上宰相,主持中国古代最深远的税务改革——推行两税法的杨炎?
“小杨山人本来为吏部侍郎,马上就要被圣主拔擢为宰执的,谁想却遭奸人谗害,被元相案牵连,才远贬道州的。”那边吕华伸出手来,生怕高岳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急忙介绍道。
什么牵连,这杨炎怕压根就是元载一党的。
但这话可以想却不能说,现在薛瑶英所说的“荣华机遇”,便是叫自己把宝押在杨炎的身上!
薛瑶英预测的是杨炎的才能,而我——我是大略知道我唐的时间线剧本的——这位杨司马应该呆不到两三年,就会受诏回京,宰相的位子早晚还是他的,两税法还要靠他去推行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不过我还不太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细节,毕竟真实的历史绝不像史书里那几行墨字如此简单。
这时杨炎的夫人跌跌撞撞地走入进来,夫妻两人立刻执手,互相哭泣起来。
“来,若不是这位高郎君仗义相救,你我可能要天各一方了。”杨炎将夫人挽着,另外只手指着高岳。
夫人立刻拭干泪水,对着高岳就行礼拜倒,“杨郎走的急,妾身这数日来又卧病在床,假如没有高郎君送车送马,杨郎一旦孤身远贬去道州,妾身又留在长安,怕是最后双双都不得善终,高郎君的大恩大德,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该怎么回报,你心中难道没点数吗?不过高岳现在头脑很清醒——薛瑶英把自己当闲棋冷子,自己在这两年又要把杨炎当闲棋冷子——杨炎现在是失势了,受元载案的牵连,被贬到道州去,自己无论是科考还是任官都暂时指望不上他,只能择机而动。
于是只能先说漂亮话了,先把这冷灶烧得更热乎点。
“夫人这是何必!”高岳脸色庄严,上前阻拦住杨炎妻子,后又迅速而礼貌地退了两步,双手交叉向二位回礼,“杨吏侍清正之名满天下,何人不知?不过碍于奸党凶焰不敢伸张而已,只要杨吏侍能安然赶赴道州,静心等待时来运转的那日。圣主必然会体察到杨吏侍的冤屈,一纸诏书召回京城,少不得白麻宣下,受傅说之命这句他跟常衮学的。”
谁想杨炎妻子反倒大哭起来,杨炎急忙安慰她并对高岳摇着头,面带难色,看起来十分地窘迫,“说来难堪,元相倾覆后,炎一直在等待处分,谁想天威难测,今日忽然就下了敕令,炎现在是身无分文到灞桥驿来的,原本若炎孤身上路,起码还能凭这道传符,一个驿站接着一个,挨到道州去。但贱内却无传符,沿途驿站是不可能给她提供饭食住宿的。实在,实在是......”
高岳这时候看到吕华隔着那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杨吏侍,钱的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尊夫人的食宿所费,晚生—全—包—了!”高岳眼睛圆睁,也模仿我唐官员,袖子有力挥下,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岳的话十分大气,随即那两名奴仆便按照他的吩咐,将马车上的箱箧搬入进来,足足二百贯的钱财,够杨炎夫人在长安和道州间跑十个来回。
“使不得,这钱太多了,什一也就够了!”杨炎感动莫名,但还是不愿接受。
“哎杨吏侍,道州是个艰苦的地方,到那里您和尊夫人各种开销是迫在眉睫的,二十贯哪里足够?”
“可我每个月俸料钱也有五六万,足够花销。”
杨炎这句话差点让高岳的口水喷出来——他万万没想到,明明是贬去道州当司马,一个月居然官俸就有五六万之多,这是贬官啊还是变相发福利啊?
原来,州司马这个职位在唐朝几乎是专门用来安置贬谪外放的官员的也有安置宿老亲王混吃等死的,可司马官职也是五品的,按照规定确实月俸五十贯到六十贯,意思是待遇不亏你,但你给我离京城权力中心远点。高岳想要怪就怪那个白居易,本来在朝廷也就个太子左赞善大夫,外放去江州当司马,其实品秩根本没有下降,还拿着比京城更丰厚的俸禄,出去游山玩水了段时间,调回京城就当员外郎,后来更是知制诰,大概也就是之前上书言事太愤青太频繁太激烈,宪宗皇帝感到“乐天你造不造你很烦也,奏凯啦!”把他外放了而已,还整天苦兮兮地“同是天涯沦落人”、“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为五品职事官,但散官品阶却只是从九品下的将仕郎,而唐朝官服遵循的是散官品阶,所以也只能当着五品的司马,穿着九品的青衫了,让普通人对白居易这种“人生赢家”的误会太大。
那,既然杨炎去道州后月俸足有五十贯,那确实不需要二百贯的馈赠。
高岳便单独取出五十贯来说这是路费和首月生活费,这次一定要杨炎收下,杨炎和其妻子千恩万谢,最后没推辞。
此刻吕华和崔清也十分感动,各自掏出一千钱来,撤去了杨炎原本的饭食,自灞桥驿外购置来各种酒食,摆了满满一桌,权当为杨炎饯行。
席间杨炎感慨万千,他亲自站起来端着酒觞,“这次朝堂剧变,元相......炎等数十人遭到贬谪,实在是一言难尽。不过这次炎却得吕华、崔清、高岳三位萍水朋友相助,感恩不尽,炎之所以在朝野小有名气,只因是个重友情的人——若炎这次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厚报。”
说完,杨炎将觞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哈哈长笑,自包覆里掏出个木简来,摆在了桌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木笏,但炎早晚要把这木的换回象牙的,重新自阁门走回到宣政殿去!”
清晨时分,高岳送杨炎夫妻离开了高大的灞桥驿楼,前往水边。
在那里,驿站的水夫已将船只和马匹备好,单等杨炎上路,下一站是韩公驿,走的是水路,抵达韩公驿后便可换乘驿马,向商於山的陆路进发。
水边的一株柳树下,杨炎和他妻子再次在高岳面前下拜,流着泪说,“不知逸崧在家的行第是?”
高岳心想我本是新中国红旗下一个光荣的独生子女,不过现在既然他已是唐朝太学生,而唐人又最喜称呼行第,所以还是按照那份家状来,“不敢,家中排行第三。”
“快呼三郎。”杨炎急忙对夫人说道,于是夫妻两人齐呼高岳为“三郎。”
“这可使不得啊,晚生还是麻衣在身。”
谁想高岳的手被杨炎反过来紧紧攀住,只见杨炎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盯得他头皮都要发烫,“三郎之恩,炎生死不敢相忘,又岂能以区区官位论高下?三郎勿复多言,此后无他人时但呼我大兄即可,快,喊声大兄!”
“杨大兄......”
听到这声,杨炎高兴到几乎流泪,他死死钳住高岳的胳膊,重重答了声,“这才对啊,三郎!”
“大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郎!”
两个人互相喊了好几次,这时高岳才想起来画轴的事,便借了几步,从挎带的竹笥里抽出那画来,交到杨炎的手中,“大兄,这幅画是红芍小亭的主人让我送给你的。”
“莫不是薛瑶英?”杨炎十分伤感,“她本是元相的爱妾,先前被送到至德女冠里去,不知现在可还安康?”
“安康,事实上此次晚生来相送,便是听到薛炼师口中大兄和元相的种种,不由得心生钦佩。”
杨炎点了两下头,接着将画轴解开,河面骤起的长风将画儿展开,高岳瞧见其间俨然画着为身着轻衫的妙龄女郎,正在盘旋歌舞,随着纸面的摆动栩栩如生,宛若活物般,眉眼容貌可不就是那薛瑶英吗?
其下还有四行诗:
雪面淡眉天上女,
凤箫鸾翅欲飞去。
玉山翘翠步无尘,
楚腰如柳不胜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相......公辅.....”,看到这诗,杨炎立刻回想起在芸辉堂当中,元载亲密地邀请他,共观薛瑶英婀娜多姿的舞蹈,那时元载很真诚地扶着他的胳膊,“瑶英的舞,共赏者迄今只有公南你一人而已。”
说完,元载很有力地拍了拍杨炎的肩膀。
于是坊间和朝野都流传:元载指定的宰相接班人非杨炎莫属,至于自己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元载也曾秘密托付给杨炎,“我百年之后,还能照顾他们的就只有公南你了。”
可现在杨炎连兑现这个诺言的机会都没有:元载和其三子全部被处死,自己则是被殃及的池鱼,远赴道州。
接下来杨炎热泪翻滚,将整幅画轴扔入了浩浩汤汤的水中,目送着它随波逐流,直至消失踪影。
“三郎,不管三年五载,我杨炎总是要从道州回来的,那时候元相的仇、三郎的恩,就都让我来报,指此水为誓。”说完,杨炎扶着妻子,向高岳话别,在登船前他说了最后一句,“三郎,坑害元相的人,叫做——叫做刘四。”
高岳捧起衣袂,站立在水边,目送着杨炎的船只,向着韩公驿的方向而去。
好长一会儿后,他转身向着灞桥驿的方向走去,那里的驿厩里还停着他雇来的马匹。
但没走几步,他便突然一阵脚软,径自坐在那棵柳树之下。
原本的种种猜测已经连成一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杨炎说,坑害元相的人,叫做刘四,这个四当然也是行第;
而这位刘四应该正是那位在他穿越来的当晚,于风雪里买蒸胡并上朝的那位老者;
这老者曾经对自己说,他的职责便是替朝廷管四样东西,让他不堪重负。
现在高岳明了,四样东西,应该分别是钱、谷、盐、铁。
而这位刘四,应该就是朝廷吏部尚书,领东都、河南、江淮、湖南、荆南、山南东道十路转运使,兼唐帝国租庸、盐铁、铸钱、常平四使的刘晏,刘士安。
刘四,刘晏。
杨大,杨炎。
而我“高三”还未有考中科举进士,就要面临夹在这二大巨头间的局面了。
是危机,还是转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左右逢源,左右逢源!”高岳振作起来,开始朝着灞桥驿走去。
这时大明宫城墙外的建福门闲车坊里,等待朝会的官员车马如云,络绎赶来这里,对最近杨炎的突然被贬议论纷纷。
“小杨山人原本可是圣主心中宰执的最佳人选,没想到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还不是受了元载案件的牵连,这次贬去道州,怕是有生之年也难再回朝政中枢来。”
“你们怕是还不晓得,元载牵连的,怕还不止小杨山人一位呢!”
“还有谁,还有谁?”
就在一群人在闲车坊院落里眉飞色舞,或忧或喜时。一位老者,迈着四平八稳的脚步走入进来,浑脱帽、半青不黑的大氅,手里捏着几枚亮闪闪的特制钱币高岳送的,轻咳两声。
那帮京官顿时噤声,然后排成数行,对着那老者行礼,“刘吏侍”、“刘使相”的喊声不绝,于是那老者哈哈笑起来,解开了大氅,露出紫色章服,和金质鱼袋,这会儿礼部侍郎潘炎他女婿和刚刚被拔擢为司封郎中的令狐峘从闲车坊的内厅匆匆走出来,向刘晏行礼,接着低声说到,“十王宅使霍忠翼正在内室专候。”
刘晏眉毛一动,接着低下头来,直接赶到了内室。
内室榻上,一位身着朱紫官服的宦官见到刘晏,即刻起身,恭恭敬敬问候了声,“四兄。”
此人正是新任的十王宅使1霍忠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晏对他如此亲热的称呼,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但为了表面客气,还是和霍忠翼热情地执手,对着双方各自坐定,刘晏便问霍忠翼有何事,霍忠翼就对身旁的一位小宦官努努嘴,那小宦官立即长拜在刘晏面前。
“这是?”
“四兄,这是本仆收的位假子,道州人士,名唤霍竞良。”
“哦。”刘晏不明所以。
接着霍忠翼身子前倾,刘晏看到他满面谄媚,脸上的麻子更加明显,不由得心生一股厌恶之情,“现在我安排霍竞良这孩子,去了东宫......”
听到这话,刘晏宛若被雷击般,“什么,你的意思是!?”
霍忠翼嘿嘿嘿地笑起来,接着将手抄起来,不再言语。
这时,突然有另外名宦官急匆匆闯入进来,说了句“有大事——杨中郎昨日突然风痹,病情严重。”
这下刘晏和霍忠翼都大惊失色,同时站起来,忙问“重到何种程度?”
“已满口流涎,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怕是,怕是——挨不过今日。”
“杨绾若亡的话,那整个朝政岂不是全归门下侍郎常衮之手了?”霍忠翼急忙对刘晏说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急,朝廷总是需要中书侍郎的。”刘晏若有所思,因为现在担当中书令是节臣郭子仪,向来不参与中枢事务,名誉加官而已。
“那常衮......”
“无需在意,常衮格局狭小,为人苛细,远不如杨绾。且让他执权一段时间,多数自败耳。”刘晏平淡地判断说。
将近正午时分,高岳骑着自小海池雇来的马,手持着灞桥驿长吕华送的符券和食牒,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长安城,中途还在城边的灞陵馆拿着食牒吃了顿免费的午餐。
“烦劳老丈替我牵马,去长乐坡。”饱食餐饭后,高岳翻身上马,对牵着马的那位杨炎家仆央请道。
“无妨无妨,现在郎君便如同老奴的主人一般。”那家仆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娴熟顺从地牵着高岳和马,哒哒哒地直往长安城南的长乐坡的红芍小亭而去。
这时已是早春时节,沿途春光明媚,终南山和长乐坡草木郁郁葱葱,欣欣向荣,不一会儿高岳便看到那检校尚书仆射崔宁家赫赫有名的“月堂”,心想这座奢华的大别业到现在还没有拆除,不过按照杨绾的处置,也该快了。另外见到了月堂,也就表明薛瑶英所居的小亭也快到了,有些事情他要当面问清楚。
走到月堂外的素壁边时,高岳却听到了内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一株梅枝穿过那素白色的墙壁,垂在了瓦脊之外,现在已只剩数点粉红色的残花,在行走的马背上,高岳被笑声吸引,便透过月堂素壁上的纱窗向里望去,却见墙内是个好大的院子,到处都是红花绿草,彰显着春天的勃勃生机,而那纯真的笑声,正是名竖着双环望仙髻的少女发出的——她大概十五六岁的年龄,仰着脖子,朱唇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得是那么开心,草青色的罗裙随着秋千绳索地急速来回而飞舞着。
就在高岳望见她的瞬间,这少女宛若有所感应一般,也在秋千上侧过眼眸来,和自己对望了下。
这少女的脸是标标准准的鹅蛋脸,微微有些肉,以高岳穿越前的时代审美是很难见到的,丰润的鼻翼上亮晶晶的,是玩耍渗出的汗珠,也使得她茂密乌黑的鬓发像月牙儿般被汗粘在了耳边和腮上,眼睛宛若点漆般黑亮亮的,脸庞和脖子上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和雪白,酒红色的上衫和衣带一起流动飘拂,罩着绣着金泥缝的束胸,将发育良好的饱满小胸托得鼓鼓的,十分娇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喝喝喝。”这时高岳的马似乎是来了些小脾气,不太愿意再往上坡费力走,那杨炎的老仆人正在训斥着它,于是高岳便在马背上停了下来,一抖一抖,正巧和月堂里的这位少女面对面——这个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可那秋千上的少女却不尴尬,她慢慢停下了秋千,十分大胆地隔着素壁的纱窗,歪着脑袋,目光就盯住了那边穿着深衣的男子,嘴角似动非动,眼眸似笑非笑。
几名侍女见状不对,便纷纷走到了素壁边,连问外面是什么人?
高岳急忙在马背上拱手,自我介绍,“国子监太学生高岳。”
“隔窗窥探,何太无礼?”一名年长的侍女愤愤地指责道。
“马儿有些小蹉跎!”那边杨炎的老仆毕竟见过世面,便急忙伸长脖子为高岳解释,“这位是高氏河南房的高三郎,本贯卫州,郡望渤海,绝非歹类。”
结果墙内那少女居然哈哈地再次笑出来,带着蓬勃的元气,对着高岳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双凤眼笑得弯弯的,“卫州高三郎,卫州高三郎,那岂不是和我为乡党了?”
“唉,嗯嗯。”高岳反倒脸都涨红了,便转身要走。
这时,道路旁的松林边,芝蕙及时地与几名侍女迎出来,“高郎君请这边走。”总算是替他解了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岳离去后,那少女跃下了秋千,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着后脖和下颔的汗珠。
“小娘子,此后再在月堂院子里玩耍时,就得让家仆守好门户窗牖,不能让像高三郎这样的闲杂,冲撞了闺阁。咱们是博陵崔氏卫州房的,可不比那些.....”那名年长的侍女走过来规劝说。
“好了好了。”这崔小娘子嘟起小嘴来,“难得在长安城里还能遇见乡党,岂不是好事吗?再说看那位高三郎,也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坏人。”
谁知那年长侍女冷笑两声,“小娘子,那河南房的高氏现在哪里能和咱们相比?他全族上下,也就剩一座早已荒废的淇水别业,这位高三郎我看也是久困科场之人,哪里有什么结识的必要?”
说着,崔小娘子坐在廊下的月牙凳上,两名侍女上前来给她满头的珠翠调整好状态,方才荡秋千玩得开心,头饰有些散乱了。
“何保母你可别这么说,父亲当年不也是一介穷书生吗?”
“别提府君了!你去年年尾从西川离开,非要到这长安城月堂来过春,要看看长安城的三月三是什么模样,惹得府君老大的不高兴。不是老婢多嘴啊,小娘子你已逾笄快三年,还不想找个高门郎君嫁了,让府君整日愁眉不展,真的是。”何保母一面替小娘子整顿头饰,一面嘴儿不停地埋怨。
唐朝女子及笄为十三岁,也就意味着女子到了这个年龄就嫁了,甚至许多高门大族为了彰显家风,女儿在及笄前就嫁出去的现象也是数见不鲜的——而过了十三岁还不嫁,便是“逾笄”,是要召来非议的。
可那崔小娘子丝毫不担心逾笄的事,她一听到三月三,就激动到不得了,急忙拍着巴掌,眼睛直冒星星,问保母和侍女道,“都说三月三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曲江大会了,新晋的少年进士们都要聚集在此,全长安的贵人们也都会驱车来到曲江,为各家女儿小娘们物色佳婿,啊!”说完那崔小娘子用双手捧住自己脸颊,悠然神往,“到时候我也要去,一定要看看进士里的探花郎是何等的英俊,若是看中了,自然要让父亲去替我安排。”
“进士就那么好吗?”何保母摇摇头,意思是以西川节度使崔宁的声望,什么样的家门公子找不到。
“进士当然好了,文采风流,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将来更是能一路青云,登上公卿之位,我绝对会以身为进士之妻为荣。”
“呵呵,要是像今日高三郎那样的穷酸模样,也考中进士,小娘子也愿意嫁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保母,人家不过是衣衫粗陋些,相貌也没那么差啊!”崔小娘子带着埋怨的语气纠正保母道,“正所谓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嘛!”不过说完后,崔小娘子心念这个旗子也就是口头说说而已,可别真立起来。
同时,红芍小亭的中堂内,薛瑶英端坐在三面围着绿沉屏风的大床之上,高岳坐在十尺外的胡床上,“月堂里的少女?那应该是西川节度使崔宁家的小女无错了,崔宁膝下全是男子,就这么个小女儿,视如掌上明珠。”接着她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高岳,笑着说道,“逸崧你别痴心妄想了,她父亲崔宁出身博陵崔氏,所以这崔小娘子可算是五姓女,虽然名义上和你也算得是卫州的同乡,但门第现在差别有点悬殊,除非——你能考中进士,以渤海高氏的郡望,倒还有点点希望。”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就是问问罢了。”
“逸崧你有这样的志向真的是难能可贵,所以我才安排你和小杨山人结识。”说完,薛瑶英便问高岳这段时间,在吴彩鸾处过得如何。
高岳如实回答了,薛瑶英点点头,告诉他:
“彩鸾叫你写书仪是对的,我唐的科场官府里的种种文书表章,总脱不了骈俪之文,而书仪则是锻炼骈俪之文的最佳入门。”
高岳心想,薛瑶英口中的骈俪之文,即是“骈文”,也叫“四六文”,可是按照常识,这个年代唐朝应该要复兴古文了啊,辞藻浮华而内容空洞的骈文应该被淘汰了吧,怎么还是骈文统治的天下呢?
但薛瑶英所说的,应该不假,起码高岳这段日子所写的书仪,几乎没有散文格式的,全都是骈俪格式。
接下来,薛瑶英又问了“韬奋棚”的状态,便突然向高岳提出建议:“高郎君,马上入三月后,你便不要呆在国子监了,来通济坊这边寻个幽静的寺院,租赁个房间,和棚友们安心夏课,对于郎君而言,诗赋是夏课所要攻克的难关所在。”
所谓的“夏课”,便是春闱下第的举子,留在长安城租所屋子或者挂靠个寺院温习功课,以备考来年。
“那投卷呢?”高岳便问投卷的时机。
床榻上的薛瑶英笑了笑,“那个不要焦急,最好是等到十月之后,那时全国的举子再次云聚长安,整个朝廷的关注焦点又聚集在春闱之上。货是比出来的,若郎君你的行卷能‘艳压群芳’,博得的名声便会最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我怎么艳压群芳?”高岳之前和刘德室一起投过几次行卷,知道那位被烧成灰的旧高岳尚且差得可以,更别说自己了。
结果这时薛瑶英的长眉微动,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轻声点醒了高岳,“郎君——行卷可不一定要是诗赋,况且现在天下举子十位有九位都投诗赋,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早就感到腻歪了,郎君若想艳压群芳,何不另辟蹊径?”
这话果然让高岳内心一激灵。
对啊!谁规定行卷定要是诗赋?那不过是刘德室给自己的思维定势而已。
为何不发挥自己身为穿越者的特长,用其他形式的文章来打动主司,或者有能力通榜的实力者。
那么,我大唐除去近体诗、诗赋和散文外,最有可能达到这种效果的文体是?
顿时,高岳的心中有了明确的答案。
为此整个夏课,他需要时间来准备。
事不宜迟,他便向薛瑶英告辞,结果这时他才想起来,便问薛瑶英道,“请问炼师,为何要我夏课时离开国子监?”
谁想薛瑶英的话如晴天霹雳,“郎君你还不知道?今日中书侍郎杨绾因风痹而猝然去世,皇帝特意下令罢朝致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岳是跑着离开红芍小亭的,他跑出门便匆匆骑上马,叫那老仆赶忙引着马回务本坊的国子监去。
这杨绾先前在国子监的论堂举办寿宴时,曾高声宣誓,他既然为相,便得解决好三件事,一是勒令佛寺退田,二是改善国子监地位,三是增加京官的俸禄,并说这三件事必须要办好,“除非我死了。”
谁想到这才过去几天,杨相国真的薨去了。
唉,旗子要不要竖得这么鲜艳啊!不过想起杨绾的种种言行,高岳还是想起一句话来,那便是“好人不长命”。
国子监的院墙大门前,高岳下了马,递给那老仆五十文铜钱,央请他将雇来的马送回小海池的萧氏柜坊去,接着便匆匆迈入进去。
果然鲁圣人宫和论堂之间,许多学官和国子监学生密密麻麻地或跪或站,已是哭声震天,都在为老祭酒流泪,更有人捶胸顿足,如丧考妣。
一张张悲哀的脸展现在高岳的眼前,他们不但是感动于杨绾的恩德,更是在担心杨绾死后,他生前所做的承诺会“人亡政息”,付诸东流。
高岳拨开人群,来到太学馆的墙根下,在那里卫次公和十多名“韬奋棚”的棚友正在那里,神色焦虑地讨论什么,见到高岳来到他们便齐声喊“棚头!”
“杨相国去世,朝廷可有什么消息传出?”高岳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话题,他觉得马上国子监肯定是受此事影响最大的部门。
果然一名叫解善集的棚友拱手告诉高岳,“某有位族兄在政事堂里当书办,他中午发出消息来说,杨相薨去,朝政应该暂时由常相一人主持了。”
“那常衮对国子监的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善集摇摇头,“常相最喜的是礼部贡举,在这件事上他和杨相之前就多有相违,所以若他主政当路,对咱们国子监不是件好事。”
“那也就是说,杨相国之前所说的,给国子监增加厨料钱和修缮费......”
果然解善集摇摇头。
卫次公狠狠用左拳捶击下自己的右掌,“要常衮做这事太难了!”
高岳也点点头:扣除百官的手力课钱,来资助国子监学生,这本身就是件阻力特别大的政令,也就杨绾这样有德行有威望的能强硬推行下去,但现在杨绾却中风死了,对于常衮来说,他要继续执行下去,名声是死掉的杨绾的,阻力和责任却是自己的。更不要说常衮素来和杨绾不合了。
这下,国子监师生们原本的幻想和愿景,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重新跌入到深渊里去了。
这时高岳才猛然发觉,刘德室并不在这里,便问芳斋兄在哪?
卫次公等人也说不知道。
还没继续问下去,只听到门口传来声咆哮,惊得包括高岳在内,所有国子监的学官和生徒都转过头去。
只见大门台阶上,刘德室却在那里,气喘吁吁,浑身颤抖,然后他只对着所有人先说了句,“我,我是刚从安上门那边过来的。”
接着平日里素来胆小的刘德室,居然流出泪水,接着声嘶力竭地继续叫喊道,“安上门那里传来消息,据说圣主刚要百官前去杨相的宅第致哀,但就有人上了奏折大肆诋毁杨相——里面说,马上还要彻查咱们国子监的补署,清理咱们国子监的给房和给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德室这话一说出来,高岳心中就咯噔下,完了,这下问题严重,这段小道消息就像在原本已熊熊腾起的火上,硬生生泼上一壶油!
果然,国子监聚拢起来的人群里,王监司、夏侯知馆、苏博士等已经开始声音颤抖着安抚众人道,“消息未明,诸位务必冷静。”
但学生们已经开始不听阻拦,纷纷回到馆舍,找出杌腿、棍棒、锄头,并汹汹地集结在了国子监门口,“我们去吊唁杨相,顺带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诋毁杨相。”
“杨相现在可是尸骨未寒啊!”
“杨相忠魂犹在,绝不允许宵小诋毁!”
“先去杨相的宅第吊唁,再去找宵小算账,让圣主也知道我们的心声。”
“走走走,一道去!”
数百名国子监各馆的学生,宛若道洪流般跟在已经暴走的刘德室身后,涌出大门。
“生徒们,要冷静啊!”王监司等一行学官苦苦阻拦,但根本无法拦住这群义愤填膺的学生。
墙下,高岳连说该死,心想“芳斋怎么如此不冷静?大概是因为原本有了希望,现在又陡然破灭后而产生的暴怒感让他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结果那边卫次公也早已撸起袖子,也高呼着随着其他国子监学生一道冲了出去,走时顺便还从鲁圣宫勾栏下捡起块碎砖。
“喂,喂,还听不听我这个棚头的?”高岳大为恼火,但他的声音在数百名汹涌奔出的学生中显得十分微不足道,无奈下害怕卫次公和刘德室出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最后面。
大门旁,王监司等学官面无人色,坐在一片凌乱狼藉的台阶上,连哭着说完了完了,这下国子监彻底完了。
杨绾的宅第,在城南的修政坊。
国子监的学生们气势汹汹,数百身着深衣的队伍在横街上轰然跑动,当真吓傻了路边不少人,居民们纷纷连滚带爬地避让,晃动的麻麻人头里,高岳左右小跑跟在其后,还不断跃起身子挥着手,希望找到刘德室和卫次公在哪,“刘录事,卫棚官!”
滚滚烟尘当中,国子监学生们很快过了数坊之地,来到了修政坊的大门前,高岳便听到了刘德室和卫次公高亢的声音,“杨相的灵柩就在里面,随我来!”
“杨相国啊!”几百名国子监学生冲冲撞撞,披头散发,哭声震天地冲入了修政坊墙里,向着杨绾宅第涌去。
坊门边本来已停着许多来吊唁官员的车辆,还有不少凶肆的人在那里兜售东西,结果国子监学生一冲来,他们的白幡、竹竿和车子都被学生们哄抢一空,搬不动的噼里啪啦被砸碎,闹得沸反盈天。
待到高岳进到坊门里,只见杨绾家宅的乌头门前,一名前来吊唁的官员被学生群起自车辆上扯下来,棍棒乱舞,夹杂着恫吓,“说,是谁上书诋毁杨相国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官员吓得魂不附体,连说不知。
而其他来吊丧的官员,看到国子监学生如此凶猛,各个带着奴仆们一窝蜂作鸟兽散。
学生们哪肯罢休,便拖着那官员的腿,叫嚷着要在杨相国的灵柩前把他给打死。
结果那官员杀猪般的叫起来,晃动双臂,喊到“是比部郎中,是比部郎中苏端!”
于是国子监学生们将他扔在地上,卫次公握起拳头,目光如炬,继续喝问道,“上的是什么疏?”
“圣主惊闻杨相离世,便要下谥号,但苏郎中却上疏言杨相德行浅薄,不合加谥——还说,还说。”情急下那官员也不太记得苏端的奏章里到底还有什么其他内容了。
“有没有说,要停止杨相生前的政令,撤销给国子监厨料和学田的增补?”刘德室上前,指着那官员询问道。
“说,有无这些内容!”数十名围过来的国子监学生各个举着棍棒杌腿,恨不得当场就要把这倒霉的官员给打死。
“有,有的!说什么要尽废杨相生前之政。”
反正这官员心想,只要不要把我给打死,就顺着你们说呗。
听到这句话国子监学生们彻底暴怒,卫次公率领众人,登入杨绾家的灵堂,吓得杨绾家人不知所措,接着学生们是哭声震天长跪拜祭,然后说杨相英灵不远,我等必将为你讨回公道。
接着学生们将灵堂四周所有的白布都撕扯下来,裹在自己身上,嚷着已经祭奠完了杨相国,下面就是去找那位叫苏端的比部郎中的家宅,去复仇雪恨了。
结果当他们呼啦啦走出杨绾宅第时——乌头门前,其他吊唁官员早已一哄而散,就剩下高岳一个人,张开双臂,直直站在那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棚头,不要阻拦我们,现在若不去找苏端的麻烦,以后国子监便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房子没了,厨料没了,又要彻查补署的事,这让我们可怎么过啊!”刘德室大喊大哭起来,众人也无不激愤落泪。
旁边卫次公也按捺不住,“杨相国生前说的好好的事,可不能朝令夕改,这个比部郎中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棚头,你不去我们不强求,如果我们真的有个长短,这个棚可不能倒,还由你主持......”
“诸位!”还没等卫次公说完,高岳就大声打断了他,接着他抬起头来,对着站在对面数百名国子监学生,十分清晰地说,“我想通了,我并不是来劝阻各位同年的——我想说的是,不要去找苏郎中,因为他不过也是个小角色,找到他的家宅,把他怒斥一顿,或者殴打个半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反倒落人口实,贻害国子监。诸位我有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可否静下来一听?”
“棚头请说”、“逸崧兄但说无妨”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高岳咬着牙,直接对他们清清楚楚说到:
“我们要闹的话,索性把事情闹大些,干脆让这件事直达天听!”
众人顿时轰得,发出很大的惊叫声,接着往后纷纷倒退。
直达天听,也就是要闹到圣主皇帝知道为止。
“听着,直达天听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如果我们今日只是闯入苏端的宅第把他打了一顿,那么圣主皇帝也还是会知晓的,但那时不知道要被奸臣小人窜改成什么样子,到时候京兆府的人都能来肆意抓捕我们。所以诸位同年,我们索性直达天听,让圣主陛下真正知道我们的心声。”
这话说完后,国子监学生们又是激动又是惊惧,但事已至此,他们觉得高岳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光把那个诋毁杨绾的苏端打一顿有什么用?况且也不知道苏端在奏折里是否真的提到了国子监,若光是为了发泄怨气的话,那么将来未免要陷于极大的被动。
这时又是韬奋棚里的“百事通”,即那位解善集跳出来,说“各位同年,想要直达天听倒是有个很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急忙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去东西朝堂处,东有肺石,西有登闻鼓,中间还有匦函可投匦!”
卫次公一听这个办法连声喊好,就不信没个申诉处。
但刘德室却说解善集乱出馊主意:这大明宫里,分为内中外三大殿,分别为外朝含元殿,中朝宣政殿还有内朝紫宸殿,东西朝堂便在含元殿之前,和栖凤阁、翔鸾阁两处楼阁相靠,但即便如此仍旧在宫廷之内——咱们要跑去,怕是还没进大明宫的建福门,就得被金吾卫士兵乱棒给敲死。
高岳听到这话就急了:我唐的制度也太黑了吧,他后来了解到,东朝堂前的肺石,是给人立在石下鸣冤的;西朝堂前的登闻鼓,是给人击鼓申诉的;而匦函是给天下士民投匦言事的——结果你把这仨全都圈在大明禁宫当中,外面都是如狼似虎的金吾士兵把守,人刚跑进来准备击鼓投匦,就被你以擅闯禁苑的罪名给一番乱棍子打死,逗人玩呢,你这不是纯摆设是什么?
但高岳毕竟是高岳,一位坚定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他转念一想,既然那个大明宫的代宗皇帝老儿设立这仨东西,处于假模假样考虑,也得说出点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于是他高呼:“不要慌,我国子监当中有哪位对我唐诏令比较熟稔的?”
很快人群里,居然是那个渤海太学生杨曦举起手来,“棚头,某比较熟悉,知道当朝元圣文武孝皇帝曾经下过道‘求言诏’,涉及击鼓投匦之事,言百官不得阻拦。”
果然,结成棚就是不一样,当真是群策群力,顿时恢复信心的高岳接下来便一个箭步,跳上了辆车,他觉得车板在他脚下尚嗡嗡作响,而后他对着数不清的人头挥了下手,大呼到,“我们就以元圣文武孝皇帝的求言诏为号,赴大明宫的阙下进言,大家说好不好?”
“好哇!”无数个拳头瞬间立起。
“大家敢不敢?支持不支持?”
“当然支持,唯棚头马首,不,人头是瞻!”
“走走走!”群情激愤的国子监学生们,当即拥着韬奋棚的一群人为核心,浩浩荡荡离开了顺政坊,又开始往北,向着大明宫的方向怒奔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此刻,长安的时辰已快到黄昏。
大明宫城的城门外,官员们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今日因宰相杨绾逝世罢朝,又因比部郎中苏端的上疏,使得代宗皇帝不得已又在延英殿召重臣问对,讨论苏端的上疏是否合情合理。
故而城门内外,只有部分大明宫常参官骑着马,开始往光宅坊的方向离去。
而散骑常侍萧昕也属退朝官员当中的一位,这位已年近古稀,可最近数年宦途一直停滞不前,之前突击审讯元载、王缙时,皇帝也让他参与,但谁都知道主裁者是刘晏,他不过因为年龄大资历深,备员充数而已。
这次的延英召对,门下侍郎常衮去了,吏部尚书刘晏去了,金吾大将军吴凑去了,连中书舍人崔佑甫也去了,但还是无他的份。
萧昕不由得有点郁结,便骑着匹马,由几位奴仆牵着,晃晃荡荡地从建福门而出。
刚出来,就听到敲锣打鼓咚咚咚的声音,萧昕骑在马背上,只看到横街那边呱噪着走过来一大群人,全是长安城“进士团”,簇拥着新晋的进士黎逢、王表、朱遂等人,衣着光鲜,呼啦啦地直闯过来,沿街围观的民众和官吏无不羡慕议论。
正巧萧昕避让不及,骑着的那匹老马挡住了进士团的进路。
于是当头的几名“报道”进士团开道的人,见萧昕须发都白,满脸皱纹,又骑着匹老马,身旁也没几位奴仆,便顿时势利眼起来,“这老丈是怎么回事啊?岂不知要回避新郎君?”
萧昕狼狈万分,勒转马匹,才让进士团簇拥着这批进士,吹吹打打,招摇而过。
“嘿!”待进士团走远后,反应过来的萧昕气得直吹胡子,用马鞭抽了下坐骑,“装什么装,老太太十五六岁年轻时,谁不曾东涂西抹、花枝招展来着?”
原来,今日是大历十二年新科进士们参谒宰相的日子,虽然杨绾已死,但常衮根本不顾这点,没有推迟日子,还是在政事堂接见了黎逢、朱遂、王表等人,迫不及待地要邀买人心。而这群人正是刚刚自政事堂退下来的。
就在萧昕气呼呼准备继续对光宅坊走时,他坐下的马儿发出更大的鸣叫声,带着惊恐,仆人喊着府君赶快让开,萧昕有些老眼昏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连带马儿被强行牵拉到了坊街墙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几秒他就看到,几百名穿着深衣,脚踏乌皮履的国子监学生,各个头上腰上系着白麻布,推着各色车子,当先的还用竹竿挑着面麻布做的大纛,上面密密麻麻一行行写着墨字,呼啸而过,直奔建福门而去。
萧昕差点没从马鞍上坠下来,连呼今日是怎么回事,犯了太岁了吗?
结果这时一名身材颇高的太学生急忙走过来,将萧昕给扶住,关切地问老丈没事吧?
“没事,哎呦没事没事,生徒们这是要干嘛啊?”萧昕重新撑稳身子,好奇地对着队伍,向来搀扶他的高岳问到。
“去圣主的宫阙投匦言事,希望参谒宰相,明公在此暂且驻马,不要被冲撞到了。”高岳说完,便很客气礼貌地对萧昕长揖下,接着也随着队伍一起奔着建福门去了。
还没等萧昕反应过来,建福门前各馆的学生已开始和守门的监者与戟人发生了激烈的推搡,学生们大喊“我们要立肺石,我们要投匦,我们要击登闻鼓!”
“你们得通过阁门使的导引,才能去东西朝堂!”
“我们现在就要去,将阁门使给我们唤来!”
几名帽子都被挤落的戟人将长戟横住,勉强挡住汹涌挤入的国子监学生,还在那里解释,“七品以下的官员尚且不可见阁门使,何况尔等?”
“那还要这肺石、登闻鼓有什么用处?尔等想靠这些东西来蒙蔽圣听吗?”带头的卫次公额头和太阳穴青筋暴起,接着回头对着所有学生大呼到,“都听人说,我唐大明宫设谏鼓、置匦函,但却未闻雪一冤、决一事,今日我们倒要看看,是不是这样,给我让开!”
“哇哦!”许多国子监学生手挽着手,连成人墙,拼命往里面挤,最终几名戟人被冲得七零八落,学生势不可挡,冲入了大明宫的外瓮城,并跑动起来,向着入宫龙首渠上的下马桥方向争先恐后而去,对面凤、鸾二楼阁已近在眼前了。
看得光宅坊街道上的萧昕及其他官员各个目瞪口呆,“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萧昕恍若隔世。
高岳是直接从两名被撞倒在地的戟人身上跃过去的,边跑边对前面的同窗们喊到,“同年们同年们不要胡乱走动,我们结好队伍,不要呱噪,直接向朝堂那边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棚头一发话,果然几百名生徒瞬间就将队伍列好,卫次公举着大纛走在最前面,而刘德室、解善集、杨曦、黄顺等韬奋棚的成员在最后“压阵”,生徒们把原本随身携带的各种棍棒农具全部扔在建福门后,继续手拉着手,以绝对和平请愿的姿态,朝着两座楼阁间巍峨的宫阙走去。
御桥两侧的金吾仗院沸腾起来,几名在内里正举觞饮水的金吾将士听说国子监学生闯入到宫禁来了,各个都把口中的清水喷出,完全不敢相信。
接着金吾卫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呐喊着,将武库里的哨棒刷刷刷地拿出来,“对面是国子监的生徒,保持克制,别闪了手打死人命了!”几名军官立在院门前,边指挥士兵往外跑边高声提醒。
“听说生徒要敲登闻鼓。”
“你别愣着,快自御桥走到宫阙里去,看阁门使和理匦使在不在上番?”
“你去京兆府的递院!”
见到金吾士兵们乌压压地赶过来,刘德室喊到,“咱们不能自中间的御桥过去,会被直接敲死的。”
高岳便要求:“直接去光节门!”
光节门就在他们前面,它所在的墙壁是为第一道宫墙。
学生便哗哗地列成几路纵队朝着光节门走。
金吾卫的士兵举着如林的长棒,则列成横队抄过来,堵在光节门前。
很快,生徒和士兵们相向而进,金吾棍棒点地扬威的声音震动了整个瓮城地界,生徒们也咬着牙,喊到“我等要击金吾卫管的登闻鼓,请诸位子弟让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士兵们面面相觑——按理说国子监学生们说得无错,朝堂的登闻鼓是归金吾卫管理的,肺石是归左监门卫大将军管理的,而最后的匦函则是归理匦使所管,此使是个差遣职务,多由御史中丞兼任。
可这么多年来,没哪位金吾卫士兵听说过有人击登闻鼓的事,所以今日生徒突然造访,让他们手足无措。
正对峙间,光节门突然跑出一群人来,高岳见到打首的正是郭锻,跟着的全是穿着皂袍的京兆府不良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共九人,簇拥的正是面色焦灼的京兆少尹杜济。
“各位不在馆舍里学经,居然擅闯宫禁,难道视我大唐律法于无物吗?”杜济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叉着腰,站在士兵和生徒之间,对着高岳他们说到。
“我们要击登闻鼓。”学生纷纷嚷道。
“击登闻鼓做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和小宗伯说吗?唐朝国子监实则归礼部管,礼部又名小宗伯”杜济觉得不可理喻。
“就问杨相那日在国子监的承诺还兑现不兑现了?这事小宗伯管不着。”学生意思是这件事,咱们绝对要直诉。
“当时少尹你可是也在场的,有承诺可是你亲口说出来的。”
“对对对,几百人都是亲耳听见的。”
杜济有些尴尬,但那天的承诺应该随杨绾的死去烟消云散,他可不想承认,便态度严厉起来,喊到“按照唐律,击登闻鼓者,由金吾押官登记好姓名籍贯,再交给我们京兆府处断。”
生徒们大怒,“那我们便去立肺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立肺石最后还是要交给京兆府处断。”杜济哈哈笑起来,接着狰狞地对身旁的郭锻说,“金吾卫不动手,你们不动手?把这群乌头柴精给我统统打出去,还要抓几个首恶严加惩办!”
要在平日,郭锻当场就要举着铁钩铁棒,把生徒们打到魂魄出窍为止,但现在他听到杜济的命令,却大为苦恼地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郭锻的后面,连他一起,就十位不良人。
先前杨绾规定,京兆府大尹或少尹随从只能有十人,杨绾今日才死,还没来得及改过来呢!
而那位京兆大尹黎幹,今日因逢着单日,没在大明宫递院,而是在光德坊京兆府廨里办公呢也许早已经下班了。
“怕什么,京兆府站在你身后!”杜济大声为郭锻打气。
郭锻还有些犹豫,杜济就叫到“郭锻,你万年县的法曹尉马上还想不想去干了?”
前程要紧,郭锻便冲上前来,手里提着的锁链哗啦哗啦响,准备来捕人了!
高岳在人群里,将手指搁在嘴唇上,“咻”地吹一声唿哨。
生徒们哗啦将队伍分开,那个渤海太学生杨曦东摇西晃地冲过来,在距离呆住的郭锻大约五六尺开外处,“哎呀”惨叫声,接着一骨碌倒在地上,然后头歪倒南面,急忙用事前盛满鸡血的皮囊对着脸上洒了洒,就翻着白眼“不省人事”了。
“你你你?”郭锻大为震惊,我根本没碰你,你怎么就倒下了。
“天啦,杨曦啊!”许多国子监学生都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抱起杨曦哭叫起来,“京兆府的不良人打杀太学生啦,还有没有王法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连金吾卫的士兵们都惊得哗啦啦往后退着。
高岳也跳出来,吐沫横飞,指着吓得呆住的郭锻吼道,“你完蛋了你完蛋了,这位可不是咱们唐国人,他是从渤海国渡海来的,打杀外国友人可要罪加一等!”
“不是,我,我得验验他身上的伤。”郭锻满头大汗便要继续上前,察看还在翻白眼躺着的杨曦。
谁想卫次公喊起来,“打杀人还不算,还想抢尸?”
“元圣文武孝皇帝昔日下过求言诏,说其击登闻鼓者,金吾将军收状为进,不得辄有损伤,亦不许令人遮拥禁止......今日非但视诏令无睹,还打杀太学生,咱们冲进去,让圣主知道咱们的冤屈,今日不见到宰相决不罢休!”生徒们立即将杨曦扛起来,轰隆隆地望着光节门冲去。
郭锻和其他不良人顿时没了勇气,是屁滚尿流,杜济也吓得往右金吾仗院跑,连金吾卫士兵也急忙让开队列,等着宫墙内新的命令传来再做处断。
国子监生徒便畅通无阻,直闯过光节门,冲到了西朝堂处。
这会儿,正在御史台上番值勤的御史中丞兼理匦使崔宽,急匆匆自栖凤阁上走下来,看到如潮奔来的学生,便怒喝道“你们在干嘛?”
“不干中丞事,我等现在不投匦,只击登闻鼓!”生徒们扛着杨曦“血淋淋”的“尸体”,蜂拥着往登闻鼓方向冲来。
“哦。”崔宽立刻就轻盈地跑开了,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登闻鼓前,见其他的金吾和监门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赶到,生徒们趁机把杨曦给放下来,让他换了套干净衣服,接着众人纷纷环绕着登闻鼓跪拜下来,长歌号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棚头,挝鼓。棚头,挝鼓!”
一阵阵这样的请求声中,高岳挽起袖子,大踏步走到登闻鼓前,抽出了胳膊粗的鼓槌,他抬头望去,淡红色的晚霞正绕过大明宫的上空。
“出名要趁早。穿越了这一把,就当死过了。”高岳望着天际的云,喃喃自语这句话后,接着咬着牙,低声怒吼了声,没命地举起鼓槌,甩下胳膊。
“咚!”一声,他的胳膊颤抖,力道准确无误地反馈回来,几乎要震碎他的心脏。
“哇啊啊啊啊!”高岳索性叫起来,左右胳膊奋力交替甩动。
震得登闻鼓上长年所积的灰尘落下飞腾起来,呛得高岳眯起双眼,凑起了鼻孔,他现在只能听到这鼓声一下又一下,回荡在朝堂和凤鸾双阁的上空。
当然也震到了宣政殿、紫宸殿和延英殿,甚至传到了更远处的麟德殿、太液池和银台门处,上番的官员、值夜的翰林学士,巡警的金吾、监门卫士,走动办事的宦官宫女,甚至在小延英内正召对的代宗皇帝,都听到了这鼓声。
“为何现在击鼓?”正坐在大绳床上的代宗大惑不解,数名宰臣也大眼瞪着小眼。
很快,一名内侍走入进来,慌慌张张对着皇帝,“大家,大家——有太学生挝登闻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栖凤阁的阁道上,常衮气得铁色铁青,身后跟着数名门下省书办值官,靴子踩得阁道的地板噔噔不绝。
登闻鼓前,常衮停下来,站在梯道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仍在击鼓不休的高岳,和数百名长跪号哭的太学生。
常衮的怒火砰一声,立刻在心间点燃。
方才在小延英殿当中,得代宗皇帝得知太学因何而来击鼓后,就询问常衮“杨相生前,有否这些政令。”
常衮不敢隐瞒,说已通过了门下省了,实则部分已推行,但还未敢惊动陛下,所以并未让中书舍人制诰。
“宰相的令也是令。”代宗皇帝的语气很坚决。
杨绾薨去的消息传到宫中,代宗皇帝当即就大哭说,“上苍不欲朕致天下太平,所以才这么快就夺走了杨绾啊!”
结果中午时分,就有比部郎中苏端莫名其妙上疏,对杨绾大加诋毁;现在又有国子监生徒聚拢在登闻鼓前,称有人要尽废杨绾生前之政。
代宗皇帝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安禄山、史思明、田承嗣、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他都掰过手腕,刚刚又铲除了元载,可以说是身经百战了,他非常清楚,“有人想借杨绾的死,借机搞事。”
而搞事的人,代宗皇帝心中便和明镜似的,他便冷冷地要求常衮出去,向国子监生徒们回复好解释好,毕竟他们指名道姓是来参谒你的。
常衮还待推辞,代宗就冷冷地说,“听说常卿日中就在政事堂,孜孜不休地接待新进士,直到方才。难道这群击鼓的太学生当中,就出不了来年的进士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吓得常衮只好离开小延英,朝西朝堂这边走。
“诸位生徒,这是为何?”看到高岳,常衮恨不得直接让金吾乱棍将其打死,可理智却告诉自己要冷静,抓住对方的破绽再痛下杀手不迟。
这群平日里只在国子监学馆里读呆经的乌头柴精,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趴下来。
国子监生徒一见是宰相来了,纷纷作揖行礼,这时高岳放下鼓槌,对宰相回禀说,“因有事不明,特来参谒常相,希望询问清楚。”
常衮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用冷冷的目光扫射下,锁住了在场的刘德室,吓得刘德室急忙缩回去,心中还战栗不休。
但高岳却没那么害怕,他便继续慨然将具体的条格一一说出,请求常衮给予明确答复,主要是:
一、国子监的学田是否要退还补足;
二、国子监是否继续要增加厨料钱和修缮费,因为原本的庐舍已坍圮不堪;
三、京兆府十三年解送的举子当中,国子监生徒是否按照事前所说,占据一半名额京兆府解送的举子,在科场有天然优势,十有八中,独抗百郡;
四、能否提高国子监学官俸料钱,使其安心教授学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可否等到十三年春闱结束,再清查国子监补署情况。
“尖牙利齿......”听完这些后,常衮不由得对高岳大生厌恶,然后便对高岳打起了官腔,“高逸崧,你站在这登闻鼓前,可知我唐有个三不理?”
高岳说不知。
常衮顿时抓住把柄,指着旁边安置的匦函朗声说道,“我朝凡亡官失职,婚田两竞,追理财物者,应先诉于本司,若本司不理,再诉于省司,若省司不理,则诉于三司,若三司不理,方可投匦;登闻鼓亦是如此,有挝鼓进状者,先送京兆府推问,若仍觉冤屈,可再去御史台,结果你们在光节门前非但不听京兆少尹杜济的劝阻,反倒冲闯内殿门禁,可知这是什么罪责吗?”
常衮这番话声色俱厉,早吓得三分之一的国子监生徒噤若寒蝉。
高岳大怒,心想你说的轻巧,什么三不理,不过是本司州县、省司尚书省和三司唐代的三司受事,是指中书舍人、门下给事中和御史中丞,他们负责接状子和上表,但御史台通常根本不受上表,一怕麻烦,二怕冤案影响自己名声之间互相踢皮球而已。
那边常衮的话语刚说完,披着铁甲手持长戟、哨棒的金吾士兵们顿时自各处呐喊着赶来,将登闻鼓围得水泄不通。
夜色已覆盖在大明宫,士兵们火把齐举,将西朝堂内外照得如白昼般,让人心儿惶惶。
这时连卫次公也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带着畏惧的声音,胆怯望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常衮,“怎么办,逸崧......”
“别怕,如今退半步,泄半口气,就真的是万劫不复......”高岳头往后靠着,对卫次公说到,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我这个棚头这时怂了,不但性命难保,还得连累国子监。但若是这次我成功了,别说国子监的棚,此后京城内外谁还认不得我堂堂击登闻鼓的高三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拼了!
“诸位同年不要惊慌。”高岳举手大喊道,接着对常衮拱手,“晚生斗胆再问冢宰......”
“区区太学生,不准驳本相的嘴!”常衮不耐烦地挥动衣袖,示意金吾卫将这群太学生拿下,该逮捕的逮捕,该驱逐的驱逐,“我大唐律规定,在路邀车驾申诉,于魏阙下挝鼓以求上闻,以上御史台表披陈身世,此三者如有不实者,各杖八十——高岳你今日连犯两条,状子应送京兆府鞠讯,若有丝毫差池,连杖一百又六十!”
“一百六十!”当场的生徒都吓得魂飞魄散,高棚头被京兆府那群人打一百六十杖的话,还不得当场一命呜呼?
“晚生不驳冢宰的嘴,晚生只想和冢宰讲道理!”高岳站在原地,“按照冢宰所言,我等若先诉于本司,本司不理,便要去省司;省司亦有理或不理,不理的话便还要去三司;三司若再不理,我便来击登闻鼓,然后再遇推诿,再回京兆府本司——就这样,晚生便要来回九次之多,冢宰我看不需要称之为‘三不理’,应为‘永不理’。”
“呔,大胆!”常衮指着高岳,勃然大怒。
这时常衮身边的金吾卫士兵已准备上前办事了。
月光下,高岳等人的头皮都发麻了,刘德室更是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但高岳还没有失去勇气,他望了望卫次公,互相间点点头,觉得上面的头发和下面的裆部都因激动而发麻挺直起来,接着又对常衮大喊道,“冢宰以为弄个‘永不理’便能杜绝我众生徒之口了吗?晚生可是知道,除去击鼓投匦外,还有最后个直诉的办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听到这句话,常衮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高岳就径自喊出了最后的直诉之法,“我等便去昭陵,哭陵!”
于是众生徒再度嚎啕大哭,捶胸顿足,配合棚头高呼,“我等皆是务本坊鬼市一堆枯柴,不妨就去昭陵哭陵算了,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这下,长久以来积压在国子监生徒心头上的情绪全部爆发,他们本都是下层的品子,其父辈绝大部分都是五品下的官僚,而今朝廷三品官之子可以直接去崇文、弘文二馆,四品当权的也可拉关系通榜,只有这群生徒被留在国子监当中,在经业合格后还要参加科考,一年又一年,虽然希望确实渺茫,但想要他们放弃最后的福利——国子监免费食宿,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样,便等于国子监名不存,实也亡。
绝不能再退让了!
凭什么要我们做出牺牲?凭什么不兑现故去宰相杨绾生前承诺?
“我们定要去哭陵!”数百张口就这样齐齐喊出共同的心声。
太宗皇帝啊,你得张开眼看看,天子门生在这时到了何等凄惨的境地啊!
就在所有生徒闹作一团时,常衮则完全失去耐性,他厉声要求金吾士兵尽快弹压,并额外要求:马上将带头的高岳押至光德坊的京兆府廨里,杖一百六十棍再说。
可金吾士兵们却犹豫逡巡:敲个登闻鼓而已,真的要闹出人命的话,要是圣主追究下来,可就不好解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结果这时,传来声“且慢!”
士兵们包括常衮在内,回头看发出声音的所在。
结果下一秒钟,所有人都山呼万岁,跪拜下来。
只见内侍们点着火把,引着辆带伞盖的辂车,沿着中央的御道碌碌而来,停在西朝堂和东朝堂之间的魏阙处,其上端坐之人通天冠、赤黄袍,身后诸位皆是朱紫之袍的重臣,可不是当朝天子嘛!?
国子监生徒最初全是诧异表情,接着也齐声高呼“拜圣人!”全部拜舞而下。
“是他?”高岳果然看到,在天子车驾边跟随的,真是那个蒸胡老者,紫袍金鱼袋,看来确是刘晏无疑。
刘晏旁边的金吾大将军、代宗皇帝的亲舅父吴凑站出挥动了下手臂,围住生徒们的金吾士兵迅速哗啦哗啦地退却。
高岳当机立断,将国子监申诉的文状捧着,递交到皇帝的车驾前。
“郎君,敢击登闻鼓,胆子不小啊?”霍忠翼笑着,从高岳的手里将文状接过来,而后转交给了代宗皇帝。
辂车上的代宗皇帝,借着火光,略看了下,然后便说了句,“生徒的苦朕今日亲眼看到,心中也知道了。此状的五条,全部准可。”
数百国子监生徒顿时爆发了巨大的欢呼,纷纷叩首谢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常衮则愤懑难堪,便要举起袖子劝谏皇帝。
代宗皇帝立刻拍了下辂车的车轼,没让常衮把话说出来,而是盯住高岳,“你便是渤海高公的侄孙高岳是不是?这状上的五条,朕全都可以答应你,但也别忘记你和身后的这群国子监生徒的身份是什么?天子门生啊,可全是朕的学生,然今年的贡举,国子监竟无一人及第,折损的便是朕的面子,让朕贻笑于天下!若你们今晚真的去哭昭陵,哭的底气足吗?高岳你回答朕,足,还是不足?”
高岳急忙低头拱手,准备思索条理。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皇帝说话,原本计划就是闹到宰相这里就止步了,没想到把皇帝都惊出来了。
同时,车驾那边的刘晏捋着胡子,也在等待高岳的答复。
不过高岳的沉默是短暂的。
很快,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句清晰的话,“来年礼部贡举,打脊取进士!”
这话是高岳亲口说出来的,当着皇帝车驾面前说出来的。
打脊,是高岳来唐代后学的一句俗语,便是“死也要”的意思,即“来年科考,我死也要考中进士。”
望着高岳认真的神态,原本满面怒气的代宗突然笑起来,接着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车驾四周的随臣、将士和宦官内侍,也都轰然大笑不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刘晏和常衮没笑,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则是切齿不已。
“高郎君,高学士,君前无戏言,请你记住喽。”霍忠翼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
“高岳啊,别忘记了,刚才你送上状子那刻起,就又算是‘路邀车驾申诉’了,即是说,要是来年你再次下第,便是三罪并发,共要打二百四十杖,届时怕是真的要打脊,打到你魂飞魄散,勿谓朕言之不预也。”说完,代宗皇帝便起驾离去了。
一会儿后,宫墙角落里,常衮亲自询问了名方才自小延英殿上退下来的书办,自他离去后,圣主都有什么处断。
书办禀告他,“杨相国刚刚薨去,圣主说不便立刻拜新的中书侍郎。”
这话说得常衮内心欣喜。
但书办随即又补充,“圣主特命中书舍人崔佑甫暂代中书侍郎的职务。”
常衮当即觉得头顶浇下一盆雪水。
接着书办又禀告他说,“杨相国的谥号,圣主觉得不妥。”
哦,常衮立即转悲为喜。
但那书办立即又说,“圣主改了个谥号,曰文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气得常衮直甩袖子。
“还有常门郎,圣主最后的敕令是,比部郎中苏端妄议上司,言辞狂悖,已被贬去潮州当司户参军了......”
说完,那书办警惕畏惧地望望四周,对常衮作了个长揖,随后匆匆离去。
“砰”一声,常衮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宫墙之上,骨节上顿时血迹斑斑,微微的尘土掉落下来。
“高岳......”常衮的牙齿发出剧烈的摩擦声,他需要个泄愤的对象。
务本坊国子监的朱色大门,在夜幕里被几名巡铺的金吾士兵和坊卒推开,大呼到“高郎君回来了!”
接着高岳坐在面抬舆上,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欢呼声里,被十多名太学生、四门生抬着,更多的人像是舞蹈那般,举着双手拥在前后左右,如凯旋般返归到了国子监当中,“咱们挝登闻鼓成功了,圣主亲口答应咱们的条件,以后这年的衣食不用烦忧,并且国子监生徒将在来年,得到京兆府的解送,及第出头有望啦!”
就在所有人欢呼雀跃时,抬舆上的高岳闭上双眼,内心却很清楚:
唉,国子监我是无愧于它了,可来年若不中进士的话,按照我和皇帝的约定,这条命算是真的要完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高岳暂时还不知道的是,因猛击登闻鼓的事,他和韬奋棚实则已引起朝廷不少人的注意......
次日在吏部都堂内,刘晏便端坐着,似乎是兴至而发问,“文房现在何处啊?”
几名整理文牍的吏员,即刻向尚书汇报,“现如今临近三铨,刘宣州正落脚于光宅坊的邸舍当中,希望能经吏尚援手,量移迁转,入朝廷台省为郎官。”
刘晏点点头,摸了摸胡须叹口气说,“文房仕途多舛,先后三次惨遭贬谪,而被贬去睦州现浙江淳安司马这次,是我未能尽力帮他,有愧于他。不知文房此次前来请求迁转,希望谋什么职务?”
“听说苏端被贬后,他希望能接替苏端,担任比部郎中。”
刘晏摇摇头,“郎中乃是清要美职,此外若不历员外郎拜者,无异于‘土山头果毅’,文房先前压根没当过员外郎,假如直接让他自司马迁转到郎中职务上来,不孚众望啊!”
原来刘晏所说的理论,正和先前薛瑶英为高岳所画的八隽图是暗合的。唐朝的官员升迁,不是胡乱来的,一些朋zuo友zhe认为就是像打游戏升级那样,把品秩往上升就是了,但其实在唐人心目里,不但爵、勋、品、差遣使职这些要分开,光是品也有职事品和散官品就像现在师长和少将是两个概念,国军还有上校当兵团司令的奇葩现象,白居易当五品司马还要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分,此外什么人走什么样的升迁路线也是有或默认或公开的规则的。
比如在唐朝人的眼中,郎中这样的美职,理论上必须要从同样为美职的员外郎里提拔见薛瑶英的八隽图,而不是由州府司马里直接迁转的——就连白居易这样的人生赢家,他从江州司马任上回来,也要先当员外郎,而后再继续往上升到礼部主客郎中,这是个固定的程序——假如直接从州府司马当上郎中,那就好比长征士兵唐人讥诮这些士兵为土山头,大概意指他们去边塞多是守山头的,一下被拔擢为边塞果毅都尉那般,在为官上这就叫做“不历清资,便拜高品”,是要遭受很大的非议嘲讽的。典型的例子便是景龙年间,彭州司马赵谦光直接入朝当了户部郎中,时为户部员外郎的贺遂涉贺遂为复姓大受打击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该我先的,便写诗嘲讽赵谦光曰:
员外由来美,郎中望亦优。宁知粉署里,翻作土山头。
所以刘晏是不可能同意这位“刘宣州”直接从睦州司马回来当比部郎中的比部归刑部。
于是一名吏员,大概是受过刘宣州之托,便请求,“刘宣州说退而求其次亦可,希望就任台院御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台院御史,即侍御史。
刘晏再次摇摇头,“这样好了,明年先量移至随州刺史,再过上段时间,待有合适阙员,我会帮他回朝当上台省的郎官的。”
这个结果倒也合情合理,于是那吏员急忙替刘宣州拜谢,但刘晏接下来哈哈笑起来,说“你替本吏尚给文房带个话,反正司马官是闲职,备员俸而已,回去不回去也无所谓,每月五万五千钱的俸料钱照常拿着,让他先在长安呆上段时间,等着出刺随州,顺便替我结识个人......嘿嘿,文房啊文房,我都几乎忘记了,当年你在国子监,也是位棚头来着。”
接下来这几天,国子监里也热闹极了:高岳的韬奋棚,因先前击登闻鼓的事而大发异彩,故而一下成为诸位生徒心目中的偶像团体,大有“我的boss我的英雄”之感,于是此棚一下子扩充到了六十人上下,其中更有十来名家境相对殷实的棚友。
高岳当机立断,改革了棚约,他模仿税务制度,将棚友按照资产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棚费更高,下等则减免部分棚费,这样实行共产平均主义,可以更好地让这个棚维持下去。
迅速的,“高三鼓”的名声也流传到了长安各街坊上去了。越传越玄乎,说什么高三郎跃过宫墙,直入到西朝堂的登闻鼓上,打了第一鼓,京兆少尹来见,第二鼓当朝宰相来见,第三鼓圣人天子都驾车来见了,所以叫“高三鼓”。
“别吹了,说不定明年我高三郎的人皮,就要被扒下来去蒙那登闻鼓了。”高岳在心中快乐也痛着。
但人气和声势还是无法阻挡的,务本坊四周的小店肆、小邸舍,已开始隔三岔五地给给棚里送来些“茶果钱”,时而三百文,时而五百钱,渐渐也有小官小吏开始登门来访了......
不过高岳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还是很谨慎很谦虚地在每日早上系一系、提一提腰带,然后就背着行李,去胜业寺写经坊,继续替吴彩鸾做事:为街坊邻居抄写书仪,顺便锻炼小楷和骈文,人人都夸他是有高风亮节的君子,很快胜业坊里关于他的好名声也传开了。
但郭小凤和他的手下们,也盯上了高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日,郭小凤亲自带着二三十名恶少年出现在了写经坊处。
“高郎君,七日之期限也到了,你要替我写向宋住住的提亲书仪了。”郭小凤站在抄经台的对面,满脸横肉拧着。
“我不写提亲书仪的。要写就让我彩鸾师父写。”高岳很淡然地回答说。
但他转头,发觉他师父吴彩鸾早已翻院子后墙跑了,连个背影都没留下......
哗啦啦,郭小凤的大手伸来,将高岳衣衫圈领给揪住,“你师父?你师父吴彩鸾可还欠我二十贯钱没还呢,就让你的书仪抵债好了!”
“诸位,为什么非得要逼我写呢?”高岳哭笑不得。
“简单,因为你和蔡佛奴是好朋友,你一写书仪,便能打击到蔡佛奴,我就能成功挑拨你们的友情。你会失去蔡佛奴这个朋友,就只能来投靠我,看你书仪和名声都还不错,怎么样,我马上就要去朔方军当汾阳王帐下的亲军虞侯了,只要你以后愿屈从我,将来朔方幕府里难道还少得了你一份优厚差事吗?”
原来这位郭小凤也想和自己交朋友啊,是个傲娇的恶少年而已。
可我高岳堂堂国子监的学士,怎么可能和你这样的同流合污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汾阳王府算得了什么!我高岳将来是要为圣人天子做事的。”高岳大喊起来,狠狠打落了郭小凤的手,接着他站起来,指着在场的各位恶少年,“今天我若是写了这份书仪,岂不是帮郭小凤欺男霸女,助纣为虐了吗?”
这几声怒斥,一下子将写经坊外鸣珂曲的各位路人给吸引住了,其中名骑着马、焦黄面皮、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听到了高岳高呼“汾阳王府算得了什么”时,不由得来了兴趣,便停下马来,静静地暗中观察写经坊的态势。
这下郭小凤发怒起来,当即提起拳头,就对着高岳的面门准备打下去。
结果高岳微微一笑,“你打啊?我高三郎可是击过登闻鼓的人,亲自得到过圣人接见的,你若打伤了我,天子哪日想起来问,那挝鼓的高三郎如何了?到时别说你那当狗的爹,就是汾阳王也保不了你的。”
“你,你,你敢骂我父?”郭小凤下不来拳头,又气得脸色发青。
“渠帅恶少年喜欢喊老大为渠帅......”那名身上刺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恶少年,被高岳的话恫吓住了,就上前准备央求郭小凤不要来硬的。
结果话音未落,高岳就推开郭小凤,噔噔噔依次叉开五根手指,抡起巴掌如风,清清脆脆地一声响,把郭小凤抽得背过脸去了。
“啊!”吓得一群恶少年,猝不及防高岳会突然出手,都急忙往后退,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凤哥被打。
郭小凤被狠狠抽了一巴掌,满脸都是黑黑的墨痕,等到他刚转过脸来时,高岳上去又是一巴掌,这次换了个方向,打得更狠,把郭小凤的鼻涕都给打的飞出来了。
“这巴掌是替你父亲管教你的,年纪轻轻不学好,整天想夺弱女子的本元——人家的本元是要给相悦男子的,岂容你这獠奴妖怪般的玩意儿来硬抢!你们说,你们自己家的姊妹本元,被其他人仗势夺走,你们开心吗?”
“这位高学士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哦。”几名恶少年发生了动摇,慢慢更加犹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郭小凤被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居然在原地嚎啕顿足起来,“我没夺住住的本元,我是向她明媒正娶提亲来着,聘礼足足五十贯,你打我,你打我,到底凭什么打我啊?我,我长这么大,连我父都没打过我!”
高岳扬着巴掌,听完郭小凤的这句话,心想也对哦,人家只是来要自己写个书仪,然后去光明正大提亲,也没做什么过分出格的事,自己不由分说给了他两巴掌,确实有点不分青红皂白了。
转念一想,这郭小凤家中确实有钱啊,五十贯不是个小数目啊——唉,女的不怕威逼,就怕利诱——住住和假母双文在平康坊也属贫苦阶层,要是她俩真的挨不住这高额聘礼的劝诱......
“唉,佛奴更可怜,也是个更质朴的娃儿。虽然我打郭小凤有点点过分,但很明显应该帮帮佛奴。”高岳这时想好了对策,便收起手掌,指了指郭小凤。
“你坐下。”
郭小凤捂着脸,不敢坐。
“叫你坐你就坐。”高岳下句话就不太耐烦了。
“好。”郭小凤当即挨着矮杌坐了下来。
“听着,书仪我可以给你写,但你提亲时必须要对住住礼敬有加,不得有所逾越,至于这门婚事可还是否,都得听住住本人的态度,不得使强,明白吗?”
“明白了。”郭小凤这时候乖得很。
言毕,高岳问好双方的八卦,算了算,一挥而就,写好了书仪,交给郭小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谢高学士。”一群恶少年撅着屁股在写经坊感激不尽,然后举着高岳的书仪,“高三鼓的书仪,高三鼓的书仪也!”一溜烟跑走了。
那焦黄面皮的汉子,也暗自笑了笑,“高岳高三郎,确实是个有趣的人物。”说完,便也策马,往南向着东市去了。
同时,一位来自东市的牙侩,站在台阶下,也同样目睹了高岳威压恶少年的整个过程,也微微点头颔首。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吴彩鸾才又出现在后院墙头上,像只紧张的猫般警惕地东张西望番,又见高岳坦然地坐在那里抄写佛经,心知风波过去,便翻入进来,拍着巴掌,三步两步走到高岳面前,“逸崧你没事吧!”
“没事,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吴彩鸾有些不敢相信,便捏捏高岳的胳膊,又捏捏他的脸颊,害怕他哪里暗处被打了,“真的没事?”
“有你这样的好师父在,他们怎敢动我半根毫毛!”
“就是嘛!哈哈。”吴彩鸾硬着头皮接下了高岳这番嘲讽,抓了抓发髻,“其实小妇刚才翻墙出去,找了数十名援手来,但见郭小凤早就溜远了,就让他们各自回家去了。”
“收工,走了。”高岳眼皮都没抬下,就起身收拾好文具行李,背上身后,和诸位经生一一话别后,便准备走出写经坊,
见高岳这样,就知道他还没原谅自己不讲义气,吴彩鸾便追出来,“逸崧啊,你不要这样生气嘛?其实,其实是小妇我欠了郭小凤二十贯钱,还以为他是来索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岳便停下来,很严肃地斥责吴彩鸾说,“你玩博戏啊?我听冉三娘说你光是在胜业寺质库里就欠下八十贯,又向郭小凤借了二十贯,还有多少借债是我们写经坊内部都不清楚的?炼师啊炼师,不是我说你......像我,就从来不借高利贷这种害己的东西,更不会去沾染赌博恶习。”
红芍小亭内,正在作画的薛瑶英,此时突然微微打了个喷嚏。
“逸崧你前句话说得对,我彩鸾是举了不少债,但后句不对,小妇根本没有参与过任何博戏啊!”
谁想吴彩鸾刚说完,街坊黄大娘就走过来,“炼师啊,马上暮鼓过后来我家里,玩双陆长行啊,老身也撩个零。”
撩零的意思是,在赌博里跟着玩家后押钱下注,若玩家赢,自己也能分到零头红利。
这下吴彩鸾尴尬了,忙对高岳解释说,“小赌怡情,小赌怡情嘛。”
两人争执不下时,那东市的牙侩走上来,对着高岳行礼说,“敢问可是高三郎高学士?”
高岳看看他,说是。
那牙侩龇着满嘴黄牙笑起来,殷勤地说,“东市邸舍甲字房中,已备下薄宴,特情高学士前往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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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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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请问尊主人为谁?”高岳便问那牙侩。
那牙侩只是神秘笑笑,说在下便是宴主,因听说了高三鼓和韬奋棚的名声,有心攀识,并希望能出些茶果钱给各位学士,以备夏课之需。
高岳想想怕甚,便对吴彩鸾拱手说有人请,便告辞了。
可走到了东市临街的那座大邸舍楼前,高岳却发觉吴彩鸾却始终死皮赖脸地跟在自己身后,“炼师啊,人家请得是我。”
“唉,逸崧别客气,今日你遭恶少年威胁,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
那牙侩倒也十分客气,说这位炼师既然是高三郎的友人,若不嫌弃便可赏光一起入席。
那吴彩鸾高兴非常,就跟在高岳身后,进入这邸舍后,不由得东张西望,啧啧称奇,高岳一看,里面果然敞亮气派,“请上楼上的雅阁。”那牙侩殷勤地在前面一路导引。
甲字房前,高岳推开了门扉,但见里面满是镂花格栅、漆银屏风,上面绘着山水仕女、云蒸霞蔚,围着四面食床,小几、香炉、陈设莫不雅洁,当前两名盛装的胡姬,见到高岳走入进来,便齐齐长跪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呼到,“请高学士入席!”
但见这二位胡姬高鼻深目,瞳色一个淡绿一个金黄,肤色白皙异常,身着唐风襦裙,苗条高挑,头发是浅褐色和淡金色,不由得眉头紧锁,“还是我大唐厉害,酒店里专供波斯猫。到底是什么人,妄图拉拢腐蚀我?”
还没想好,吴彩鸾就大大咧咧地盘膝坐在了其中面食床上,“你怎么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真是的!”高岳大为鄙夷。
然后高岳就在吴彩鸾对面坐下,那牙侩虽说自称主人,但却根本不敢坐床,而是恭恭敬敬地在边上立着,说自己是为贱商,不敢与学士、炼师分席抗礼。
高岳看了看他,轻笑两声,并不为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着那两名胡姬便笑吟吟地托着各色水陆珍馐,轮番上来。
“哇哦,这是个什么?”吴彩鸾瞪大猫般的双眼,问到。
高岳见食床前的大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一枚牛头,一脸死前的怪模样,还吐着舌头,“广南牛头。”那牙侩急忙介绍说,接着就讨好地说,“牛头不过是衬香料的,此菜菁华在牛舌上,请......”
结果话还没说完,高岳就闪电般刺出了银食箸,咯当声,恰好和吴彩鸾的交夹在一起,四根箸尖都对着鲜香嫩滑厚厚的牛舌,互不相让。
“逸崧,我可是你小楷师父,俗话说的好哇,天地君亲师,这牛舌你怎么着也得让给师父我尝尝。”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高岳完全副扑克脸,毫不谦让,银食箸在互相较劲里,格达格达地响动着。
吴彩鸾拧起黑漆漆的眉毛,盯住高岳,“逸崧别小看小妇写小楷的腕力。”
“彼此彼此,这一个多月来给你写书仪抄佛经也不是白练的。”高岳也死命用劲,突然他转头望了下门扉处,说了句“郭小凤,欠你债的吴炼师在此!”
吓得吴彩鸾往食床上猛地一缩,高岳哈哈笑着,趁机将食箸往那牛舌上一插,接着挑起,扔入自己盘中,而后那胡姬帮忙割了块,送入高岳的口中。
“哇!”高岳闭上双眼,只觉得这牛舌宛如十七八般的少女肌肤般嫩滑,一口下去,天地间生香,无法言说的畅美自五脏六腑间升起。
“郎君,炙牛舌一定要配上好的酒。”说着,那胡姬便急忙给高岳端来了琉璃杯盏。
高岳一看,这酒真的是奇,里面的酒水荡漾,在烛火下如琥珀般泛着红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不是葡萄酒?
但一入口,温和淡雅,恰好调和了方才牛舌肉的香辣,只觉得周体绵软熨帖,头发不由得都要冒出热汗来了,绝不是葡萄酒。
“郎君,是红曲酒。”那胡姬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介绍说。
高岳两杯酒下肚,就看着那胡姬,问还会波斯语不?
胡姬也不谦虚,互相嘻嘻笑起来,便对高岳说了几句波斯语。
“外语好啊,我们在大唐当士子的,一定要掌握门外语。”
“那有空便来此,小婢们定会倾心相授。”
嘻嘻哈哈间,第二道菜上来了,高岳和刚才气得不行的吴彩鸾又望去,只见一个燃着炭火的红泥炉,上面架着盘肉块,在面冒着异香的汤水里浮浮沉沉,胡姬便给二位每人端上枚银匕,用来叉肉的。
接着胡姬又抬起皓腕,将方才的红曲酒统统浇在肉汤当中,当即热气翻腾,肉色迅速被酒水浸染得血红,“郎君,请品尝‘赐绯羊’。”
原来如此,红曲酒煮羊肉,寓意皇帝要给你赐绯衣了。
“唔,好吃,唔,好吃。”吴彩鸾边叉肉往嘴里送,边拍着膝盖,满面美得不行的表情。
“炼师,吃相别那么难看!”高岳皱着眉头教训师父说,接着胡姬送了块赐绯羊入了他的唇舌,“好吃好吃。”高岳噗嗤下笑出来,不由自主连说出来,口和心是真的美得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唉,为了挽救国子监被废的危机,只好挺身而出成为偶像,不,成为棚头,没想到这名声有了后,各种好处都接踵而至。
“祝郎君早日文场大捷,圣主赐绯的日子必然不远。”牙侩合着手又恭维说。
高岳这时摆摆手,然后对那牙侩说,“怎么,也该让你真正的主人出来了吧?”
那牙侩满脸惊讶,连说方才说了,这宴会主人只是自己,别无他人。
“别说笑了,你个跑中介的牙人,充什么主人啊?况且我方才暗中问了这两位胡姬小姊姊,她俩先前根本没见到你,你若真的是东市牙侩,怎会如此?”高岳搁下食箸,条分缕析道,“能宴请我和炼师,感激不尽,但遮遮掩掩绝非待客之道,如真正主人再不出来,便恕晚生冒犯,就此告辞。”
“炼师,走了。”高岳说完,便有意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
“唉!?”满嘴赐绯羊肉的吴彩鸾,满面的遗憾和不舍,还在那犹犹豫豫。
“走啦!”高岳断然说到。
话音未落,内室之门被推开,随着爽朗的笑声,一位披着素白色长袍,摇着羽扇的颀长男子走入,三缕长须飘飘,颇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吓得高岳往后站了站,深怕这位会忽然挥动羽扇,怒骂自己番或放个无双什么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这位却很礼貌很坦然地坐定到了主人位的食床上,轻摇羽扇,对高岳说道,“筵席才到三分一的时候,郎君便如此匆忙要离去吗?外面已宵禁,不妨郎君便留宿在此,美酒和床榻早已备好,就是不知郎君喜欢的是平康坊中南曲的,还是这座邸舍里的胡姬呢?”
“晚生最感兴趣的,还是尊主人的身份。”
“好说,真人面前不得说假。某实则是西市小海池的萧乂,这位牙人是我的手下,不怪两位胡姬说之前从未见过。”
哦,居然是萧乂,亦儒亦商亦道的传奇人物,怪不得这副打扮,绝对的长安城首富。
说完萧乂笑笑,殷勤地招呼高学士重新坐下,我们今晚不醉不欢。
“高三鼓的名声,某早有耳闻,可惜先前俗务缠身,今日总算因缘得见,果然得偿平生所愿。”
就在高岳对这些假客套感到不耐烦时,萧乂望着高岳身上穿着的薄深衣和内里青色的汗衫,不由得眼圈发红,长叹口气,搁下羽扇,“人生真的是称心不如意,如意不称心啊!”
吴彩鸾瞪圆眼睛,急忙说“萧师这么大的产业,居然还叹息不如意,不称心?”
但高岳却冷眼看着这位萧首富,大约知道下面他要开始表演了。
果然萧乂继续叹口气,说“我本来为了追逐什一之利,弃儒从商,现在虽然小有名气,可再想弃商从儒,搏个光彩的名声,可就难了,正所谓工商杂类、无预士伍。”
接着,萧乂激动地摇着头,用双手戳着胸口,“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创办了小海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当初就不会拿仅剩的二百钱去经商,而是拼尽所有,再去考一次春闱!”
得得得得,熟悉的即视感,高岳急忙举手,阻止了萧乂深入而激烈的装X,不然他会按捺不住冲上去抽这位——还好你发家史薛瑶英早就告诉我了,但他也不愿意把台给彻底拆散了,便顺着问下去,“萧师何出此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唉,我唐的官员有权,士子有笔,军将有刀,我们商贾啊只剩钱,故而在各路人眼中,都是可啖之物啊。”
哦,难不成你区区个商人,还想掌权吗?看来古今中外都一样啊,商人依附权力赚取大量金钱,但很快又害怕权力会随时吞噬掉自己,便渴望金钱和权力相结合,都归自己操控,提出各种各样忽悠人的口号和提案便不足为奇。
萧乂见高岳一副赞同的模样,就低声继续说下去,“估计薛莘若炼师也告诉过你,我小海池的钱有兰陵萧氏的,也有博陵崔氏的,军镇那边走的主要是安西行营、西川方镇的路子。前些日子杨绾为相时,曾要全京城的权贵拆毁水硙,此事高郎君应该清楚。”
高岳颔首,说杨相为全京城的百姓着想,想缓解春旱时用水难的问题,不过可惜他死了。
说到这里萧乂愤愤然表情立即浮起来,“杨相固然是一片好心,但他薨去后,朝中有人继续拿他生前的政令做文章,要博陵崔氏的卫州房率先拆毁五座水硙,那么凭什么单单崔家拆掉?崔家拆掉他家的水硙还会不会拆?”
是的,高岳这时想起来,当时在国子监时,那御史中丞崔宽曾主动答应杨绾,既要拆掉自家的月堂,又要拆掉自家的水硙,杨绾大为赞赏——其实杨绾的本意是先拿崔氏“开刀”,随后顺理成章要其他权贵陆续将林立的水硙全都拆毁,来恢复长安城诸水系的运力和灌溉。可还没来得实行杨绾就薨去,所以自然有人抓住这个把柄,单独要求崔家拆掉月堂和水硙。
“不知幕后的人是?”
萧乂听到此,冷笑声,“当然是亲仁坊的汾阳王府,谁不知道郭子仪儿子尚的升平公主,拥有白渠两座脂粉硙还不知足,对崔氏的水硙觊觎已久,她和郭家的目的,便是先买通御史台发毒言弹劾,拿杨相的遗令做文章,然后威逼崔家将水硙低价转让给她,她是当今圣主的爱女,这水硙只她能保得住......”
原来如此,看来这萧乂盘踞在小海池,却是萧氏和崔氏的金钱代理人,想必这些水硙他也有利权在内,不然不会如此苦恼。
而他之所以来找自己,一是看中自己挝鼓时的天不怕地不怕,二怕是那薛瑶英暗中写信串联的,想给自己个出头的机遇。
“敢问萧师,这五座水硙每年的产出?”
萧乂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告诉他,“每座水硙每年都有一千五百贯的利益,可抵个中书侍郎。就这水硙,崔宁、崔宽兄弟每年得大头四千贯,其余还要留些给我,此外部分还会用来维持西川节度使在京进奏院的运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中书侍郎的月俸为一百贯,加上杂项大约一百二十贯,萧乂此言不虚。
听到此言,高岳眼睛转了转:现在我也渴求金钱,光是薛瑶英借贷来的那一百贯,和小海池柜坊里寄存的四百来贯,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虽是足矣,但还不足以让我运营进士和韬奋棚的,此外还有种种其他运营的花销。
在此前,让我先试探试探这个萧乂的诚意。
于是高岳笑起来,对萧乂说“此事易办。”
萧乂大喜,然后他挥手叫那牙侩和胡姬全都退下,吴彩鸾还蹲在食床上大吃大喝,高岳便让她把食盆带着,去旁边房间慢慢去吃。
众人都离去后,萧乂端出个小乌木匣子来,接着打开盖子,高岳觉得一片耀眼:里面赫然摆着两枚马蹄金。
“这些值六十贯钱,请郎君笑纳,务必不吝赐教。”
去,区区六十贯就想把我给打发了?想得美。
高岳摇摇头,接着说“高某平日行事,不为个人,只为国子监和韬奋棚的存续考虑。如果萧师有意结识我这个朋友,这两枚马蹄金晚生分文不收,不过萧师的水硙可能以后要多个抽头。”
“哎,是我不对。这马蹄金高学士要收的,至于水硙多个抽头也无妨,只要能在崔使相和崔中丞兄弟俩的接受范围即可。”
高岳见条件也成熟了,便低声对萧乂说,“拆两座,卖一座,留两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萧乂乍一听高岳这话,颇感失望,原本他就是希望能从升平公主和郭子仪的獠牙下保全崔家水硙的,这高三郎倒好,叫他拆两座卖一座,那我到底来找你干吗呢?
见萧乂这副表情,高岳早在意料之中,只听他接下来不慌不忙地说清楚自己方案的缘由:
“萧师纵横商场,向来以转手快而闻名,依你看——马上长安城乃至关中都要迎来春旱,就算杨相薨去,这拆水硙的事圣主就不会做了吗?”
这话倒是触动了萧乂的心思,“从种种迹象来看,今年的春旱怕是非比往年,诸水、渠、井、泉要折掉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供水,此外听某在钩盾署里的友人说,宫中缺乏木炭,于是京兆大尹黎幹还希望掘通条新的沟渠直入宫中,方便自南山那里运炭。”
“所以,不管杨相薨不薨,这长安周围各道水渠上的水硙,怕是都免不了要被拆毁,圣主是十分聪慧,若百姓根本无水灌溉田野菜圃,再要那磨面的水硙又有什么用?岂不是舍本逐末。”
“逸崧的意思,升平公主怕不是......”
高岳点点头,“升平公主自小被宠溺惯了,总认为天下之大,没人敢拿她的脂粉硙开刀。岂不知相比兰陵萧和博陵崔,她更容易被圣主作为首善的表率。”
“逸崧的想法是!”听到这,萧乂陡然有些明白。
“没错,既然圣主都要拆,那么与其担心拆不拆的问题,不如关注如何保的问题。晚生的方策便是,以拆为保!”高岳接下来对着萧乂滔滔不绝,“若卫州房崔家肯先拆两座水硙,圣主必然龙颜大悦,他汾阳王府在御史台里有人,崔中丞在御史台难道就没人了吗?找人做文章上疏,既将崔家的令名夸耀番,又让升平公主的脂粉硙势高难下。同时再以三年所产为价码,将第三座水硙卖给升平公主,以此来麻痹她——一旦升平公主有了三座水硙,那么给京中人的印象就是,如此春旱,公主还在以购买水硙为脂粉计,那萧师猜猜,圣主听到了会如何?”
这下,萧乂眼睛顿时亮堂起来,连连点头,说大好大好,只是这留两座又该怎么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简单,一座馈赠给崇弘二馆,一座馈赠给我国子监,当然是名义上的,崇弘二馆和我国子监只是按年在水硙所出里抽头罢了。”
“哦哦哦!”萧乂一下子明白了,这崇弘二馆向来是朝中贵胄子弟集散地,而最近登闻鼓事件后圣主又尤为关切国子监,只要把剩下二座水硙捐赠出去,无异于获得了最强大的保护伞,还能赢得“输资助学”的美名,值,值!
“凡事贵有不贵多,马上春旱长安城私家水硙怕是九CD免不得被拆毁,只要崔家和你还保着这两座水硙,夏天一旦过去,关中当地所收粮食,各地来贡的稻麦,只能用这两座水硙来磨,所得又岂止一千五百贯呢,怕是比先前五座水硙所得都要多。”
听到这,萧乂眼珠迅速一转,随即急忙转起身子,对着高岳再拜下来,“哎,萧师何必如此!”高岳急忙来扶,却被萧乂一把拉住,“三郎,我们商贾内里有句话,叫乱世结英豪、治世攀士子,当年武后之父攀附了高祖便飞黄腾达,而今我萧乂就要结交逸崧这个朋友,还望逸崧不要嫌弃我的身份。”
“萧师过誉了,我高三不过一下第之人,哪里配得上您这样的抬举?”
“什么下第?小宗伯不识才而已,当年也连下了我七年的第,不然我萧乂何以至此啊!”萧乂慷慨地拍着胸脯,“就单凭三郎这以拆为保的妙计,将来必然是国家栋梁之才,届时别嫌我巴结便成。不若私下地我俩就以表字互称?”
还没等高岳回答什么,萧乂就主动报出字来,“草字静之。”
“静之兄......”
“大妙,大妙!”听到高岳唤他的表字,萧乂不由得抚掌大笑,而后他摇动食床上的铃铛,门扉外几名奴仆顿时端着个偌大的匣子走入来,摆在食床上揭开后,高岳一看:这位小海池的首富果然加了价码,足足四枚马蹄金,金光闪耀。
高岳轻咳两声,“静之兄啊,刚才晚生就已表态,苟利国子监,绝不避趋之,高岳不愿收额外分毫酬值,这些金子你还是收回去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逸崧这是取笑我?”萧乂老大的不情愿,“这六枚马蹄金就当是我捐赠给逸崧的棚仓所用,而国子监那边每年一百八十贯的抽头,我也绝对分文不爽。”
高岳心想再推辞下去,便会失去这位出手阔绰的“萧宝宝”的,就急忙说恭敬不如从命,接着他的眼珠也转了转,便浅笑着对萧乂说:“我韬奋棚棚友六十,若是能得静之兄的帮忙,近三年五载,出十位进士简直易如反掌,如此的话,将来静之兄的所得,又岂是千贯万贯所能衡量得清的!”
听到这话,萧乂大为赞赏,毕竟是混过科场的,这眼光绝对和普通商贾不同,立刻听出高岳的言外之意,“三郎放心,三月三曲江大会,我萧乂有心想抬举整个韬奋棚,我们就在曲江和月灯阁,和今年新晋进士比试比试排场,也让京中诸人看看——韬奋棚内哪里缺俊杰人才,是礼部主司不识才罢了!”
高岳急忙对萧乂表示感谢,此外他忽然想到了那日于月堂遇见的那位荡秋千的少女,便迂回询问萧乂,“崔仆射家中有个未出阁的女儿?”
萧乂愣了下,接着便说是,这对崔氏兄弟很奇,家中所生最幺的都是独苗小娘子,崔仆射使相家的那位十五岁,名曰云韶,小字阿霓;而崔中丞家的那位刚及笄也就是十三岁,名曰云和,小字霂娘。
接着萧乂就问逸崧为何问及此事?
“不,没什么。只是听闻长安三月三曲江大会,公子仕女都会云聚在彼处,故而兴起问问。”高岳不愿横生枝节,便将话题岔开。
萧乂点点头,说云韶和云和这对堂姊妹,到时十有八九会结伴来曲江,看新晋进士们的筵席的。
“在此前,我得去红芍小亭,问问薛瑶英一些关节。”高岳暗自想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然后萧乂便请吴彩鸾重新入席,正可谓“添酒回灯重开宴”,各色珍馐美酒止不住地上来,吃得彩鸾都合不拢嘴。
席间萧乂为表示拉拢之意,就用言语挑动高岳说,“逸崧远道来赴宴辛苦了,现在酒已环行数周,逸崧想必也疲累了,只是不知今夕何人为伴呢?”
高岳虽有些醉意,但他之前好歹也颇有些酒量,席间这点红曲酒暂时还奈何不了他,萧乂“今夕何人为伴”这话的意思他是明明白白的。
接下来萧乂的眼神瞥瞥两只乖巧高大的“波斯猫”,高岳别有心思,便摇摇头。
萧乂又问,平康坊中曲现在最为铮铮红的便是楚娘,不如由我行个文,叫她出来陪逸崧?我萧静之的文,这周围数坊的金吾和巡街使没不给面子的。
楚娘,哈哈,有趣,她不是先前和那位窦喜鹊打得火热吗?
不过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高岳又见对方热情似火,似乎不好推却,便直接指着在那里吃野雉七香肉的吴彩鸾说,“今晚我有炼师相陪,不烦静之兄了。”
当即吴彩鸾把鸡肉差点都喷出来,而萧乂却满面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道,“愚兄也是辟谷修道过的,了解逸崧欢喜女冠的特有好处,当真是别有番雅趣,别有番雅趣。”
说完,萧乂就急忙带着群人告辞而去。
雅阁之内,留下的两名胡姬将帷帐和卧具给支好,便也告辞掩好门扉而去。
这个雅阁既是酒楼,但将食床相并后便是个现成的寝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吴彩鸾手持一双叉肉的银匕,死死站在墙隅边的食床上,“听着,小妇可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人面兽心的无赖汉,骗小妇来吃牛肉、羊肉、鸡肉、鱼脍、蛤蜊、红曲酒、葡萄酒,就是为了强占小妇的娇躯。”
谁想高岳立在大案旁,反对她招招手,大案上摆着的是个乌木匣子。
吴彩鸾江信江疑地挨到大案对面。
高岳将匣子盖揭开,里面六枚马蹄金冒出闪闪金光,吴彩鸾的面容立刻染上片金色,笑靥如花。
高岳随即又将匣子盖合上,吴彩鸾立即恢复原本表情,“不要以为用马蹄金便能让小妇就范......”
高岳便又将匣子揭开,一片金光下,吴彩鸾再度笑靥绽放。
“喂,我说!”
还没等吴彩鸾发作,高岳便自其中取出一枚三十贯的马蹄金,交到她手中,“这是给你的,二十贯尽快将郭小凤的债还清,还有十贯......”
“呃!”吴彩鸾顿时将衣衫给拢齐,警惕地望着高岳。
“放心啦师父,我对你就像对我姐姐那样的尊重,这十贯让你替我做件事,弄出件东西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事?”
高岳接下来神情严肃,便对彩鸾细细说了番,彩鸾听完后大为不满,“逸崧你弄这样的东西,小妇怀疑你在为难我们经生。”
“只是造出一件来,供我们韬奋棚的应试举子们使用。再说,只要炼师你能为天下先,还需要担心他人?老子入胡发明了双陆,莫不是人就不玩握槊了?”
这话总算是打消了吴彩鸾的大部分顾虑。
次日清晨,吴彩鸾鬼鬼崇崇地自东市邸舍的高楼后门跑出来,还东瞅瞅西望望。
高岳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立在邸舍门前,“师父你猫着腰和做贼似的,我们又没什么。”
“你知道个什么?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小妇先走了,今晚的事遇到谁都不能说起,明白吗?”说完,吴彩鸾沿着狭窄的曲巷一溜烟跑了。
高岳摇摇头,见城内刚刚敲起晨鼓而已,便直接从邸舍雇了顶檐子和几名人夫,匆匆向城南长乐坡而去。反正他上午是不用去胜业坊写书仪的。
长安的坊,大约东西可二里,而南北大约一里,人夫们抬着檐子是健步如飞,一个半时辰便到了长乐坡下。
小亭内,薛瑶英今日并未前去至德女冠,而是跪坐在连榻之上,手捻拂尘,静心打坐,实则也在等着高岳的消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掩人耳目,高岳是自坡塘后的小林子间绕到红芍亭的后门的,“郎君您来了。”芝蕙十分欣喜地前来迎接,接着将高岳迎到了薛瑶英所在的中堂。
将昨日的事情详细叙述完后,薛瑶英连连点头,赞许到我果然没看错人,逸崧你确实有办法,现在萧乂也愿意在钱财上帮助韬奋棚,你在长安城的名声会继续水涨船高的。
听到此,高岳不由得也有点得意。
但下面薛瑶英长眉凝结,又给自己浇了盆雪水:“逸崧你击登闻鼓,虽说利大于弊,可毕竟有弊,那便是当路的常衮开始忌恨你,他毕竟是当朝宰相,很容易在礼部试里坑陷你,假如再判你下第,那样皇帝杀你便有借口了。”
高岳想了想,我是主角我不能死啊,便问薛瑶英道:“今年知贡举的应该还是潘炎,据我的调查,他是吏部尚书刘晏的女婿,如果......”
提到刘晏,薛瑶英的怒气顿时笼罩在冰霜容颜上,毕竟就是这个刘四,唆使代宗皇帝处死元载、流放杨炎,不过她看看高岳,也明白因势利导的道理,“逸崧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你能不能攀上刘晏这棵大树,关键得看你十月后的行卷如何了。另外......最难的是你若是成功,会不会背弃先前在红芍水亭和我的誓约,忘记了元相的仇,转而真正去依附刘晏?”
高岳心想,要不是见你美貌,若不是希望得到你考进士的指点帮忙,那元载的死关我什么事?
“炼师借我夏课之资,又介绍我练小楷和骈文的师父,现在又让我和豪商萧乂认识,种种恩情我高三一刻都不能忘怀,我始终铭记着我高三是门生、炼师是我的座主。不过炼师之前说过,高三本是颗闲棋冷子,那么不动声色地去接近刘四,不也可以成为炼师复仇计划的一环吗?到时候若时机到来,炼师有任何差遣,只需一句话一张便笺,高三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恭维让薛瑶英脸上红云飞扬,“好了好了,知道你口蜜,只要未来逸崧不要对我腹剑就行。现在小杨山人、兰陵萧、博陵崔的关系你都攀上了,刘晏方面你也可自己去结机缘。下面,在三月三曲江大会上,你的韬奋棚得再打出次名头,来引起京城铨选之人们的注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炼师的意思是,春季来京城铨选的各路官吏当中,有许多不俗的文人墨客,可以结识他们,然后扬自己的名。”
薛瑶英微笑着点点头,“按理说,现在诗坛名声最盛的无外乎钱、郎二位,不过他俩一位现任翰林学士,事务繁剧;一位现任皇帝身边的拾遗官,清贵紧要,自然也不会轻易帮衬小字辈。所以这二位便排除在外,瑶英便给逸崧另外推荐个合适的人选。”
薛瑶英口中的“钱郎”,正是大历年间文名最盛的钱起和郎士元,并擅长五言,不相上下,钱起现为翰林学士,值班银台门学士院,而郎士元则是拾遗,属于谏官系统,得爱惜自己羽毛——于是薛瑶英便介绍了第三个合适的人,让高岳去结识,“卢纶卢允言。”
“卢纶?”高岳想起来,好像以前学过他的《塞下曲》的,所谓“月黑夜风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是也。
“嗯,我写一封书信给你,曲江大会后你即去大宁坊拜谒卢纶,他早年连续多次应礼部试,无一次及第,是元相极力援引,将其诗献给圣主,他才有了官做。我想这个恩情,卢纶是不会不还的。”
待到薛瑶英将信写毕后,高岳上前躬身收下,放入贴身汗衫当中,接着又毕恭毕敬端出枚马蹄金,“昨晚萧乂为了答谢晚生,特给六枚,其中一枚给彩鸾炼师办事,四枚要归于韬奋棚仓,这剩下的一枚晚生不敢占有,故来献给炼师。”
薛瑶英不由得心花怒放,唇角微扬,看来养成这位高三郎倒是个颇大的惊喜,还没多久就给自己孝敬来一枚足量的马蹄金,便轻咳两声,自榻边取来枚系着同心结的木匣,揭开后将马蹄金放入进去,接着正色对高岳说,“瑶英绝非贪财之人,只是害怕逸崧你大手大脚,把今年夏课和来年春闱的所需都花掉了,那这枚马蹄金就暂且寄存在瑶英这里吧。”
小亭外庭园林柴扉前,高岳见四下里无人,又取出个上好的龟甲玳瑁梳,塞到芝蕙的小手里,“前些日子芝蕙你来回奔走真的是太辛苦了!这个梳子是送你的,不用怕炼师知道,光明正大的。”
“这怎么行,小婢怎能收取郎君的东西?”芝蕙十分感动,但还在勉力拒绝。
“唉,放心吧。我始终将芝蕙你当作阿妹来看待,以后不要郎君郎君地叫,不嫌弃的话就喊我三兄就行!”
感动得芝蕙一路将高岳直送到通济坊下坐上了檐子,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打点好红芍小亭上下后,高岳坐在轻微摇晃的檐子当中,往北疾行,揭开帘子,便能见到东面包围在金翠红绿各种色彩当中的淼淼曲江,然后他沉思了会儿,将帘子摆下,取出萧乂所送的乌木匣,里面沉甸甸的还有四枚马蹄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终他还是没有返归胜业寺写经坊,而是直接将檐子停在平康坊西北角处,在当初他攀越后坠入新的命运之河的那棵槐树下走出来。
这棵树经过春风的洗礼,已是枝叶茂密,绿荫如盖,枝叶摆动着,发出婆娑的细语,摇曳着细碎的金色阳光。
树盖下的高岳,已在先前于崇仁坊衣铺里,弄了一套崭新的衣衫,乌纱软幞头,斜交青纹圆领即衩衫,犀皮白玉带,内衬雪色细麻汗衫,脚蹬乌皮靴,乌黑留长的鬓角,腰带上赫然系着两枚金灿灿的马蹄金,已是纯然副贵公子的打扮。
接着他就系着这两枚马蹄金,堂而皇之地自北坊门,直入平康坊的街道当中。
街道上都是人,平康坊在这个季节迎来它最为热闹的时光:刚刚参加春闱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举子,及第后春风得意的进士、明经,来参加吏部铨选的各地六品及以下的官员,纷纷扰扰,云集在这个长安城最大的红灯区当中,到处都是妖冶的娼妓和满脸堆笑的恩客。
当高岳的靴子踏在平康坊十字街的道路上后,过往之人无不停下脚步,眼睛为他腰间晃动的马蹄金所吸引,“这位公子不知要趋向哪座芳岭,为她一掷千金?”人们就这样啧啧称奇而交谈着。
各曲的妙客和爆炭也都冲出来了,如潮水般趋走追随在高岳的身前身后,一面夸赞这位郎君的人品相貌,一面又吹嘘各自家中女子如何明媚动人,眼睛还时不时盯着高岳腰带上系挂着的马蹄金。
高岳却只是淡笑着,不答一词,一路走到中曲楚娘堂舍的门前。
“难道是去楚娘那里的!”人们纷纷猜测着,果然这么昂贵的价钱,也只有去楚娘那里才能消费掉。
很快高岳就背着手,立在楚娘堂舍的门阶之下,也不要求通报,也不说什么,平淡如水地继续站着。
楚娘的堂舍里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门前一个守门的侏儒汉子,惊惧地看了高岳几眼,便起身猫着腰,从侧门跑进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刻楚娘堂舍四周的曲巷里,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高岳斜着眼看到,小越州宋住住和蔡佛奴也在里面,当认出他时,住住却皱着眉头恨恨一声,接着扭头甩了下发辫就跑开了,蔡佛奴急忙去追。
“这小妮子,大概还因为我给郭小凤写提亲书仪而生我的气呢!”
当高岳重新将目光盯回到楚娘堂舍的正门处时,轰得声,乌色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窦申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件敞开领子的汗衫,脖子和瘦巴巴的锁骨上泛着烦怒的青色,站在被推开的大门中间,看着高岳。
“存一别来无恙。”
原来,窦申跑去当美原县尉也只是个过场,他初春去,此刻孟春时就立刻跑回来,参加吏部铨选,他的目标是通过考试直接入秘书省,当上校书郎,但打点工作都交给他的跟班长随去,自己就没日没夜地嫖宿在楚娘这里。
“高岳,换了身皮,做—什么!”窦申恶狠狠的。
“没什么,这两枚马蹄金送给楚娘,不过一不要她陪酒,二不要她伴宿。”
高岳微笑着说完这话,人群都沸腾了,七嘴八舌,都寻思议论这位高郎君到底意欲何为。
楚娘堂舍对面的楼宇上,一位浑身散发酒气,衣衫解开,袒胸露腹的中年男子,闪着红红的酒糟鼻,将头探出了大开的窗牖,凭栏俯瞰着曲巷中的人群,接着打了个嗝,对后面茵席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醉酒娼子问到,“这下面是哪两位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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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楚娘堂舍门前的是窦喜鹊,这平康里谁人不知啊?那对面立着的公子是谁呢?”
接着人群们传出的声音,让她们都知道了,“原来是高三鼓,高三鼓卯上窦喜鹊了,莫不是为了争楚娘?”
“高三鼓,高三鼓......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来着......头好疼,想不起来了。”听毕,那醉酒男子提起还剩一半酒水的犀角觞,晃晃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高岳你个下第的破落户,到底要干什么?今日希望你给我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不然......”这边,窦申已按捺不住狂暴,大喊起来,额头上根根青筋绽起。
这会楚娘拉拢着春衫和披肩,也匆匆赶出来,发丝有些凌乱,眉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衣着鲜洁焕然一新的高岳,又看看他腰带上悬着的马蹄金,而后眼波宛转了几下,便拉住窦申娇嗔说,“这高郎君好不知趣,知道窦郎在此,还敢来趋芳岭......”
言语间,楚娘还不忘在众人前搔首弄姿,她知道有两位郎君公开争夺自己,是大播艳名最好的机会。
结果楚娘还没说完,高岳便摇摇头,一字一顿,“抱歉,我说过了,我给你马蹄金,只有一个要求,请把你先前和元季能在彩版上写的嘲弄王团团的诗给削去。”
这话说得楚娘大为恼怒尴尬,刚准备发作,反倒被窦申一把推开,几乎跌倒在门槛边,“高髇儿、北地贼、啖狗肠奴!”窦申大怒,指着高岳骂声不绝。
高岳气定神闲,也不生气,而是转向了跟过来的袁州婆,继续问道,“请问阿姨,是否可以满足高三这个小小的愿望?若可的话这两金高三当即相送。王团团苦,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欺凌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袁州婆被狂怒的窦申吓得左望望右盼盼,便只能驱赶高岳,“郎君快些走罢,真是没有眼色,唉!”
“今日润卿的堂舍上下,谁敢听高髇儿的话,明日我便把这座宅子拆得一根架子一根椽子都不留!”窦申连连跳脚,吐沫横飞。
“那既如此,高三在此不便久留。”高岳笑着,礼貌地作揖,而后转身对着拥堵过来围观的平康里众人继续团揖道,“各位请散吧!下步我高三想要拜谒红颜知己,诸位便不必跟随了。”
这话说得,让众人的好奇心更炽,于是娼妓、恩客、妙客、妇孺成群结队,伞盖、犊车、旗幡如云,拥挤不堪,就跟在大步流星的高岳身后,又乱哄哄地顺着中曲,直走到了循墙曲处。
自北曲街口望去,顺着坊墙是一连排破敝的屋舍,那里蹲着位老头,高岳上前礼貌作揖,接着故意问道,“敢问老丈,北曲王团团家居何处?”
“什么团团?”那老头竖着耳朵,大声吼道。
“王团团。”
“王什么团?”
“王团团。”
“王团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不容易“问清楚了”,高岳便昂然走到王团团的屋舍门扉前,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屋舍靠着坊墙处那棵大槐树。
还没等他叩门,王团团就刷得将门给拽开,带着惊喜的眼神看着高岳。
见到奔出的团团,围观众人更是轰然一声,议论纷纷,“看来人不可貌相,这高三鼓看中这位,可见王团团必有过人之处!”
“好感动哦,原来感情真的可以超越容貌!”不少多愁善感的倡女不由得都开始擦拭眼泪了。
“我,我已经禁不住要吟诗了!”不少文人雅客也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晚生冒昧趋于此处芳岭,就是想问团团,不知曲江会上,团团可否赏光,为毷氉宴的酋帅,又可否请杨妙儿都知为毷氉宴的团司耶?”
听到“毷氉宴”的名字,围观众人更是啧啧称奇。
原来,唐朝及第进士有个很出名的风俗,便是在三月春暖花开时举办盛大的“曲江宴”,但其实最早的曲江宴是下第失意的举子们,齐聚曲江处,举办个“抱团取暖宴”,也就是“打毷氉”,毷氉的意思即是失意烦闷: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而后要将酒盅全都抛过山去,取祛除霉运、来年时来运转及第的兆头。但而后及第的进士们也瞅中了风景优美的曲江,也来集宴,很快下第举子们便不好意思呆在那里了,毕竟人家是春风得意的,全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坐着车辆涌来是要挑选东床快婿,不是来看一群下第的失败者的。
现在,高岳却明确要求,举办韬奋棚的“毷氉宴”,并且还要和新及第进士同日同一地点举办,这是要分庭抗礼,还是要自取其辱?
很快,平康里的成百上千人群里,全都对高岳的毷氉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高岳则转过身来,对大家朗声说到,“三月三日,鄙棚会在曲江北山龙花尼寺侧举办筵席,各位无事者请赏光光临。”
一部分人当即表示愿意去捧场,但也有相当的人对新晋进士的杏园宴更为感兴趣,毕竟下第之人的宴会谁愿意去看?
慢慢人群议论纷纷地离散了,高岳也不恼,也不着急,而是微笑着立在王团团门前,目送所有人离去——不管如何,经过今日“大闹平康里”,韬奋棚的名声很快要播散得更广——他的目的已部分达成。
接着王团团堂舍的小院子里,循墙曲都知杨妙儿和几位女社核心成员也到来,当高岳将两枚马蹄金摆在石几上后,王团团和杨妙儿都摇摇头,“高郎君你这二枚金子,大约也就六七十贯,但你可知及第进士的杏园宴的花费几何?”
高岳说有几何。
杨妙儿便说,就算咱们循墙曲不要郎君的茶果钱,义务帮忙,郎君这些钱所能办出的规模气势,比起杏园宴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接着杨妙儿给高岳个杏园宴的账目:
首先,曲江杏园宴的钱由五位抽签出来的进士,先各掏五十贯铺底,而后自状头以下各位进士都需出三十贯“宴集钱”,及十贯的“抽名贴钱”——这样下来,杏园宴这场名动京华的大宴会,花费起码要八百到一千贯!光是为宴会奏乐的乐师,每天报酬就得有一千钱,若是掌烛夜场的话,报酬更要翻倍。
听到这个花费,王团团满脸的担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因为王团团还不清楚高岳这两枚金子是自何而来的,但她猜度的是,这金子来的应该不轻松这次王团团猜错,高岳花钱办毷氉宴,重振国子监士气学风,提升韬奋棚的名声她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是担忧最后结果是:高岳钱花尽了,但却只落得遭人奚落和白眼的结局。
可高岳却丝毫没有退缩犹豫,他很郑重地将两枚马蹄金于石几上往前推了推,“团团是这次宴集的酋帅,歌咏的任务就拜托你;而杨都知则是团司,菜肴、茶果便拜托你。”
杨妙儿叹口气,进一步劝说高岳,“这不光是我们的事——比如,总不能让你国子监赴宴的生徒穿那些寒酸半旧的深衣吧?”
高岳微微一笑,向都知解释说,我已找到崇仁坊的最大租衣铺,那里有许多富户一洗后便抛来的八九成新衣衫,光鲜亮丽其实我身上这套也是从那里买来的二手货,租赁一日的费用非常便宜,给国子监下第的生徒人手一套,一天的租费也不过八十钱罢了,下第三十人合在一起也就三贯,这样叫做“又好又省”。
至于其他的,也不用各位烦恼,我高三自然会想办法一一解决好。
说完,高岳即起身告辞,“另外,烦劳都知去对蔡佛奴说,毷氉宴种种器皿、物什和菜蔬肉脯的骡运就交给他,叫他务必不要推却,因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在那时对他说。”
交待完毕,高岳信心十足地去了,留下了半信半疑的都知和王团团。
八百声暮鼓马上就要敲响,高岳离开平康坊,走到了胜业寺鸣珂曲边。
在曲巷前的一个空旷的砂土场上,他小楷师父吴彩鸾正立在那里,小蛮靴下踩着颗充气的鞠球,而对面三十尺开外则是五六个坊间小童,各个梳着总角,有男有女,排成两行,撸着鼻涕,死死盯住得意洋洋的吴彩鸾。
场外,还有位闲着无事做的经生,负责敲锣。
小童的背后,是两根竹竿做成的“球门”,之间用网绳交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子们可记好了,这是小妇第九次蹴鞠了,要是再入球门,就得愿赌服输。”
“俺们这次再也不会让你得逞了!”小童们对着吴彩鸾做出鬼脸,同时身躯挨得更紧,将球门护得水泄不通。
哐哐哐激烈的敲锣声响起来,微风掀起阵阵砂土,高岳看见,吴彩鸾极有信心地笑了,发髻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土场的另外边,高岳瞅见还有二位戴着硬幞头的黄衫客在围观,一位身材中等、蓄着胡须,白净脸皮,大约三十多岁,另外位个小肤白,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这两位大概也在此看了不少时间了。
“哐!”那经生猛地击响了小铜锣,这是蹴鞠的讯号。
吴彩鸾唰一声,闪电般抬起脚来,就要踢那鞠球!
小童们紧张地哇了声,不由自主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扑了上来。
但吴彩鸾却只是个假动作,她根本没踢,等到小童们东倒西歪一片后,再轻轻将蹴鞠用足尖挑起,升到眉眼处,接着罗裙旋转,坠马髻拂动,轻巧一踢,嘭的声——那鞠球便如长了眼般,穿过五六名小童身躯间的缝隙,稳稳当当地入了竹竿球门,网绳乱晃。
“可恶!”带头的名皮肤黝黑的男童眼睁睁看着彩鸾蹴鞠入门,只能切齿跪在地上,狠狠地锤打着砂土。
“恒立,你已经尽力了......无奈小妇的蹴鞠太强,哈哈。”吴彩鸾走过去,摸了摸那男童的头,而后堂而皇之地将战利品:一篮筐桃李果子和鸡卵给提起来,便准备回去。
“停下来,欺负小童算什么本事。和我比试一场。”那黄衫客见恒立伤心,来了义气,便搁下弹弓,踏入到砂土场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那位小个子,也跟在黄衫客后,将尺八1别在腰后,走了进来。
“暮鼓响了,不陪你们耍了。”吴彩鸾老大不乐意,便指指天边的晚霞,顺带看到了高岳,“唉,逸崧来了。”
“有件事要和炼师说。”
“去写经坊门口,赶快说罢。”
结果黄衫客对这二位无视自己表示很愤怒,便将那鞠球用足尖挑起,嘭嘭嘭踢得如同穿针绣花般,小童们纷纷鼓掌喝彩,趁机帮腔:“吴彩鸾休走,再和这位大郎君比试下,不然就是缩头乌龟!”
“我们添点彩头如何,你赢了,这串钱就是你的!若你输了,把篮筐和食物全都还给小童。”说完,那黄衫客将一串漂亮的青钱抛在球门竹竿上挂住,铛铛作响。
“炼师,有钱不要吗?”高岳问到。
吴彩鸾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而后便和高岳一起转身,“敢问尊驾大名?”
“唐雍!”那黄衫客很豪气地自我介绍,而后又指着身边的小个子说,“他叫唐安。”
那小子挑衅似的对高岳笑笑,便也脚踮鞠球,连续挑了几个高花。
吴彩鸾没注意,反倒是向来心细的高岳目瞪口呆,因为他看到这小个子用力蹴鞠时,明显胸脯抖动得厉害,隔着黄衫都能感受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小兄弟的胸肌可不一般......唉,还真的遇到这种事了,不过在唐朝也不罕见吧?”高岳讶叹说,接着他对吴彩鸾使了个眼色,便做出副畏惧的模样,对唐雍和唐安拱手道“我师父虽然略懂蹴鞠,可方才看来,远不如二位精通,不妨二位让我俩先踢,如何?”
唐雍冷笑几声,很快答应了。
砂土场上,高岳和吴彩鸾各踏着一枚鞠球,而唐雍和唐安则信心满满地立在门前,双方相隔二十多尺,四周不知何时聚满了看热闹的小童和坊民。
“炼师啊,我踢那小个子的胸膛,等他受惊蹲下来后,你接着将鞠球踢过他的头顶,我们稳赢。”
“逸崧你个呆子,你的鞠球如踢到那小子的胸膛上,我再踢过去,这小个子一人就把我们两颗鞠球给挡下来了。”
“放心炼师,他肯定会受惊蹲下的。”
“唉唉唉,就听你的,不过输掉的话,那损失可认在你身上啊......”
吴彩鸾刚答应,高岳便猛地冲着小个子喊了声,“踢你的胸!”
那叫唐安的小个子果然脸霎得一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高岳踢出的球,刺溜溜扑着自己的胸膛而来,又伴随着恫吓,唐安果然哇的声叫出来——分明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接着双手抱着胸,蹲坐下来,高岳的球砸在她的胳膊上,直着弹起来。
“唐安你!”那唐雍还没说完,吴彩鸾飞身跟上,砰声把自己的鞠球踢出,恰好掠过唐安的幞头,又击中高岳的鞠球,两颗球一道,前后相连,都直挺挺飞入到球门当中。
“嗨!”包括恒立在内的小童们丧气地大呼起来,接着都四散而去。
气得唐雍脸色发青,扶起了嘤嘤哭泣的唐安,指着高岳连说卑鄙。
“唐郎君这样说可就不通情理了,这蹴鞠本就是兵家的游戏,正所谓圆鞠方墙,放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实乃兵家精髓,怎么能说晚**诈呢?”高岳根本不以为意,一番话说得唐雍哑口无言。
“高郎君说得对啊!”吴彩鸾也得意洋洋,走过来取下那串青钱,接着师徒二人发出狼狈为奸的吃吃笑声,扔下唐雍和唐安,领着篮筐和钱,直跑到写经坊门口。
“逸崧你可真厉害,一眼就能看穿那个唐安是个女儿身。”
“可不是嘛炼师,我深受你所说那个吴道子画鸡卵故事的启发,平日里一刻都不敢忘记锻炼纤细入微的观察力,今天终于有了卵用。”
狼狈互吹完毕后,高岳正色而低声对彩鸾说,“其实晚生对炼师有个不情之请。”
“好说好说。”
当高岳将自己“不情之请”说完后,彩鸾脸色浮现层不好意思的红晕来,但在高岳撺掇下,她咬着嘴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三月三到来了,春季的阳光铺洒在长乐坡崔氏月堂院落时,紫檀木的卧榻上,发髻如云般扰扰的崔云韶哼了声,唇边还带着些涎水醒来,而后拉了拉斜在玉肩上的轻衫,用小足轻轻抵了抵卧榻的那头。
红罗帐里,另外位更小的少女被抵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透过朦朦的香雾,望了望闺阁那边的刻漏,“阿姊,马上曲江会就得开始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曲江会!”那崔云韶瞪大双眼,这才想起来,可不能迟到,那样就没有好的观赏位置了,“何保母,快快备人来,给我与霂娘梳洗!”
忙乎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月堂的乌头门才隆然推开,云韶、云和这对堂姊妹,坐在装饰华翠的钿车里,轻轻摇着纨扇1,何保母带着七八名青衣奴婢追随在后,车轮扬起滚滚灰尘,自长乐坡而下,望着曲江的方向而去。
云韶和云和二姊妹便是在车内也闲不住,用纨扇跳开车帘,往外望去,有说有笑。
很快,云和惊喜指着前方说,阿姊,前面就是紫云楼了2。
云韶笑吟吟地用手指挑起帘子,果然面前一座极壮观的华美楼宇,高耸入云,紫雾缭绕,其上立着无数达官贵人、豪门富商,携着各自的妻妾游妓,其下直到芙蓉苑处,张设着幕布,排列着各色春季花卉,歌声和清香一道,混合着暖暖地迎面而来。
紫云楼、芙蓉苑在明皇朝时,属曲江离宫殿宇的体系,安史兵乱后遭焚毁坍圮,因代宗朝颇有中兴气象,故而重修之,一并成为曲江以南的标志性建筑。
过了紫云楼,漫漫的曲江便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了这对姊妹的眼前,云韶和云和不由得心旷神怡,欣喜呼喊起来:
整个曲江四周的长堤街陌周长达七里,碧波荡漾三十顷,烟波明媚,水鸟翩然,四周茂林修竹,菖蒲吐紫,郁郁葱葱,玉楼金殿倒影参差其中。整个长堤和陌头上,更是车马滚滚,香尘数里,以紫云楼为中线,曲江以西的岸浒为长安县商贩的聚集地,以东则为万年县商贩的聚集地,双方为争高下,都将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陈列出来叫卖,水面靠着西面杏园处,伸出道水中洲,上面立着尚书省的亭子。
而这亭子,马上即是新晋进士们举办关宴的地点。
所谓关宴,即是这群进士们已通过吏部的关试,马上要或留京中,或去畿县,就任各种起家官职,便办这个筵席,权当各自珍重话别。
看到尚书省亭子后,崔云韶便拍了下手掌,欢喜非常,“霂娘,你说我们走东堤还是西堤到亭子那里去?”
云和微露细米粒般的牙齿笑起来,“阿姊现在和我都住在月堂处,也算是万年县的,当然得走东堤过去,顺便路过万年的铺位买些东西,给乡党们涨涨人气。”
崔云韶说好,便让何保母知晓车夫,顺着东岸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去那北面的龙花寺,那儿有片丘陵,看杏园宴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姊妹俩又在车内摇来晃去,笑作一团,捧着各色货物的贫家之女则成群结队尾随在她俩的钿车之后,高声兜售着各种新奇小玩意儿。
还没到龙花寺,遥遥就看到烟尘大作,人们奔走相告,“新郎君们都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探花使!”
人们都沸腾了,许多高门的小姐们车辕相连,将整个陌头给堵塞出,纷纷揭开垂帘,渴求见到探花使,她们多希望是个俊俏少年啊!
云韶云和的车被堵住,根本过不去,也看不到,急得云韶自钿车里探出小小脑袋来问何保母,“前面怎么回事?”
何保母没好气地说,全长安城想着嫁进士的小娘子可不至你一位,前面还有七八十位在排着呢,你就慢慢等吧。
“那可不行,探花使直走到龙花寺的山门前,就得折往西,朝尚书省亭子去了!”
云韶的话音刚落,何保母和几位青衣就叫唤起来——原来调皮的二位崔家小娘子,直接从钿车上跃下来,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用纨扇遮着发髻脸庞,扭动着青春蓬勃的身躯,嘻嘻哈哈地绕开其他车辆,居然径自朝龙花寺奔跑而去!
“小娘子,小娘子!”何保母真的是气急败坏,忙不迭地跟在其后。
接连绕过七八辆钿车和犊车,崔云韶捂着剧烈起伏的如雪胸口,急速摇着扇子,停下了脚步,她的鼻尖和额头又满是细细的汗珠,自己就是这么个爱流汗的讨厌体质,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能看到龙花寺山门前那片翠竹,也看到了骑在马上帽上插着鲜花的探花使,正沿着街道转弯而来,正对着自己。
一下子,云韶愣在原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姊。”那边云和也跟上来,也看到了今年的探花使,不由得蹙起眉梢,将纨扇遮住脸面,变得和云韶一个表情。
那个表情就是愣在原地,大失所望。
原来今年探花使不是别人,正是状头黎逢。
在新晋进士出发前,朱遂和王表这群贵家子弟见黎逢呆头呆脑的模样,居然也能拨得今年的状头,“还不如让荥阳郑文明来当这个状头呢!”心中遂出怨毒之计,又在彼军、袁同直这二位狗头军师的谋划下,众人便强烈要求黎逢来当今年的探花使,实则要寻个乐子。
按照惯例,每年探花使为二人,分为左右,又该选进士当中年轻俊美之人担当,但袁同直却跑去唆使黎逢:“长兄高才,又俊杰风流,依我们的看法,左右探花使可由长兄一人担当。”
这黎逢稀里糊涂的,可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黎逢之前在乡野里苦读近二十年,现在已年近不惑,又驼背老相,脸色黝黑,头发杂白,此刻再穿着光鲜的新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帽子上还别着簇簇牡丹,在举着旗幡捧着水精匣子的进士团簇拥下,却更显滑稽。
云和年纪小,嘴也毒些,当场就对云韶说:“可不是杂戏里的竹竿猕猴!”
听到堂妹这个譬喻,云韶忍不住,用纨扇盖住嘴唇,噗嗤声笑起来。
其他钿车上的高门闺秀们见到黎逢这副模样,当即埋怨和失望声四起,纷纷避让开来。
而黎逢却浑然不觉,还在雕鞍上摇头晃脑,挥手向诸位曲江水边佳丽致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云韶与云和姊妹俩毕竟少女心性,很快将失望和不快淡忘了,继续开怀笑起来,看着黎逢是前仰后合。
这时,龙花寺那边,长安城东侧夹城内铁蹄声滚滚如雷般,惊得二位姊妹回首望去,只见夹城墙内飞尘蔽日,可墙外却姹紫嫣红,见不到内里的人影,只是听到有人喊道:“北衙神策、宝应二军并带圣主卤簿皆出,望着紫云楼那边去了!”
“圣人天子也要驾临紫云楼,看这新科进士?”云韶便对云和说。
“给哪位公主寻猕猴吧?”云和还是那么毒舌,于是姊妹俩又笑起来。
不过很快云韶就凝目看到,她俩旁边一位国色佳人,年纪大约十六七许,蝉鬓雪肤,看着满头插花的黎逢,脸色都发青了,牙齿在不断打战。
“这位姊妹是谁?”
云和轻摇纨扇,看了下,便回答说,“是台院宇文御史家的女儿。”云和的父亲崔宽一直在京城里,先是门下给事中,后又是御史中丞,故而连带云和对宪台的人事很熟悉。
但很快云韶与云和就惊讶不已了:
那宇文小娘子的父亲居然也跟来了,正是御史台的宇文翃,只见他很强硬地不断推着女儿的后背,将其向着黎逢那里推搡着,而宇文小娘子居然哭泣起来,明显不甘情愿的模样,但退一步,就被父亲往前推两步。
“这是为何?”云韶忙问。
答案很快揭晓,骑在马上的黎逢见到位漂亮的女孩子,挨到自己前,居然十分轻浮地伸出手来,往宇文小娘子的面颊上大肆摸了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宇文小娘子当即就放声哭起来,而那宇文翃却上前,供着袖子满脸谄笑地对黎逢说些什么。
崔云韶当即就明白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这宇文御史是要卖女儿耶?”
“宇文御史这些年困厄于官场当中,又无进士出身,大概真的想把女儿许给黎逢......”云和还未回答完,却见阿姊怒气冲冲地上前,“阿姊!”
这时黎逢猥琐地又准备摸那宇文小娘子,吓得小娘子边哭边往后躲闪,而宇文翃却粗暴地拉着女儿的衣带,继续将她往状头那边牵拉。
“够了!”崔云韶气呼呼走来,抱持住了宇文小娘子,将其护在自己身后,轻言慰问了几下,接着转头向黎逢呵斥说,“堂堂进士探花使,莫要如此贫相!当朝天子可就在紫云楼上,不得再造次。”
“谁家小娘子,来管别人闲事!”还没等黎逢反应过来,宇文翃便气得戟指云韶道。
这会儿,崔云和用纨扇遮住口唇,也走了过来,向宇文翃道了个万福,“中丞之女崔云和见过宇文御史。”
顿时惊得宇文翃急忙拱手靠边站立,他可惹不起崔宽的女儿,“小娘子,快快坐上钿车回家去罢。”云韶便对宇文小娘子说,意思叫她千万不要再呆在这里。
这下,黎逢又看到崔氏姊妹更是国色天香,这位云韶丰腴雍容,那位云和清丽可人,就叫嚣起来,“我乃此年状头,就算在圣人天子在这里,送我个美貌妇人又如何了?”
言毕,黎逢居然又伸出咸猪手来,居然向着崔云韶有些肉肉的脸颊威逼而来。
一时间,崔云韶只觉得黑影罩面,又惊又怒,呆在原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那边云和则花容失色,没想到这什么进士状头如此色胆包天!
而那边,何保母和群青衣奴婢刚刚赶到,呼救不及。
几乎同时,紫云楼上下满是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街道幕布下,宝应军的射生官遍身锦绣,背着葫芦般的箭囊和箭支,杀气腾腾地立在街道边侧,而神策军骑士则旌旗飞扬,高头战马,甲胄碎碎,排布在诸多辂车四周,当代宗皇帝走出来后,紫云楼、芙蓉苑四周的臣民百姓、军队士子全都如潮般拜倒。
代宗皇帝今日明显心情不错,接着在京兆尹、宫廷内侍、北衙禁卫及各色重臣的追随下,“登紫云楼,朕要看看今年诸位新郎君会宴尚书亭的风采。”
结果皇帝刚刚登到了顶阁,一眼就瞅到了曲江对面龙花寺山下,发生的小小骚动。
就在黎逢的手指距离崔云韶的脸颊只剩数寸时,“借过”的喊声炸起,而后一名拉着骡马的汉子,直接闯到黎逢面前,胳膊一推,那黎逢的坐骑悲鸣声,居然被推开数尺外,倒翻在地,今年的状头仰八叉地自鞍上摔下,狼狈极了。
后面进士团一片混乱,而朱遂和王表看到黎逢跌倒在地的狼狈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幸免于难的崔云韶急忙后退两步。
紫云楼上,代宗皇帝也惊呆了,指着那里,“合川,合川,真是大力士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听到这话后,代宗皇帝身边的神策军都将、合川郡王李晟即刻拱手说,“圣主所言不虚,这等力气在神策军中也是少见。”
代宗哈哈笑起来,“果然市井之内多豪杰,此等力士合川该招募入伍,发挥专长,为我唐效力。”但话还没说完,代宗就又见到,方才那位一把将黎逢坐骑推翻的力士,牵着数匹骡马向龙花寺而去,其中有一匹上端坐着位士子模样的,正左顾右盼,代宗眼力明慧,当即指着那人,对李晟等人笑着说道,“来来来,此人便是朕和你们说过的——高三鼓那厮。”
众人急忙顺着陛下所指望去,果然在曲江北浒的数棵杨柳间,高岳衣着光鲜,乘在大骡子背上,而牵挽缰绳的那位力士,正是平康里的蔡佛奴!
这时候,高岳微笑着俯下身躯,对云韶和其后的云和两姊妹恭敬行礼。
“是你,卫州高三郎!”云韶一副与高岳很熟悉的样子,笑着喊出来。
“见过仆射家小娘子,见过中丞家小娘子。”高岳文质彬彬。
云和尚且还一副云山雾罩的模样,而云韶则竖起纨扇,一手捏着扇沿,眼儿弯弯,看着高岳甜甜地笑起来——这骡子背上的高三郎,衣装一新,似乎和先前于月堂初见时要精神英俊不少,看起来更是意气焕发,一点也不讨厌。
结果还没等她继续攀谈下去,就被身后脸若冰霜的何保母拉回到安全距离外,“二位小娘子,请务必离这些浮浪士子远些!”
可是很快崔云韶又讶异地喊起来:
原来高岳身后的骡队,足有七八匹之多,驮着竹筐、器皿、布卷等,两边更有数十乃至百余名人物,宛若进士团那般,举着横笛、尺八、唢呐等吹吹打打,打首的卫次公、刘德室、杨妙儿、王团团等男女,还举着面旗幡,上面用墨字写着一行大字,“西都国子监韬奋棚”。
而队列后的国子监生徒,则到处抛洒一个个小袋子,惹得无数小孩在后面捡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三郎,请问这是要干什么啊?”崔云韶隔着围观攒动的人群,饶有兴趣地对骡子背上的高岳喊话问到。
这时一个小麻布袋恰好抛入她的怀里,云韶便将袋子扣解开,云和也好奇来望,原来小袋里有麦谷小糕,有风干的李子果,这都是北里循墙曲的倡女们帮着制作出来的,“还有五文钱呢,阿姊。”云和啧啧着,待到她将五枚钱拎起后,又发觉最末的钱孔里系着大约二三寸长的纸笺,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韬奋棚于龙花寺北山设毷氉宴,望街坊垂临。”
“阿姊啊,这位高三郎的可真胆大妄为,居然设毷氉宴,要和进士们的杏园宴分庭抗礼吗?”
而那边和高岳骡队相对而行的杏园宴进士团,恰好与高岳、王团团的团互相对峙在一起,交错而过,互相指责诟骂的声音顿时响起,朱遂和王表也勃然大怒——耍弄黎逢那是我们的事,但决不允许高岳你们这群国子监生徒来抢我们的风头。
很快,龙花寺乃至其所在的整个升道坊,无数的人都围堵上来,围观两个团的冲突。
当然紫云楼上的代宗皇帝,也将这幕尽收眼底。
伴行负责监察的窦参,也即是窦申的族父,一位个子矮小相貌威严的御史中丞,当即对代宗皇帝朗声建言,意指高岳“放浪无行,冲撞关宴之进士,以沽侥幸之名,请金吾将士下棒,将其驱逐。”
而随行的李晟却自班列里转出,建言道“曲江大会,乃是与民同乐的盛事,况臣闻原本曲江便是下第士子举办毷氉宴之所,高岳此行,似无可指摘之处。”
听到李晟如此说,代宗皇帝颔首,对窦参说“国子监生徒此行,不必如此过激,朕今日只要与普天同乐而已。”
“陛下圣明!”随后李晟便趁机再前一步,“曲江以东月灯阁和长乐坡间,乃是处偌大的毬场,请以神策军将士善蹴鞠者,分东西棚,前去竞演,以添曲江诸宴风采,亦彰北衙子弟威仪。”
“好!”代宗皇帝十分爽快,“朕以绢五百匹、钱三万作为彩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圣明!”在场所有官员齐声躬身唤道。
代宗点头,接着看着曲江那边的进士团和毷氉团,依旧相争不下,宛若蹴鞠的东西棚那样,不由得爽朗地笑起来。
此刻,高岳事前准备好的如雨点抛出去的小袋子发挥了很好的广而告之的作用,无数小童们从里面取出了糕点和果干,还耍着钱,如云般跟在骡队后,拍着巴掌跳跃着,义务宣传喊到,“去高郎君的毷氉宴,不但有好吃的,还有击木球可玩的!”
各坊的小童们既然都随着高岳的骡队上了龙花寺的北山,大人们也都没法子,陆陆续续也跟着去了。
气得进士团里的朱遂、王表等人破口大骂。
“小娘子啊,你看看这成何体统啊,及第的被搅乱,下第的倒堂而皇之去办什么宴——小娘子?小娘子啊!”何保母刚教训完,转眼一看:云韶早拉着云和,甚至还牵着宇文小娘子,三人一道,和群蹦蹦跳跳的小童,随着高岳的大青骡子,上了北山林苑了——气得何保母直跺脚。
“那个猕猴般的状头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看这高三郎处有什么好玩的罢。”这时云韶早已对杏园宴失去兴趣了。
这时,蔡佛奴已将骡队牵到北山丘上,国子监生徒和循墙曲的妇人们井然有序地将带来的茵席、毯子挨个铺陈开来,各种颜色很快铺满北山半面,可口雅致的糕点、蒸胡由安老胡儿、宋双文一手操办,盛在食盒、竹筐当中,散放在坐席和毯子之间,供赴宴的人随意来吃。
卫次公和刘德室,更是在半山腰上圈起木桩,围出个场子来,在最前面竖起十五枚小圆柱,让人抛掷木球,敲击圆柱类似于后世的保龄球来玩耍。
一时间,龙花寺北山云集上千人来,热闹非凡,连寺中的比丘尼们都耐不住蒸胡素馅儿的香味诱惑,纷纷走了出来,参加到高岳的毷氉宴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岳和杨妙儿立在北山的丘顶,望着其下直到月灯阁处,密密麻麻来赴宴玩耍的人群,很快连原本在曲江东浒做买卖的小商小贩也都涌来,因为东面的堤坝那里的人大半被吸引到这里来。
目睹此景,杨妙儿还有些惊诧,这高三郎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啊,用小麻袋里装着的些小钱和小糕点,吸引人气。然后就是滚雪球喽。”高岳有些得意地摸着下巴,对都知解释说,“另外最重要的是,进士们的杏园宴在尚书省亭子里,京城的百姓士庶只能围观而已,而娱乐最重要的是全员参与,可惜平康坊的中曲和南曲根本不懂得如此道理。”
“是吗,看来我循墙曲能接到郎君下第后的毷氉宴,反倒是幸运了?”杨妙儿看着高岳,开着玩笑,接着她迎风望下望去,许许多多的京城百姓、小官、僧道、男女老幼诸人,都席地坐在北山的桃李杨柳之下,吃着糕点,和自己携带来的米酒,或观看击木球的游戏,或观赏循墙曲倡女们的歌舞和杂戏,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笑容,爆笑声更是接连不断。
不一会儿,连曲江西浒长安县的商贩们也耐不住,开始蜂拥收拾,朝龙花寺北山而来了。
接下来,连原本游玩大慈恩寺的人们,也听说龙花寺的热闹,同样开始过来。
高岳的毷氉宴便像块大磁石,将四面八方的人气团团吸引而来。
“哈哈,这下怕是杏园宴的进士团要输掉了。”最后就连在紫云楼上观看这一切的代宗,也摸着颔下的胡须,笑着说道。
“陛下,是否要下楼登彩舟画舫?”几名内侍悄声对代宗说到。
这群内侍早已被朱遂、王表等收买,故而才提出如此建议:曲江水面上有几艘雕刻华美的画舫,但只允许皇帝、宰相或高等官僚才能乘坐泛游,内侍的意思是,只要天子能坐着船,绕着杏园走一圈,百姓们肯定会重新被吸引来的,这样进士团的杏园宴也不至难堪。
“哎,百姓们爱去哪就去哪,朕在这里看着就很开心了。”
看来代宗很聪明,根本不为所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杏园,尚书省亭子里,摔得鼻青脸肿的黎逢,还有焦躁的朱遂、王表等诸多进士,各自坐在琳琅满目的珍馐筵席席位上,四周进士团的酒主事、茶主事来回窜得一刻不停,乐师咿咿呀呀地弹着各种乐器——可亭子直到杏园处,围观的人却十分寥寥,反倒衬得亭子内百般孤寂尴尬。
“吵死了,吵死了!”最终朱遂的火冒出来,狠狠拍打着案面,接着指着进士团,“一群蠢货,蠢不可及......”
而王表却回头望着浩渺水面上,系着的画舫,一动不动——圣主天子看起来没有任何登船的意思。
袁同直急忙对一名叫张八郎的歌手说到,不要再唱喜庆的歌曲了,反倒让新郎君心中不快。
“好的。”那张八郎心领神会,接着清清嗓子,抬手至胸,气运丹田,一下子歌声顿时直穿出亭子飞入云霄,是哀婉悠扬:
“山川满目啊,泪沾衣,
荣华富贵啊,能几时?”
听得朱遂气到头发倒竖,“给我扶他出去,给我扶他出去!”
噗通声,张八郎直接被扔到了亭子外的泥地上,待到他扬起黑乎乎的脸面来,模模糊糊的视线当中,龙花寺青翠的北山边,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月灯阁下的空场上,数十名神策军的壮士,分为东西二棚,开始了蹴鞠比赛,而坐在北山恰好能将整场竞赛的情景一收眼底,于是高岳的毷氉宴此时是更加热闹了!
为了能在天子眼下表现得尽善尽美,神策军下足了本钱,所有的蹴鞠手都为将校级别的,东棚的棚头为高崇文,而西棚的棚头则是尚可孤,鞠球闪电般你来我往,好不激烈热闹,引得月灯阁直到北山处的人们惊呼阵阵。
“好看好看。”坐在丘顶不远处茵席上的崔云韶,举着圆圆的纨扇,看着月灯阁的蹴鞠比赛,不断对云和与宇文小娘子喊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初宇文小娘子也是笑逐颜开,但当她往杏园那边看去,她父亲还呆在那边,和那讨厌猥琐的黎逢殷勤攀谈着,不由得阴云又浮上了眉宇......
这时,高岳很亲切地端着盘罗馅,跪坐下来,送于这三位小娘子,崔云韶一看,这罗馅包得十分精巧,每枚上面还用面捏出两个耳朵儿,上面点着两颗煮红豆,就像只只活泼可爱的兔子——当然是宋双文的手艺,云和有些警惕地望着笑吟吟的高岳,那宇文碎金小娘子急忙起身道个万福——只有云韶大大咧咧地直接将那罗馅取来,摆入了红唇白齿间,一咬下去,里面的馅子是蒸芋、小藕和糖饴,又香又甜,“不错不错,对了高三郎,你明明下第,为什么还要结棚,还要设宴呢?”
高岳愣了下,接着看着云韶满面的天真无邪,便说了句,“有一株柳树,枝叶嫩黄翠绿,迎风起舞,但却因在园林的角落而无人问津欣赏,那岂不是很可怜?”
“可那也没法子,总不能把它给挪到园林中央吧?那样的话,也许它连命都保不住呢。”云和嗓音清脆,代替堂姊做出回答。
“可人不是树,人挪动自己是可以活的。”高岳说完,轻轻指着云和,说“中丞家小娘子,你腮边沾了颗红豆。”
“哎?”云和有些窘迫,急忙用手指摸了摸。
这时高岳已站起来,站在丘顶中央,张开双臂,对参加宴会的众人说道,“随后毷氉的诸位国子监生徒,皆是今年下第之人,谁想却得各位街坊芳邻襄助,某身为韬奋棚棚头感激不尽,然而在此还想乞助于众位,那便是韬奋棚夏课在即,希冀在城南坊内觅得处僻静之所,僦资租金多少,都可商量。”
这时,升道坊来参加宴席的几位妇人嘻嘻笑着,互相交头接耳番,便爽快地招手,“高三郎若不嫌弃,我等在龙华寺北曲处,有处五架之屋,本是用来参佛的,拿来温课再好不过。”
原来,唐朝寺庙里可以给男女供养人提供盖屋舍的宅基地,但前提是得供养人自己掏钱。
高岳大喜,便问租金多少。
那群妇人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个席位上坐着的升道坊坊正摆摆手,也笑着说“只要高三郎能在来年顺利及第,再办场与大伙儿同乐的关宴,这一年的租金她们说了,可以全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听到这话后,在场的众人都欢呼起来,高岳也感激莫名,对着那群善心的女供养人长揖,“如此恩情,怎受得起?”
“唉,切莫如此说啊高三郎,街坊们都知道你和圣人天子有个赌约,我们可不希望你因下第,而被京兆府棍子打杀。”一位最年长的女供养人说到,接着其余人都点头,合掌为十,似乎在一起为高岳祈祷来年春闱的好运气。
这个情景让一边的云韶也是万分感动,便也眨着睫毛闭目,合起掌来喃喃几句,不由自主为高岳向菩萨祈祷。
“他及第下第,又干堂姊何事?”云和不由得带着些埋怨的语气。
“霂娘,来年三月三日,能继续参加到高郎君宴席的话,那该有多好。”云韶毫无芥蒂,坦然地笑起来,“我可不希望高郎君死去。”
高岳这时有些怔了,看着云韶甜美的笑,只觉得整座北山万树竞发华滋,色杂云霞。
“她应该是觉得在这场毷氉宴上,过得很快乐。”
可云韶暂时还没想到的是,她和高岳的缘分于未来,却远远不止如此。
这会儿,何保母气喘吁吁,带着几名婢女气急败坏地爬上来,当即就要云韶、云和二姊妹速速离去,可云韶不干。
“和这些下第举子混在一起,府君知道可不轻饶!”何保母恫吓说。
但话音未落,高岳旁边的卫次公就抬起手来,打出个手势。
一片惊呼声中,一队队骡子和驴子,打着“小海池”的旗号,驮着无数锦绣绸缎而来,“为高郎君支棚幕!”接着一面面锦罗绸缎被竹竿围起来,绕着北山至月灯阁的地界,圈起个极大的野外屏风,人们惊呼声连连——山树落花翩翩而下,和灿烂的绸布交相辉映,可谓美不甚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下紫云楼上的代宗皇帝也目瞪口呆,他看着龙华寺漫山遍野的锦绣之色,暂时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倒是神策军李晟提醒道,“小海池萧乂说,马上圣主赏赐神策子弟蹴鞠的布匹绸缎,都由他来出。”
“哦,萧乂和高三鼓认识?”代宗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先前不认得,但自从陛下认得了高三鼓,他萧乂又怎不去结识?”
“哦,哈哈。”代宗皇帝似乎对李晟这个解释还算满意。
北山,何保母讶异万分,站在原地,四处惊讶张望,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清楚,为什么富可敌国的小海池,会来帮衬一位下第的太学生?
然而还没等她得出答案,高岳就立在原地,举起手来,对所有人声若洪钟地大喊,“毷氉宴怎可无酒,来酒!”
随着高岳的喊声,曲江一处被新柳菖蒲环绕的水湾里,缓缓驶出艘柏木大舟来,所有宴会当中的人顿时目光全被吸引过去。
那艘大舟上立着一名玲珑舞姬,轻盈地踏在酒坛上,双臂悬着清朗的金铃,随着铃声叮咚的拍子婆娑起舞,八条彩绘衣带随风摇曳,宛若神女下凡般。
这下不但赴宴的人呆住,月灯阁下蹴鞠的神策军士也愣住了,纷纷回头,望着舟上的舞者,就连丘顶的高岳也傻了:
“没想到没想到,彩鸾炼师说她曾是钟陵钟陵,今江西南昌市附近第一舞者,我只当她是半吹牛的,今日一见只怕是真的,并且千千万万没想到,我师父彩鸾盛装之下,原来这样漂亮啊!”
而月灯高阁上,一袭纯白羽衣的薛瑶英,隔着飞扬檐角,看到大舟上翩翩起舞的吴彩鸾,嘴角浮起了微笑,“彩鸾阿姊,正是艳丽如昔,不减当年。”
吴彩鸾,是高岳花了足足五贯钱聘请来的,果然是把刀刃,一出镜就光耀半片曲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大舟后,数名乐师间,王团团则端坐在杌子上,声音穿云裂石,高唱起《泛舟横大江》来:
“大江修且阔,
扬舲度回矶。
波中画鹢涌,
帆上锦花飞......”
清凉歌声直飘到对岸的尚书省亭内,朱遂、王表都呆了很久,这时宛然醒了过来般,转转耳朵,接着看到菜盘上绕来绕去的青蝇,又看看席位上众位昏昏欲睡的乐师和娼妓。
飘拂的柳枝下,整个杏园来来去去,也没有超过十个人。
最吵的还是那个黎逢和宇文翃,两个人站在园口,互相作揖,客气个没完。
其他的人们似乎全将新晋进士们的杏园宴给彻底忘记了。
“行了,都散了吧。”朱遂收敛了下衣裾,有气无力地说出了这句话。
“仙子啊!”月灯阁下,神策军校将士们忘却了继续蹴鞠,都长大嘴巴,各自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大舟上起舞的吴彩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山上,赴宴的众人更是一片静寂,只剩王团团的歌声缭绕。
很快到了舞蹈第五拍时,吴彩鸾的舞姿越来越快,如春风和日,轻拢慢捻,不断用左右袖交替遮面,眉目时隐时现,风情万种,最后一声笛陡然升起:吴彩鸾展开双袖,随后衣带飞卷,砰声自大舟上踢起颗鞠球。
那鞠球上面系着铃铛,带着呤呤的啸声,在曲江的半空里划出一道灰白色的弧线,向月灯阁下成群的神策子弟头顶上飞来。
“度住,度住!”高崇文率先大叫起来。
接着那边的尚可孤,一个高鼻深目的汉姓安息将军,随着高崇文的叫声,飞身跃起,和他一道的大约有七八名神策子弟,都想拦住吴彩鸾的鞠球。
北山上的赴宴人群,包括云韶在内,呼吸都要屏住了。
乱铃响动,尚可孤和所有跳起来的子弟全都翻到在地,吴彩鸾的鞠球优美地落入到了神策军的竹竿球门当中。
接着,彩绸屏风和棚舍下的人们,都齐齐爆发出声巨大的喝彩......随着酒坛自大舟摆上岸上,整个毷氉宴达到了最高潮。
丘顶的一棵大树下,高岳、卫次公、刘德室、解善集、黄顺等韬奋棚诸位,端起了酒盅,对着天际云彩,齐声自祝:“早迟一日,我等皆要及第,千炬火中莺出谷,一声钟后鹤冲天!”
说完,高岳将酒盅里的酒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只觉得股热气自腹直升到咽喉和头发,接着他大呼声,扬起手臂——被抛出去的酒盅在空中翻滚着,接着越过北山那面坡上的一株树冠,落入到草丛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哈哈哈哈,高三鼓啊高三鼓,倒有点志气和办法,那朕便等着你。”代宗觉得今日真是尽兴,扔下这句话后,便走下了紫云楼。
日暮时分,北山脚外延兴门处,车马如川,“卫州高三郎,毷氉宴之后可不能荒废学业,三月三曲江会也结束了,入夏后我可能就要回西川了,希望来年可以听到郎君及第的佳音。”云韶特意向高岳道个万福,接着登上了钿车,还笑着向高岳挥挥手,才放下了车帘。
伴行在钿车旁的何保母长吁口气,这小娘子总算是玩尽兴,终于可以回西川。
钿车内,旁边的云和悄声对堂姊说,“依我看,这高三怕是被京兆府棍子打杀的可能性大些。”
“切莫胡说,高三郎可是个好人。”云韶有点不高兴。
这时,她俩见到车轮边,宇文家那位名为碎金的小娘子,垂着衣袖站在那,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俩说。
云韶便急忙掀起车帘来,那宇文小娘子脸色哀婉地道了个万福,接着苦笑着对这对姊妹低声说,“今日谢崔氏小娘子仗义......然而家君已决定,将我婚配给今年的状头黎逢......”
“什么?那黎逢起码也过了四旬,他在家乡难道没有妻室?”云韶惊骇中,大为愤激不平。
宇文小娘子当即低头抽泣起来,说黎逢在故乡确实有个糟糠之妻,但他对父亲说只要我嫁过去,立刻将妻子休弃掉,可我,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是可以继续做官升迁的,待到多年后我色貌衰驰,怕是他又得要另娶更年轻更漂亮的,毕竟像家君那样巴结进士的人,这个世界多得是。
和宇文碎金道别后,驰往月堂的钿车里,云韶默然不语,一些心思填满了她十五岁的胸口。
而云和则看出了她的想法,便叹口气,“这贡举进士又有什么好?取的多是这些专凭词章的薄行无才之徒。”
而云韶也不想反驳堂妹的话语,她垂着青青的眉黛,依在钿车的扶手上,想起她父亲在蜀中做的一些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等到月堂处,云韶刚刚下车,就从中庭花苑里跑出一只黑白花色,长毛凹鼻的“康国猧子”来,吐着红红的小舌头,乌泱乌泱地叫着,好像天生认得月堂小娘子似的,直扑云韶而来。
“啊!”云韶顿时就开怀笑起来,急忙将这小猧子抱入了怀里。
“这是西域的商人送给府君的,也叫拂菻犬,府君怕小娘子在此寂寞,千里迢迢顺着驿站送来的。”
云韶当即从庭院阑架上取下节玉如意,与云和逗弄着这小猧子起来......
这时,在平康坊墙下,高岳单独和王团团、蔡佛奴靠在一起,“马上我要和整个韬奋棚,集中精力夏课,并准备十月后投卷的事宜,有很长段时间不能来平康坊,而是要居住在城南升道坊龙华寺北曲处,不过我最牵挂的,还是你俩。”
“郎君专心温课,我们一定照顾好自己。”王团团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高岳点点头,微笑着对王团团建议说,“团团你兰心慧质,才学不亚于男子。以前名声不振,是因你不得其法。此后不妨就做高雅的格调来,反倒能吸引更多的恩客,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楚娘那种妖艳型的。”
王团团也是聪明的,听到高岳这个建议,连连点头。
接着高岳转向蔡佛奴,“佛奴,我知道你和住住是两情相悦的,也知道郭小凤始终对住住贼心不死。你家孤儿寡母,论钱财论势力毕竟不是郭锻父子的对手,更何况我听彩鸾炼师说过,郭锻先前还欺骗过你母亲。”
听到这话,蔡佛奴的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斗大的拳头也紧握起来。高岳说的没错,当年他还小时,母亲为父亲申诉无门,孤苦无依下,被郭锻这个无赖汉威逼利诱,失身于郭锻,成了郭锻的别宅妇。但郭锻骗了她母亲些钱财后,蔡母看穿了郭锻的真面目,结果母子俩都遭到郭锻的毒打——但蔡母没有屈服,搬出了郭锻给她买的宅第,去平康坊曲巷里一间小屋子居住,靠给坊里倡女织补浆洗衣衫,独自继续抚养佛奴成人。
接下来高岳沉声对佛奴说,“所以你和住住,不但要摆脱郭氏父子的纠缠,还要有自立的资本,这样将来住住和令堂才不会过苦日子。”
“请郎君指教!郎君的大恩大德,佛奴做牛做马也要回报!”当即蔡佛奴便对着高岳跪拜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岳急忙将佛奴扶起,给他指明道路,“我已花了些钱找友人打通关节,替你在神策军谋了个长上的职位长上,神策军从九品下的小军官,每月俸料也有十来贯,还有不少恩赐的钱帛,何况你入了神策军的籍册,郭小凤便不敢为难你。”
“可是,俺老母亲叫俺入的是泾原安西行营,以求尽快为俺战死父亲正名。”
高岳摇摇头,“如能那样自然更好,但如今郭小凤逼迫住住已是迫在眉睫的事,同时神策军也在招兵买马之际,这个机遇不要错过。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再为令尊正名也不迟。”
这下蔡佛奴也想明白了,当即就要再次谢恩,但高岳却将他扶起,面容也变得狡黠,“还有,为了彻底断了郭小凤的骚扰,佛奴你得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就在佛奴还在挠着后脑勺时,高岳补充下,“你先取住住的本元。”
“这个!”蔡佛奴又惊又害臊,急忙摆手。
可高岳接着说下去,“过两日,我会支使我棚的录事芳斋兄,约住住的假母双文伴同去踏青。到时让住住假装腹痛在家,你去成就好事,便携着我事前馈赠你的些钱,带着住住去投神策军。”
言毕,高岳紧紧抓住佛奴的胳膊,示意他已将所有都安排好,佛奴自己别退缩,尽快明了住住的心思后,就别犹豫了。
暮鼓声中,当高岳返归务本坊收拾行李后,王团团心情不错地步入了循墙曲自家的宅院里。
结果停无少刻,她假母王氏风风火火地来屋中对她说,“外面,外面有位郎君叩门要来见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王团团急忙想起先前高岳所提醒她的言语,便叫假母降下屏风垂帘,自己端出份清茶,才让假母将那郎君请入进来。
待到叩门的郎君走入到内室里来后坐定,王团团隔着帘子看了看,对方身材不高,倒是眉清目秀,神色腼腆,坐在床榻上有些忸怩不安,“怕不是个新雏吧?”
按理说,骗这位新雏些钱财,就像当初对被烧化的那位高岳那样,王团团也能做到,可她又想到了新高岳的建言,便忍住了,细声细语到,“垂帘相隔还请郎君见谅,只因妾身相貌丑陋肥胖,怕惊吓唐突了郎君。”
那年轻郎君拱拱手,眼神却有些偏移,不敢正视帘后的团团,言语倒也直接,“无妨无妨,鄙夫并非好色之人。只是听说......只是听说这里高必先来过?”
高必先?难道他说的是高岳吗?
王团团稍微想了两下,便知道这人应该是在春闱考场里结识了高岳。
“郎君猜得无错。”
那年轻人便羞涩地笑起来,说高必先果然非凡夫俗子,不是以貌取人之辈,接着他取出钱来,摆在了榻边的凭几之上,说高必先的韬奋棚之曲江大筵,他未能参加,深表遗憾,听说娘子你在大筵上一展歌喉,技压群芳,便兴起来到循墙曲,有心结识,“不要有任何侍奉之举,只求,只求能陪鄙夫闲聊,顺带说些诗词歌赋即可。”
帘子后的王团团望望钱,又看看这位年轻郎君,差点没噗嗤声笑出来——高岳说得对,这世上还真有花钱希望找个人陪伴聊天的男子。
王团团虽然面相不行,但却才气过人,数言数语,便和那年轻郎君聊得极为入巷,那郎君还将自己诗作拿出来,恭谨地请团团评点。
直到两个时辰,月上中天后,那郎君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辞别,他留下了足足五百钱,却没有留宿下来,而是出门去平康坊别处过夜去了。
临走时,那郎君还提笔在王团团门外墙壁上写了首赞扬她才学的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团团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日居然陆续又来了两三位恩客,都是读书人,也不要求滚床单,同样是和王团团聊天,啜茶,聊诗赋学术,其中还有位问及代宗皇帝今年平毁水硙的政策,说是来年时务策很有可能会考到,团团都一一作出解答阐述:这几位非常满意,各自留下数百钱,也在团团屋舍墙壁上题诗,拜别而去。
这下团团的假母傻了,也高兴坏了:
看来高郎君给我家团团找到个崭新的门路,走不通美貌路线,可以走才女路线嘛!
区区两日,就赚取了二贯,成本也就是些茶果糕点,这些读书人还斯斯文文的,不打也不闹,也不提什么非分的要求,见王团团敦厚憨直,还写诗义务帮团团宣传。
要知道当时的物价,长安米贵,大约一斗米是二百到四百钱不等,雪白的浙米浙西进贡来的白稻米一斗可能要千钱,王团团这样下去,赚钱的能力可比一介七品的官员了,高兴得王氏专门去城外驿站买了些浙米来,给团团煮粥吃。
团团还是第一次吃到喷香柔软的浙米,她低头吃着吃着,隔着盘子冒出的热气,就望着坐在对面怔怔望着的假母,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下,将盘子推过去,“爆炭也吃。”
王氏也哭起来,接着母女二人便对坐着,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流泪......
第三日,待到王团团刚刚梳洗好时,就听到中曲那边街道“炸了”。
假母王氏一把推开门,大惊失色,对着团团说:
“那蔡佛奴拐带住住,往禁苑北衙跑了!”
王团团最初惊愕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八成又是高郎君的杰作。
她便和假母一起奔到中曲街口处,迎面正好是蔡佛奴拉着辆犊车,上面载着蔡母和住住,还有些家什行李,而住住衣衫不整,羞红着脸掩着衣衿,“团团阿姊后会有期!”这句话说着,蔡佛奴就一溜烟地拉着车,直出平康坊北门,不知踪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住住和蔡佛奴家在中曲街道上挨着,宋双文正坐在自家门前,呼天抢地,但却挤不出几滴泪来,一会儿骂佛奴色胆包天,一会儿骂蔡母教子无方,一会儿又骂住住不中留。
王团团跑到那里,只听到街坊们问到底怎回事,双文便说昨日她去城郊踏青,住住因身体不舒服呆在家中,那打脊天杀的蔡佛奴就自两家墙下的狗窦里钻过来,夺了住住的本元,现在更拐她去了北衙。
还没等双文哭诉完,只见郭小凤带着群恶少年,耍动满脸横肉,都要哭起来,直顾跑到住住家门前,接着就大喊“住住呢”!
双文立刻做晕倒状,倒在名女街坊的怀里,急得郭小凤直跺脚,不一会儿后名恶少年大哭起来,从住住房间里榻上,找到块绢布冲出来,上面碧血宛然,在小凤眼前飘扬,就如面鲜艳旗帜般。
“住住,住住的本元......真是,真是,痛煞我也!”小凤牙齿咯噔下,眼睛翻白,在众位恶少年的惊呼里,仰面倒在了街面上。
“渠帅,渠帅!”恶少年们抱住昏死过去的小凤哥,大呼小叫。
王团团牵拉着假母,贴着曲巷的墙面便准备回去。
结果又是团烟尘扬起——同样满面横肉的郭锻黑着脸,带着群不良人飞奔而至,待到近前,直接一脚狠狠把儿子踢翻过去,大骂道:“丢人的废物,你先前给了宋住住提亲书仪,还有聘礼五十贯钱,现在住住与人私奔,是拐带良家妇女,还不快给我追,抓到他俩追回聘礼钱财,再械送到京兆府乱棒打死!”
谁想被父亲一脚踢醒的郭小凤嘴角流血,抱着郭锻的大腿,仰起面真挚万分地父亲说,“我不要打死住住,我要原谅她,继续娶她为妻,包容她的过去。”
郭锻当即叉开五根铁棒般的手指,生平第一次,一巴掌把儿子的鼻血都打出来,接着将他踢开一旁,大呼着带着不良人和恶少年,顺着平康坊的北门,急追蔡佛奴而去,“他拉着车,跑不快的,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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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锻带着数十手下,叫嚣着奔跑着,在其后如群猎犬般追逐着。
胜业寺写经坊前,高岳一大早立在门前,是来向诸人道别的,“晚生今日就要去升道坊龙华寺那里消夏温课了,不能再为彩鸾炼师抄经,也不能为诸位芳邻写书仪了。”经生和街坊们都擦着泪围着他,大伙儿都深明大义,“郎君学业和及第要紧。”
而吴彩鸾也抱着右腿的膝盖,闷闷地坐在抄经台的矮杌子上,看着和各位话别的高岳,说实话她也不忍和高岳这个聪明学生分别。方才,高岳单独和她在后院里,告诉她毷氉宴非常成功,并且花费极少:
那小海池送来的绸缎绢布,在宴会结束后就收回去,再有陛下之手,全部赏赐给了蹴鞠的神策军士们;
宴会食物不取昂贵的山珍海味,但求物美价廉,再加上循墙曲的诸位和安老胡儿也没有如进士团那般漫天要价,耗费并不高;
茵席、毯子、生徒衣衫、器皿和案几,都是租赁自崇仁坊的,当日便还,节约大笔开支;
所以到最后,整个宴会也就花费了一百贯不到,高岳拿出两枚马蹄金,其余的由韬奋棚众筹齐备,最后还感动升道坊的几位富婆供养人,得以在龙华寺北曲找到所不要租金的大屋子用来温课,简直不要太赚!
想比下来,朱遂、王表等新晋进士,光是杏园宴就费去了八百贯,还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再加上先前大相识、小相识指当年进士拜谒主司和宰相,耗费何止千贯钱——惹得代宗皇帝回去都抱怨说,这种曲江宴奢靡的风气以后不得滋长,“朕看高三鼓这样便很好。”
于是诸位进士钱也花了,同样也没捞着好,只能带着各自赴任的文牒,灰溜溜地各自去任官之地了——黎逢倒是不介意,他果然如愿以偿,再娶宇文家小娘子,休弃了糟糠之妻,又通过吏部博学鸿词科考试,顺利就任秘书省校书郎之职。
故而高岳向彩鸾炼师报完帐后,额外多给她三贯钱,说彩鸾炼师才是这场大宴的压轴。
“唉,现在没心没肺之徒太多,逸崧还算是有担当的。”想到这,彩鸾便起身,对高岳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写经坊旁侧的那座小抱厦中,彩鸾在书架里找了找,便给高岳递来数轴书卷,很认真地说,“逸崧,这几卷书比小妇先前送你的书仪范式还有用,现在看在我俩师徒情谊上,暂时借给你,记住,只是借给你哦,你及第后抄录份,便把这原本还给小妇......”
高岳很奇怪地将卷轴给展开,看了看,发觉几乎全是唐人所写的神道碑墓志,吴彩鸾用上好的纸一面面把它们全拓印下来,集结成册——彩鸾炼师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看到高岳脸上有些疑惑,彩鸾便拍拍他肩膀,解释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些墓志,里面文采斐然大有可观者可数不胜数,现在邀请我唐名家撰写篇墓志铭,高的要花费千贯钱尚且不得。逸崧你有这个,既可练书法,又可临文章,看在你是小妇好徒弟的份上才给你的。”
“谢炼师!”现在高岳明白,大为感激。
“唔,将来高三郎你发达了,有大名气了,那小妇便可......”说到这,彩鸾声音有些变化,但她又掩饰了过去,只是再拍了拍高岳的肩膀,祝他来年文场大捷,另外她说她先前答应高岳所制作的那个器械,已快完工,马上既能送去韬奋棚温课的升道坊五架房处。
“唔,炼师这段时间也要多保重——不要再借贷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能赚钱的事别忘记小妇。”
就在二人互相作揖,高岳准备离开时,写经坊外忽然炸起一片车轮声,高岳和彩鸾急忙跑出去,“是佛奴!”
蔡佛奴拉着住住和母亲,犊车的轮子都要离开地面,飞起来了!
“郎君,有情后感!”蔡佛奴扭头看见高岳,不由得大喊道,接着风驰电掣地穿过了鸣珂曲,行人纷纷避让。
高岳心想佛奴这下得手了,而后就又看到郭锻刷刷地将手里的铁索舞成车轮,大吼大叫,死死追在蔡佛奴之后,连喊住住已受他家的聘金,又被佛奴拐带,按照大唐律二人都要杖杀。
郭锻身后的不良人和恶少年,却没那么高的怒气和体力,许多人已东倒西歪,躺在曲巷街面上,气喘如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快,佛奴尽快到禁苑北衙去!”高岳焦急地说道,但在满天飞尘里早已见不到蔡佛奴和郭锻的身影。
大明宫清思殿边的夹城廊檐下,神策左厢宿卫营地当中,神策都知兵马使王驾鹤和都将军李晟、朱忠亮等,都拱手立在小海池豪商萧乂前,毕恭毕敬地听着萧乂说话。
萧乂此行,正是来给神策军送菜蔬、粮草和医药的,这些货物都掌控在西市当中,萧乂每次都以低廉的价格供给神策军左右厢,从而自大将军王驾鹤以下,都有不菲的回扣可拿,故而对萧乂当然要客气礼让。
所以之前李晟正是听取萧乂的安排,才故意在代宗皇帝前为高岳遮挡,并用神策军蹴鞠来给高岳的毷氉宴加势。
光是此,这回萧乂就给了他三百贯的好处。
“今年春旱颇为厉害,圣主已开始平毁水硙,而崔仆射已率先毁了两座,卖给升平公主一座,又分别捐给崇弘二馆和国子监各一座——诸位,现在情势如何了?”
王驾鹤便回答说,圣主大大褒奖了崔仆射和崔中丞兄弟番,又思故相杨绾之政,然后用抬檐子召升平公主入殿,要她将白渠上两座脂粉硙并带买来的那座水硙一同平掉,给众臣做个表率。
听到这里,萧乂不由得嘿嘿笑起来,摇动羽扇,接着呈交给诸位神策军将一卷籍册。
王驾鹤、李晟将其展开,里面大多是萧乂推荐的想入神策军的商贾子弟名单。
原来,代宗皇帝特优自己私兵,曾下诏神策子弟免除赋税,故而长安城许多商贩都想入籍来希冀免税。
名单里,蔡佛奴的名字赫然在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萧乂的籍册上虽有佛奴的名字,但他只是个小角色,无论是王驾鹤还是李晟等人都不会特加注意,让他入军便是。
只是接下来萧乂所提供的一个人名字,让王驾鹤感到陡然为难。
萧乂希望,能让现在的司农卿白绣珪兼神策军都押衙。
“白绣珪先前于李临淮李光弼帐下时,擅长计数,多谋略,后来入朝为司农少卿多年,才能早为圣主天子赏识——若他能兼任神策军及行营的都押衙,条理牙内诸般事宜,大将军您也当如虎添翼啊!”萧乂的建议内含意思很明确,只要司农卿白绣珪能在蒸蒸日上的神策军里插上一腿,未来必将投桃报李。
可王驾鹤却脸色冷峻,不发一语,似乎对萧乂的建议不以为然:他执掌神策禁军多年,当然知道白绣珪是谁的人,以及他要到神策军里来做什么,都押衙可是总统后勤和人事的职位,权力甚至比他这位都知兵马使还要重要......
见王驾鹤根本没有回答一词,萧乂立即明白其中原委,他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不会不懂。
毕竟神策子弟是当朝圣主的私兵,加上天子本人也不傻,王驾鹤害怕冒然提议让白绣珪进来,会引起圣主天子的猜疑。
于是萧乂也不勉强,下面他很巧妙地引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但内心里却狠狠针对王驾鹤骂了一句,“难不成当朝天子能永远驾驭天下不成?不识时务!”
这时,神策军营地外,禁苑和大明宫城墙间的光泰门突然人声大作。
最靠前垛院里正在射弩的神策子弟,还以为又有什么人擅闯禁苑,不过他们可不像南衙金吾子弟那么心慈手软,当即就气势汹汹地佩上刀剑弓弩,呐喊着自光泰门而涌出。
“遇到贼徒,格杀勿论!”
光泰门的阴影外,数百名神策士兵们千弩万箭,大张阵势,结果只见到那大明宫东外郭墙下,一名汉子累得几乎虚脱,跪拜在那里,他身后一辆犊车翻在旁边,轮子和车轴彻底散架,落得到处皆是,一名妇人和一名小娘子靠在汉子左右,也都对着神策军长拜下来,“长安万年县平康坊蔡佛奴,名在新军籍册,特来投充!”那汉子用尽了最后所有力气,高喊出这句话来,接着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贼獠奴,那里走?”暴喝声里,郭锻居然一路追来,此刻他身旁只剩下数名健走的不良人,然而依旧凶神恶煞,手里的铁索舞得虎虎生风,一声响抛掷出来,套在了蔡佛奴脖子上,“随我回宣阳坊县廨,那里给贼獠奴你备好了牢房!”
“不去,就不去!我已经投充神策军。”蔡佛奴反手拽住锁链,胳膊上青筋暴起,铁索在两人间绷直,咯吱咯吱作响。
“贼獠奴不知好歹!”郭锻大怒,其身旁数名不良人涌上,帮他一起拉扯铁索,即便蔡佛奴力大,但也被拖得往前跌倒,但他依旧不屈地弓起身子,麻鞋下抵出一圈泥土来,坚决不肯就范。
挣扎中,蔡佛奴知道,自己这个人生仅剩下这次机会了,是高郎君给他的,也是温柔可人的住住给他的,更是生他养他一直没有抛弃他的母亲给他的,“不去,就是不去......”绝境里他的神力发作起来,手臂宛转,将铁索绕上其上两层——抖动里,郭锻和数名不良人惊呼着踉跄着,反被蔡佛奴牵扯过来数尺!
这下光泰门前的神策子弟纷纷惊呼起来,外郭城垛上戍卫的“皇城军子弟”也云聚而来,对着蔡佛奴和郭锻的角力指指点点。
“休要我儿回去!”这时蔡母也大喊起来,她仇恨地望着呲牙咧嘴的郭锻,大骂道“郭锻,你这黑心烂肺的人,五十贯送给住住,将来也得给你骗回去,抢回去,住住和佛奴今日小妇即便是死,也不能把这对再往火坑里推了。”说完蔡母便起身,也帮儿子拽住铁索。
“阿家!唐妇人对婆婆的称呼我也来帮。”宋住住也咬着牙,一样拉住绳索,并对郭锻咆哮道,“死也不嫁给郭小凤。”
“反了反了,拔刃,杀了他们。”
这时,高岳和吴彩鸾也奔跑得气喘吁吁,望着光泰门而来,他们都担心佛奴等人的安危。
就在郭锻要和不良人拔刀抽棍时,号角声震天动地——神策军别部将高崇文,骑着匹枣红色的大马,格达格达,自阵中掠出,接着手指这两拨人,大呼何人敢在入苑处喧哗殴斗?
那郭锻见是神策军将,急忙撤开铁索自报身份,并称这是京兆府的案子,神策军不得插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我已投充神策军营,名字就在籍册上。”蔡佛奴和母亲、住住急忙叩拜在高崇文马前。
高崇文便让几名长上飞速直入光泰门后,去望春亭的大营调阅新军籍册,不久长上们举着籍册赶来,高崇文展开后皱眉细细看番,便大怒不已,掷回到那长上的脸上,喝骂说“打脊的髇儿,不知道咱不识字!?”
那长上也不识字,便叫蔡佛奴自己来找,还好佛奴识得些字,很快指出自己名字。
“既然是神策子弟,现在又到了光泰门,那就是我们的事,和京兆府无关,尔等可回。”高崇文骄横地勒住暴躁的马匹,指着郭锻说到。
郭锻也勃然作色,说这人是自平康坊逃来的,怎么就不归京兆府万年县管,难不成神策军还想一手遮日不成!
“打脊的,多少南衙的案子,都到光泰门这儿销了,你算是个什么货色?若再聒噪,连你一起抓去神策军的北牢去!”高崇文扬起马鞭,怒吼起来。
郭锻以下诸位不良人,一听说神策军北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八年前,神策军兵马都虞候刘希暹,在营中设置“北牢”,神策子弟日夜四出,抓捕长安富户和赴考举子,随便安置罪名加以拷掠勒索,不少人就莫名其妙死在牢中,再也没出来过,故而长安上下谈到“神策北牢”无不谈虎色变。
“走,咱们回告大尹,这王驾鹤早晚也和刘希暹同般下场。”郭锻愤愤地饮恨离去。
待到高岳跑到外郭入苑处,只看到那辆犊车还散在墙根下,行李和人都不知哪去了。
“该死,不清楚佛奴是进神策军了,还是被郭锻抓回去了?”高岳狠狠击打下拳头,对吴彩鸾说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恩公,恩公。”就在高岳判断不定时,光泰门处蔡佛奴喊着他的名字跑出来,此刻佛奴已换上了神策军士的黑袍,飞奔到高岳前噗通声拜倒在地,连连叩首。
高岳见他成功脱险,也是非常欣喜,赶紧把他扶起,“阿姨和住住呢?”
“入营后就遇见李合川郡王,他听说俺是高三鼓举荐来的,便对俺说他十分敬仰高三鼓李晟素来敬畏文士的名声,当即就给了俺‘神策长上’的职务,每月十贯俸料钱,而后俺老母和住住随营住在光泰门下,可和掖庭女子一道为军士洗濯缝补,每月也能寻得三五贯钱。恩公大德,佛奴没齿不忘,待到军营休沐的日子,俺就去升道坊去孝敬侍奉您!”
“好,好,这样便好。”高岳也安心下来。
回胜业坊的路上,高岳喜形于色,一旁跟着的吴彩鸾望望他,接着用肘拐拐他,“唉,若是哪日小妇也遇到棘手事,逸崧你会不会像对佛奴那样帮小妇呢?”
“这话说的,我在这里表个态——等到我考中功名有钱了,先帮炼师将欠胜业寺质库的八十贯给还上,然后炼师住在哪,晚生都替你购置个宅邸,还要替你......”
听到这句,吴彩鸾脸色一变,急忙举手制止,表示自己不愿意再往下谈了。
接着彩鸾看着皇城空中浮动的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小妇早晚还是要回钟陵老家的......”
自胜业寺写经坊和彩鸾道别后,又过了半月,高岳背着行李,连带彩鸾送给自己的那卷墓志拓本,乘着下午煦暖的日头,一鼓作气喜滋滋,直到了升道坊北曲的五架房。
升道坊的北曲,和龙花寺相差不远,曲江也正是由此处发端的,悠长的水道潺潺,两侧林荫繁密,直流到敦化坊那边,再和引入的终南山之水合流,形成偌大的湖面。
五架房的外墙处,站满前来祝贺的国子监学官、生徒和周围数坊的邻居,自从击登闻鼓之事后,高岳可成了国子监的救星,王监司、夏侯知馆和苏博士都来了:王监司和夏侯知馆送来了杌子、书案和些许麦面,而苏博士则将最后珍藏的《文选》和《艺文类聚》也送给高岳,说辞藻的原型典故都在里面,“逸崧啊,来年可一定要及第啊,一旦你及第,咱们国子监翻身的日子就到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监司和夏侯知馆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一起寄予殷切的希望。
高岳便走进了这五架房,其外面的墙垣围出个很大的院子,其后又依托这中央的五架房,修筑起了一排循墙屋舍,权作韬奋棚温课生徒们的给房:大历十二年国子监解送进士科三十人,无一考中,除去死掉的张谭外还剩二十九人,而来年即大历十三年国子监又要新解送二十人参加进士科考试,故而加一起共四十九人,其中有五人要被特别选出,归京兆府解送。
这循墙的屋舍所修耗费从何而来,王监司悄悄告诉高岳:最近圣主天子,叫升平公主拆了两座脂粉硙和一座新购入的水硙,而后公主的阿翁公公汾阳王也不得不把自己名下的两座私硙拆掉,天子说亲仁坊郭家这次牺牲太大,先前汾阳王许诺捐给国子监的五千贯钱,酌情缩到一千二百贯即可,天子再从私藏里掏出八百贯来补足——而王监司体恤韬奋棚,在这笔钱里悄悄匀出数十贯钱来,修起了这排循墙给房。
“多谢监司。”这次就连卫次公也大为感动。
王监司更加激动,他死死握住高岳和卫次公的手,一再念叨,“来年你们可一定要及第啊,一定要啊!”
五架房中堂前,在众人喝彩里,悬起了一面匾额,上面写着苏博士亲笔的四个遒劲大字,寄托整个国子监对韬奋棚的热忱希望:
“韬奋奏凯”。
两侧门柱也各有行文字,一行为“生之好闲耽逸者出”,一行为“士之弘毅坚忍者入”。
龙花寺的比丘尼们,捧着寺庙里的盆栽绿植陆续走入来,要将其免费送给五架房的韬奋棚,一下子房间庭院翠绿环绕,生机勃勃。
五架房的地板上,左右两行,各排好了茵席、杌子和书案,四十多名生徒都统一身着青灰色深衣,发髻上折,入座其中。
最西侧环绕着八面素色屏风,内里两座香案,还有面坐席,为讲师们面向生徒们论经说难之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讲师,高岳决定分为常住和延聘二类,常住的就是刘德室、卫次公,和同样较为擅长诗赋杂文的黄顺,他们自己给生徒授课,互通有无;而延聘的则暂时是苏博士,不定期主要看苏博士何时去曲江捞鱼顺便来给生徒授学。
待到高岳走入到屏风间的席位上时,录事刘德室给他一张《韬奋棚夏课格》。
其实就是课程表。
高岳一看,皱着眉说不行。
原来刘德室用的这个夏课格,还是照搬国子监的那套。国子监的课程高岳认为简直松弛得不像话,就是上午抄抄经文,下午临摹临摹隶书、楷书之类,“这样根本没法子和崇弘二馆及各地乡贡举子竞争!”
言毕,高岳便将夏课格换了张纸,熟稔地打上乌丝栏,而后用小楷写了张新的《夏课格》,并当众给所有在棚的生徒朗声出来:
卯时二刻,生徒皆起床;
卯时三刻,每房除留一人扫除外,其余诸人皆在院子内集合;
卯时最后一刻前,全体生徒食朝食早餐;
辰时起至辰时终,括写经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巳时起至巳时终,写杂文诗赋;
午时,食午饭毕,午休就寝;
未时起至未时终,习时务策,习书判;
申时起至申时终,全棚自升道坊、敦化坊、通济坊,沿曲江齐走集体跑步,再至延兴门归,全程七里半;
酉时前四刻,击铁钲聚晚食,沐浴;
酉时后四刻至戌时始终,自由温课,或临习小楷;
亥时前四刻,静坐吐纳,后四刻全部就寝。
以一旬十日为一程,学九日,休一日,但休一日不准去酒坊旗亭,不准去各坊娼门,不准无所事事,不准游手好闲,违反三次定逐出韬奋棚五架房:这一日,或郊外射箭,或游赏名胜,或寺院聚会,由棚内三官合议,具体安排。
听完高岳所写的夏课格,在场的卫次公、刘德室在内的所有生徒,都仰起脖子倒吸口冷气——这到底是哪门子严苛的规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然而高岳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当日韬奋棚在五架房就严格执行新颁布的夏课格。
另外在棚头所居的单独给房当中,高岳唤来刘德室、黄顺等骨干,当这几人进来时,只见到棚头房间中央石板地上,用麻布覆盖个像是橱柜的东西。
高岳揭开后,他们才看到,这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橱柜,而是个木制的台面,旁边密密麻麻垒着一块块的枣木版,“这不是雕梓吗?”黄顺大为惊奇。
虽然惊奇,可还没到不认识的地步,因在这个时代,雕版印刷已在唐帝国较为盛行,不过主要集中于印刷医书、咒文和日历,现在各藩镇在长安城的进奏院更是会将帝国中央政府的一些消息集中印在纸卷上,每隔段时间便火速送到方镇所在地,以便让节帅能第一时间掌握都城政治动向。
但其他方面,唐朝暂时还是以手写手抄为主,高岳先前拜托吴彩鸾所做的,就是让她去东市大刁家的书坊,购置个印刷的木台和枣木版来,还有印制东西所需的松墨来——抄录佛经手写是为了体现心诚,可高岳为了韬奋棚温课所需,便顾不上这些,当然是越方便越好。
非但储备了批枣木雕版,高岳还从大刁家书坊里专门雇了一名写工和两名刻工来,甚至还准备了两张蜡板以备急需。
所谓的蜡板可塑性强,不像雕版刻上去就不能更改,刻完抹平可再刻,但蜡板也有致命性缺陷:渗墨性能较差,若是遇到较小的笔画,往往会印不出来导致缺笔,最有名的例子是宋朝绍圣年,朝廷急着将某年新及第的进士名单给刊印发布出去,来不及用雕版,便用了蜡板,结果当年状元叫毕渐,三点水没印出来,人们就只认得“状元毕斩”了——后来毕渐果然因获罪,掉了脑袋。
故而高岳备下些蜡板,也纯是应急用的。
“这,这是要印拟卷吗?”
高岳说没错,接着他举起其中的两三块,刘德室和黄顺一看,上面已经刻好了密密麻麻整齐的文字,“每日都要叫生徒们贴经、策对,所以我精心收罗并拟出一套题目,随印随做,不能再让生徒放任自流。”
迅速的,一套贴经题和一套策对题就印制出来,发到了五架房生徒们的手中,所有生徒们盘膝坐在书案之后,提着笔在印好题目的纸张上,沙沙沙之声不绝,笔尖在贴经上留白处写上答案,下一个时辰又是拟策问,生徒们又支起下巴,用笔尖点着卷子,苦思冥想,搜索词汇。
高岳就端坐在屏风间的席上,监督观望课程,数日下来,他感到国子监生徒们的改变是非常大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韬奋棚成立前,国子监生徒向来以游手好闲、侮师慢贤而闻名,究其原因无外乎三点:
国子监的博士、助教们因俸禄微薄,生活清苦,根本无心于教学;
章程废弛,课程毫无效率,上午学经绝大多数也是徒有虚设,下午练字更是个摆设,对生徒没有任何约束力和锻炼效果,导致生徒们无心向学,转而沉迷博戏、嫖宿;
国子监学习以儒家经文为主,杂文诗赋并非其所长,无法和全国各地的乡贡举子的诗文相抗衡,而礼部试又最重诗赋,多年被剃光头也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而现在高岳琐细严苛的新夏课格,实则是模仿穿越前的“平水中学”模式,高岳知道这种模式可能饱受某些人诟病,可现在是古代的唐朝啊!那群呱噪的人终于消失,不再构成任何阻碍,另外谁也不能否认此模式在应试教育里的绝大优势。其实后世,韩愈、白居易、元稹等人也是标准的苦学派,他们的能力绝非是天生的,也是一道道诗赋、一道道策问磨练出来的,白居易曾经在应试前,和友人退居至山中闭关,模拟出百道策问,又模拟百道判文,精思苦练数月,才有大成。韩愈可能天资鲁钝些,更是屡战屡败但又屡败屡战,最后才闯出一片天地。总之自古至今,捷径是根本没有的,天赋更是扯淡杜甫去参加制科,被李林甫阻扰了,李白嘛因诗作得好,供职翰林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盛唐的翰林院和后来中晚唐专职皇帝文秘的翰林学士院是两码事,盛唐翰林院面向整个民间,有一技之长的,如绘画、诗歌、医药、弹琴、围棋甚至杂戏等,都可供职于彼,驳杂为翰,人多为林高岳认为想要在来年春闱来临前的九个月当中,学业取得飞速进展,非得在韬奋棚推行这套“平水中学温课模式”不可!
一开始生徒们并不适应,但在棚头高岳的高压下,也逐渐接受车轮式的苦学苦练:他们一大早起来,默默而迅速吃完早饭,就开始练习贴经、策对,下午又练五言长诗和律赋,傍晚结队绕着曲江长跑七里半此活动轰动半个长安城,入夜后食饭完毕,又要冲个冷水澡,然后温习白日课程,或苦练书法——许多生徒甚至在入浴或吃饭的间隙,也排着队,手举便笺,默诵经文或推敲诗赋,一有时间更是勤加翻阅《切韵》、《文选》、《艺文类聚》、《初学记》等工具书,迅速地也将各种游乐彻底抛诸脑后了。
非但如此,高岳还亲自会在他们于五架房聚学时,给他们猛灌这些唐朝国子监生徒闻所未闻的“加料鸡汤”,比什么吴道子画鸡卵、颜鲁公写三年“永”字效力要猛的多。
“诸位,知道天地间寿命最长的禽类是什么吗?是鹰,鹰能活七十年,但他要渡过一道劫,四十岁时它的喙、爪和羽都老化,若不舍弃它便会失去捕猎能力活活饿死,你们猜鹰会怎么做?”
听到这话,所有在座的学生都攥起拳头,隐隐觉得棚头要发力了。
果然高岳自问完后,突然咆哮着自答,他挥动有力的姿势,绘声绘色,“鹰会直冲云霄,飞上绝壁,猛击巉岩,敲掉自己的喙,拔掉自己的爪,撕光自己的羽,然后经过这番血和肉的磨砺,它便能涅槃重生,长出新的喙、新的爪、新的羽,便可再续三十年的命!”
“呜哇!”生徒们听到这个感人的故事,纷纷都哭起来,说连扁毛畜生都知如此,我们是为人,又怎能自甘堕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听完自千年后而来的现代化鸡汤,韬奋棚人人踊跃,各个争先,无不沉迷于学习温课当中。乃至开午饭的铁钲敲响多下后,仍有许多生徒依旧伏在书案上刻苦写作,卫次公便叫他们去用餐,他们便抬起漆黑的双眼说,“不,棚官,我要学习,学习使我们快乐。”
两名刚刚出外采办的生徒走进来,对自五架房走出来的高岳说,棚头外面有个妇人来找您和刘录事。
高岳稍微想下,能同时找他和刘德室两人的妇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她一位了,便准备迈脚出去迎接,结果这时一位抱着卷轴的叫李桀的生徒,恭恭敬敬赶上来对他行礼,而后就问棚头个问题,“棚头,刚才你说得那个鹰四十岁时毁喙断爪重生续命的故事实在是太激动人心了!”
“嗯,我们做学问入贡举的,都要以这鹰作为榜样。”
不过李桀的求知欲很强,他皱着眉头继续问起来,“晚辈有个困惑不解,那鹰既然毁了喙断了爪,那在他重新长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是怎么吃东西的,是怎么挨到新喙长出来的,会不会还没等到涅槃重生,就饿死了?”
我去,我最恨这些看得太透问题太多的。
但是李桀的眼中又充满了热烈的求知欲,高岳见他十分诚恳,心软下来,便语重心长告诉他,“这事你可以去问卫从周。”
于是李桀捧着卷轴和笔,屁颠屁颠去找卫次公去了。
高岳松口气,踏出了五架房的院门,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平康坊的宋双文。
现在住住跟着佛奴去神策军了,双文留在平康坊也不是事,只能主动来投靠韬奋棚。高岳便当即拍板收留双文,“阿姨你以后就在我们棚的庖厨里担当厨娘,每个月都有您的俸料钱,顺带照顾芳斋兄的起居,不过你一个人负责数十人的饮食,是否有些忙不过来?”
双文很高兴,她对高岳说,自己可以从平康坊那边找两三个老妇一起来帮忙。
高岳点点头,双文能来是最好不过的,这下韬奋棚五架房什么都齐备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入夜后,刚刚结束了环曲江跑步的生徒们都聚集起来,吃饭沐浴。
高岳则独自在棚头给房当中,端坐在加高的书案上,对面墙壁上贴满了彩鸾送他的墓志铭印本纸张,纸是黑的,字是白的,悠然的烛火里,自一篇篇文章里高岳不但看到了律赋、骈文、散文的影子,还见到一位位皇室、官宦、商贾、贵妇的生命历程,尤其是那些官员的神道碑,清楚地纪录着——他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如何在仕途上走出各种各样的轨迹的,又有怎么样的喜怒哀乐、荣衰起伏,最后又是如何带着对生命的不舍,离开这个世界的。
慢慢的,浮现在高岳眼前,凝结在他笔端的,是中唐官宦们的百景图,得意的,失意的,飞黄腾达的,步步青云的,明哲保身的,不得善终的,等等等等。好像许许多多人的音容笑貌,都跃出了黑白分明的纸面和冷冰冰的文字,在高岳的瞳子里投下了绚烂多彩的投影,那里有灞桥的垂柳,有昆仑的冰雪,有敦煌的驼铃,有东海的巨浪......
“十月,十月,我等着这个月份,所以在此之前,我得精通诗赋,另外最重要的是,要准备好行卷!”
之前薛瑶英曾提醒过他,现在全长安城的的达官贵人已对投卷里的诗赋感到厌烦,他可以另辟蹊径,搞出个与众不同的行卷来,这样再凭借着击登闻鼓和办毷氉宴积攒起来的名声,真正达到以文采轰动京华的目的。
那样,到十月十五日,他再赴刘晏的约,便可理直气壮地请求其通榜,或施以援手,中进士便十拿九稳了。
对了,还有诗赋当中的诗呢!想着想着,高岳猛然惊醒,他现在知道唐朝的礼部试,所谓的杂文诗赋场,其实到底考什么是不甚固定的,有时候考赋,有时候则考诗,有时候则诗、赋一起考,还有的时候会考箴、铭、表等应用文体!
这里面高岳最担心的还是诗,真的,因为唐朝规定,礼部试里若考诗的话,只能是五言诗,并且和赋一样有套严苛繁琐的规定。
并且这诗找刘德室和卫次公似乎也不行,因为他俩本身水平都有限。
“对了,找卢纶。”高岳便掏出薛炼师给他的“介绍信”来,决意明日亲自去一趟大宁坊,去找卢纶。
次日清晨,当韬奋棚的生徒们迎着暮春初夏明亮亮的日头,开始集合在院落里,齐齐整整地打起五禽戏时,高岳背着装着名刺和介绍信的书笥,推门而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去龙花寺沿路的绿荫中,黄莺啼啭,曲江潺潺,高岳用手掌稍微抹了下额头细微的汗珠,心想过了龙花寺,大约走到中午便可抵达大宁坊。
龙花寺在和曲江连接处,有片碧绿的池沼,四周高竹青翠,还传来阵阵蛙鸣,高岳走到了龙花寺后山门时,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身后抖抖索索的声音,转眼望去,便见到深深的长草里,有东西在其间摇来摆去,莫不是什么小动物?
高岳便驻足下来,结果很快,一支黑白卷毛的小叭儿狗,肉乎乎地自草丛里跑出来,黑鼻子前飞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原来这小畜生是在追这只蝶儿来窜到这里来的。
高岳笑了笑,一伸手,捏住那只翻飞的蝶儿,而后蹲下来,将犹自在挣扎的蝶儿,摆在了那小叭儿狗一双有些耷拉的大眼睛前,刚想要逗弄,那叭儿狗啊呜一口,将把他手里的蝴蝶给撕扯到嘴里,咕噜咕噜吞下去。
“嘿,看不出来你还挺凶的嘛?”高岳有些纳罕地看着手指间还残留着的蝴蝶脚。
“棨宝,棨宝。”高岳很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崔云韶急急地摇着纨扇,穿着浅葱色的夏衫,胸前系着个紫色的同心结,左顾右盼,穿过竹林和草丛而来。
这时,高岳抱起那得名“棨宝”的叭儿狗,站在了云韶的面前。
“啊,原来是卫州高三郎。”崔云韶一见高岳,就云霞璀璨地笑起来,而后低首深深道了个万福。
然后两人就傻笑着,互相站立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而棨宝则抖动着肚子,呼哧呼哧吐着舌头,一双大眼不耐烦地转着,两只前爪被高岳勒住,一双短腿垂着,焦急地蹬个不停,心想你俩有话快说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仆射小娘子,还未回西川啊。”
高岳这句寒暄刚说出口,就觉得丢人得要死,我情商怎么这么低?虽然之前毷氉宴结束时,云韶亲口对他说,自己入夏后要回父亲镇守的西川去,但高岳现在如此说,好像是要催她快走似的。
但高岳明显过虑了,这崔小娘子也是呆头呆脑的,只知用纨扇挡住容貌,露出双笑吟吟的眉眼,轻声回答说,“夏天还未到来呢......嗯,那高郎君要往何处去呢?”
“去大宁坊。”高岳一下子把话说完了。
接着两个人又立在原地,继续傻笑,走也不走,伴随着那康国小猧子“棨宝”呜呜的叫声。
“听说大宁坊,有座兴唐寺。”崔云韶低首,白嫩嫩的手指捏着扇,低着眉又问了句。
“啊啊啊!要不要这么尴尬啊,我也是第一次去大宁坊,鬼才知道那里什么兴唐寺,崔小娘子你这样问,还想不想继续聊下去了。”高岳头皮都要炸开了,但经历过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后,也只能正色回一句,“正是,兴唐寺在大宁坊,对的,大宁坊有座兴唐寺。”
“兴唐寺有株牡丹树,非常有名的。”崔家小娘子脸红扑扑的。
啊,高岳大悟,恍然地拍着脑门,现在正是牡丹怒放的时节,于是便对云韶说,“小娘子如不嫌弃的话,我去大宁坊回来时,采撷一朵牡丹馈赠于你?”
这话说得云韶小脸更是通红,绝对不让于大宁坊兴唐寺之牡丹花,但她欲言又止,看起来明明想让高岳带,又颇有些害羞。
咳嗽声响起,高岳循声望去,池沼边翠竹林,崔云和柳眉拧着,与那何保母一并转出。
“阿姊......”云和特意叮咛着,将云韶往回牵拉了两步,随后用警惕的眼神望着高岳。
高岳这时哦的声,将棨宝放到云韶姊妹的脚下,接着也往后退,准备拱手道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多谢郎君寻回棨宝,不知郎君可知我等为何在此?”下面,云韶的话让他人绝倒——这明显是在找话头。
高岳讶然,接着说不知鬼才知道!。
“叔父、叔母为此龙华尼寺的供养人,因来礼佛,故而昨日宿于此。”
结果没等云韶说完,云和就撅着嘴走出,问高岳要去何处?
高岳说对啊,我要去大宁坊寻人,已耽误不少时间,就此告辞。
“高郎君慢行。”云和巴不得的,立即向高岳道别。
这时龙华寺后门处,崔宽、崔宽夫人和一行官员、女尼有说有笑地步出,尤其是龙华寺的寺主尼姑,前前后后跟着崔宽,大概是因崔宽这次又捐给寺庙不少钱,寺中的木佛马上就能换金身了。
“文房,这次难得在长安城逗留,不用急着回去,再过五日于大慈恩寺有场诗茶会,我会邀请全京的儒释道三教名流参加,必须要有文房你替我压场才行啊。”边走间,崔宽笑嘻嘻地对着身旁一位矮个子的官员说着,亲热地称呼对方为“文房”。
而那表字为文房的,在听到云和方才喊出“高郎君”时,急忙往高岳望来,接着又看看崔云韶。
此刻高岳也回头,看到这位叫文房的——虽然披着身官袍,但却邋里邋遢的,面容浮肿肥胖,没什么胡须,一颗红彤彤的酒糟鼻格外引人注目。
高岳稍微看下也未及多想,便迈步向北而去。
云韶顿时怅然若失,还盯住高岳的背影看了会儿,心中暗想,“他答应为我采摘朵牡丹的......只是......不会是戏言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那文房也盯住高岳的背影,好长会儿,而后转身向崔宽夫妇话别,说突然想起自己在光宅坊里也有些俗务,不得不离开......
走出升道坊,来到横街处,高岳背着书笥,总觉得后面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始终萦绕着自己。
他回头望去,街道涌起的微尘当中,那文房就背着手,腆着肚子停下来,望着自己——待到他转身继续走,那文房也继续跟在其后,鬼鬼祟祟。
走走停停,如此过了足足一坊之地,高岳实在忍受不住,便径自回身走到那文房前,拱手行礼。
这文房也猥琐地笑笑,叉起手指来回礼。
“未知尊驾高姓大名。”高岳问。
“唉,你我萍水之客,鄙夫又忝列下州小吏,说出来怕折辱郎君身份......”
“哦,那算了。”说完,高岳回身就准备跑起来,他不知道这位精神病般的胖子为什么老是跟着自己。
结果一把被那文房扯住,这胖子笑得更猥琐了,“哎,郎君暂且别走,我看咱俩有缘分。”
“岂敢岂敢!”高岳激烈地甩袖子,想挣脱他,如果马上他再不松手,就要飞脚踹他的脸了。
“其实说下州小吏是我谦虚了!”那胖子拽着高岳,说话也急起来,“鄙夫睦州司马刘长卿是也。”
那胖子报出“刘长卿”三个字时,高岳原本高抬的靴子,总算是停住,然后慢慢放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高岳激动地指着刘长卿,大声询问道。
“谁作的诗?”刘长卿一脸茫然。
“哦,没谁,没谁。”高岳好像明白什么,急忙说到,“晚生高岳,草字逸崧,渤海高氏河南房,现国子监太学生——久闻刘司马诗坛大名。”
“唉,哪有什么大名,郎君切莫如此过誉。”刘长卿表示自己十分谦逊,然后突如其来加上一句,“也就是个‘五言长城’罢了。”
高岳被这突如其来的装X给猛击一记,差点没当即倒下,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这大诗人刘长卿为何会主动找上自己?
可刘长卿明显对自己一见如故,拉着高岳的衣袖,豪情万丈,“走,逸崧——咱们去平康坊嫖宿去!”
“不不不。”高岳摆手不停,说自己非常高兴能遇见刘司马,不过因要去大宁坊拜谒某位先辈,不能陪司马一起去平康坊从事高雅活动了。
“不知逸崧要去寻谁?”
高岳心想反正自己也就是个区区生徒,也不怕什么政治株连,就告诉刘长卿说,要去找卢纶,请教些五言诗方面的东西。
结果刘长卿当即如遭到莫大侮辱,指着自己,酒糟鼻红得发亮,“我五言长城刘长卿在此,你居然要去找卢允言那流货色?”
这句话确实让高岳为难起来,刘长卿见他不言语,知道他动摇,便又拉起高岳衣袖,挥手豪言,“五言诗还不容易?走,我们去平康坊边嫖宿边讨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愁封寄去,魔物或惊禅。
惟羡东都白居士,年年香积问禅师。
不是道公狂不得,恨公逢我不教狂。
地瘦草丛短。
求人气色沮,凭酒意乃伸。
——牛僧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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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这时想到,既然被刘长卿缠住虽然暂时还不是很清楚他为何要缠住自己,而又听长卿说卢纶原本依附的是元载,元载倾覆后便待罪在大宁坊的邸舍,等候处理,根本没心思给你讨论诗学,便也淡了去找卢纶的心思。
不过去平康坊......原本高岳是想给刘长卿介绍团团的,希望长卿能够写诗涨团团的身价,可一看这位怕是个只贪恋美色的角儿,就反过来对刘长卿说,“谢司马......”
“哎,叫我文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文房长兄抬爱,不过晚生即便不去寻卢纶,也想去大宁坊一遭。”高岳这时猛然想起,自己和崔小娘子云韶的约定,要去摘一朵牡丹送给她——唉,只是走时匆忙,也不知道那云韶有无真的放在心上,也可能只是这出身富贵的仆射小娘子兴致而来开的个小玩笑。
但自己做的承诺,怎么也得做到。
刘长卿豪爽大笑,说无妨,我早就听说那里的大清宫玄元皇帝庙边的烧酒不错,便陪你去走一趟。
于是两人顺着横街往前走,背着书笥的高岳边和刘长卿套近乎,边思索对方真实目的,幸亏先前高岳抄录临习不少彩鸾送的唐人神道碑文,对大唐官场的浮沉已有较为明晰的了解,随便和刘长卿说了几番话后,内心已明确了:
“原来这位刘长卿刘文房兄,是刘晏故意派来试探我的,下面得看我如何将他化为我的助力了!”
就在高岳和刘长卿说说笑笑,往北而行时,他们身后的坊角处,芝蕙捏着自己的练垂髻,悄然转出,看着高岳背影,“三兄,是真的要和这个刘长卿去平康坊呢,还是去往他处呢?”接着狡黠调皮地笑起来,“倒是刘长卿这家伙又回来了,得尽快去报于炼师知晓。”
大宁坊,为皇城东第一街的第二坊,向来是最为热闹处,此坊有双绝,一绝是兴唐寺的杜丹花,二绝就是刘长卿所言的大清宫玄元皇帝庙。
这玄元皇帝庙为明皇时所造,本意是供奉老子的,而“玄元皇帝”实则真身就是太白山的一块无暇的白石,套上冠冕,旁边竖着明皇、肃宗等人的雕像,供奉在大殿当中,其下还有两所斋院,一所供皇帝亲自使用,是为“御斋院”,还有所供大臣使用即为“公卿斋院”,内里栽种松竹无数,宛如仙居,出出入入的都是羽流道士——很明显刘长卿对此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酒和吃的——大清宫和兴唐寺,一道一释,就隔着大宁坊十字街相对遥望,而夹在中间的,有所叫“苏杭嫩”的食肆,刘长卿在睦州当司马,留恋江南的口味,早就瞄准了这家食肆了。
刚进门,刘长卿就高呼,“五言长城刘宣州至此!”
结果一听到他的名头,其他食客纷纷避让开来,刘长卿嘿嘿笑着,大摇大摆,坐在宽绰的食床上,招呼高岳也同床而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食床间垒起座热酒的小炉子,店家伙计立刻将壶酒搁在其上,刘长卿皱着眉头,将酒壶拎过来嗅嗅,“这是官家酒,又浊又酸,拿去拿去!”
伙计知道遇到行家,便急忙提壶离开,接着换来了刘长卿专要的“碧疏酒”,又问刘长卿要吃什么,本店最有名的是鲫鱼脍。
刘长卿呵呵笑起来,说你这样也只能骗外行,听着——我要这里的“浑羊殁忽”,一份即可,其余俗不可耐的菜肴一概不要!
伙计便说,那需要一头羊和一只子鹅,其中羊要三千钱,鹅要二千钱,再加上碧疏酒的所费、厨子的杀刀费,这......
高岳便说,叫你上你便上,文房长兄这餐所需我来支付。
其实他这话的硬气也是撑出来的,先前卖出七宝玛瑙杯所得的钱,萧乂所送的,还有瑶英所借的钱,现在支撑韬奋棚夏课所需,已耗去近一半,他本人是精打细算的——可自从刘长卿出现后,他算出这位实则是刘晏派来的,便决定便是下血本,也要唬住对方。
高岳的话说出来后,刘长卿再次豪爽大笑,说好极好极。
这位还真是不客气。
很快,食床对面的乌木台上,食肆的厨子便直接将一只现杀的子鹅掼在台子上,然后当着高岳和刘长卿的面用燎火的钳子,将毛羽拔除得干干净净,满是紫白色的肥肉,接着厨子举刀,利索地将子鹅自肚子破开洗净,掏出鹅肝、鹅肠等杂类,用竹签一个个插好,摆在台子边的炉火上慢慢炙烤——接着高岳瞧见,那厨子又将一团团软软的糯米塞入子鹅肚子里,而后浇上了红曲酒水,再撒入五味调料将肚子合实,接着又捧上只肥嫩的小羊来,同样破肚去除五脏,接着将子鹅塞入羊腹,用铁杵穿好,搁在了烤架上,接着红色的火焰升起,火星噼里啪啦,很快香味弥漫起来,充满整个“苏杭嫩”食肆。
“哇,这就叫浑羊殁忽,这刘长卿果然会吃。”高岳望着火上转动烤着的那只小羊,心中默默想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刘长卿却不等羊炙烤好,就端起热气腾腾的碧疏酒来,说咱们先满饮三大杯,这是吃浑羊殁忽的规矩——不急着吃肉,先喝酒。
还好高岳酒量不错,便咕噜咕噜畅饮三盅,当时已是初夏天气,当即觉得头顶汗水和青烟哧溜哧溜地直冒,浑身上下有股温火升起又落下。
“再饮六七杯,来!”刘长卿说着,先被炙烤好的鹅肝和鹅肠缠在插在竹签上,满坨坨地端了上来,高岳连吃一口,满嘴都是香喷喷的油水,这些实实在在落肚后,才继续和刘长卿你来我往,又对饮了数个回合,正觉得汗蒸腾腾,不由得将衣衫给扯开。
结果这时苏杭嫩食肆里的厨子舞动刀光,只见那头被烤得金黄的小羊肉块娑娑地坠落,宛若花瓣横在盘中,子鹅则恰好落入食盘中央,色香味俱全——厨子用刀在子鹅肚子上重新轻轻一划,糯米白色的雾气刷得冒出,香味扑鼻而来,“浑羊殁忽齐整了。”
“换冷酒来。”刘长卿大呼到,于是二人一面喝着冷酒,一面吃着拌着烤羊肉的子鹅,大快朵颐。
高岳吃着吃着,借着三分酒意,便故意问刘长卿,“不知文房长兄在睦州司马前,高居何官?”
“唉,本是盐铁判官兼鄂岳转运留后,检校员外郎,因得罪了观察使,所以遭贬至睦州司马。”
高岳眼睛一转,便说:“假如没这场劫难,长兄现在应回京城,早当上某部郎中了吧?”他这段时间抄录墓志铭,已对唐人官职的迁转有清楚的了解。
这话直中刘长卿心窝,他仰脖子饮下一盅酒,接着明显悲楚起来:“逸崧,这官场当中可正直不得,不然落得和愚兄一样的蹉跎结局,悔之晚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下面,刘长卿一边吃着浑羊子鹅肉,一边絮絮叨叨,而后高岳彻底明白了这位的“蹉跎身世”。
现在看来,刘长卿等于自己承认是刘晏系统的人,他之前身为新秀进士,和戴叔伦、张继写枫桥夜泊的那位等都供职于刘晏所办的各地巡院,为刘晏督运钱谷盐铁等物资,本来刘长卿干得也相当不错,颇为政绩美名,如果任期内没啥大问题的话,便正如高岳所言,回京参与铨选后,便能出“选门”,当上正式的员外郎刘长卿当盐铁判官时是检校员外郎,检校、试衔意思是挂个官品名字,享受同等待遇,比如杜甫就是检校工部员外郎,他一天也没在中央的工部上过班,而是呆在严武的幕府里呢,不久既能转迁升至郎中这个美职,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郭子仪的女婿,当时任鄂岳观察使的吴仲孺。
当时吴仲孺有些缺钱,而大唐东南的财赋自刘晏主持利权后,贡赋多由巡院跟着漕运去京,不走各地州县,所以吴仲孺便直接找到刘长卿,开口向他索要二十万钱。
刘长卿回答说我哪有那么多钱。
吴仲孺便说,你可以截留巡院的物资,先把钱给我,至于空缺,以后我答应你补上。
刘长卿说开玩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然后刘长卿就被贬黜到潘州现广东茂名南巴现电白县去当县尉了,多亏刘晏营救,最后虽未能官复原职,但总算量移到了睦州去任司马。
去当了司马,原本走员外郎到郎中,再到中书舍人、给事中这条路线,就发生严重的跌宕,让刘长卿悲痛不已。
这时刘长卿吃了不少浑羊子鹅肉,再加上喝多了碧疏酒,开始动感情了,前仰后合,拉着高岳的手,开始比画起来,“唉实不相瞒,愚兄我这一生真是命途多舛,天宝十四年,我刚中进士,本是件大喜事,可还没来得及放榜,羯胡指安史叛军就逼近长安,我没参加吏部关试就逃离了,后来没法子历职于台阁,只能在各地蹉跎,好不容易得到刘使相赏识,却又遭吴仲孺陷害......”
高岳也握住刘长卿的手,趁机说,他吴仲孺仗着是汾阳王的女婿为所欲为,现在他家被拆了几座水硙,当真大快人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这个,刘长卿打了几个饱嗝,激烈地拍着高岳的手背,迷瞪着眼睛,“拆的好,拆的好,我心里也痛快不少!”
高岳背脊一凉,心念这拆水硙的事怕可不能泄露出去,这样不是等于得罪汾阳王了吗?虽然汾阳王也没几年可活了,但要是让他知道是我出谋的,碾死我就好像碾死只蚂蚁。
然后高岳不愿再让这位趁着酒劲胡言乱语下去,便岔开话题说刘使相对长兄可真是不错,刘长卿也是频频点头,然后对高岳邪魅油腻一笑,“刘使相好像对你也颇为关注,此外来年贡举的礼部试,使相之婿潘侍郎还是主司......”
高岳就等着刘长卿这句话呢,便立刻给他满斟了一大盅,“还请长兄不吝赐教!”
刘长卿当即哈哈笑着,手舞足蹈,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对高岳说,“其实诗赋算个什么?我身为五言长城,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逸崧你的卷我都看到过了,下第的主要原因还是几同拽白,来年只要搭个像样的模子出来即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诗赋成名不在场内,而在场外,这句话逸崧牢牢记住——今日你在龙花寺,见到愚兄正和那崔中丞一道,是不是?告诉你逸崧,五日后崔中丞要和京华名流们在大慈恩寺举办茶诗会,以逸崧现在的名气,愚兄援引一番,让你在那里小小振个名声,取得进士便不难。”
“多谢长兄!”
“唉,难得你我如此投契,这点微末小忙还是要帮的。”说完,刘长卿挤眉弄眼,凑近高岳,“还有,愚兄看那崔仆射家小娘子对你可是有些情愫,这要是能娶到崔家小娘子,逸崧你可了不得,须知她父亲崔宁只要从西川节度回来,那必须得是中书门下的冢宰——现在刘使相不是冢宰,他女婿都已执掌小宗伯了,你要当了崔宁的女婿......”
“这几人我依稀记得将来都是要死的......”高岳心中想着,但转念一盘算,谁将来不会死呢?先前薛瑶英对他说过,只要郎君你中了进士,凭借这个身份再加上渤海高氏的门第,还是可以趁着月堂小娘子没出嫁之际下手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并且崔云韶确实挺漂亮可爱的,也富而不骄,自己对她很有好感,虽然年龄有些小,可唐朝她应该算是超龄了吧!
高岳纷纷杂杂地想着这些时,那边刘长卿已长啸而起,说想要了解小娘子喜欢什么,必须靠实战,“走,逸崧,咱们吃饱喝足,你大宁坊也来过了,一起去平康坊嫖宿去!”
高岳便扶着跌跌撞撞的刘长卿,走出“苏杭嫩”食肆门口,刘长卿乱使酒性是慷慨激昂,指着大清宫墙外几块模糊不清的烂石像,“君莫舞,君莫舞,荣华富贵能几时?逸崧你看,这碎石像是谁的?愚兄告诉你,一座是李林甫的,后杨国忠当路,他石像被砸烂移出大清宫;这座是杨国忠的,还有座是陈希烈的,在两京光复后也被砸烂移出,想当年这几位是多么不可一世权势熏天,现在全碎了全烂了,扔在沟渠里,哈哈哈哈!”
高岳急忙招招手,几位大宁坊本坊的倡女立刻嘻嘻哈哈围过来,将胡言乱语的刘长卿给拖走了,“长兄先去,高三随后即来。”
见刘长卿走远,高岳便踏足,走入到那边的兴唐寺里。
果然,兴唐寺外庭有一株牡丹花,已怒发百千,仪态万方,各色杂陈,美不胜收。
高岳带着些酒意,立在那里,看着那牡丹雍容,不由得眼中浮起了云韶的笑颜,便想伸手去摘朵,但又颇为不忍。
最后还是名小沙弥走过来,举着铁剪,咔擦咔擦剪下十多朵,接着交到高岳手中,“学士若是喜欢,便拿去罢。”
高岳接过来,向小沙弥道谢,接着背着手,握着这束牡丹,缓缓离开了兴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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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走到那门檐下,因薛瑶英先前对他说过,他知道这座甲第宅院以前是谁的,是不可一世的权相元载的。
于门檐边残缺的墙上,高岳还见到写着一首诗:
城南路长无宿处,
荻花纷纷如柳絮;
海燕衔泥欲作窠,
空屋无人却飞去。
“听说这诗是在元载倾覆前,由名书生写在这里的......没想到这就应验了,唉!”高岳叹口气,接着又望着远处大清宫外那几尊不成样子的石人像,想到这人生的浮沉还真的是难以意料......
可谁又不想浮上去呢?
想完,高岳抽出两朵素白色的牡丹花,轻轻插在了元载那乌头门缝中,白色的花儿随着初夏的风摇曳着,接着高岳渐渐朝南方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次日清晨时分,崔云韶醒转梳妆好,何保母将一束色彩还十分鲜艳的牡丹花投入到梳妆台边的壶中,“从月堂庭院里采摘的?”
“没,月堂长不出这么大的牡丹,多半是兴唐寺的。”
一听到兴唐寺,崔云韶眉梢抖了下,接着她转过头来,努力装出平静模样,问何保母既然是兴唐寺牡丹,为何会出现在月堂。
何保母说,不知是何人,插在乌头门上的。
“哦......”云韶小心脏立刻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喜上眉梢,“他居然把我的请求记在了心中,从大宁坊兴唐寺取了这束牡丹来,送到长乐坡月堂。”
然后云韶又有些愁怨,马上过不得多久,便又要回父亲镇守的西川,可能要一两年后才能返归长安来,那时满长安的锦绣风尘里,这个高三郎还会是现在的他吗?
他可能会高中及第,然后在来年的曲江大会上,走入杏园宴,成为长安各甲第豪门择婿的竞逐对象;
他也可能会再次下第,或者困顿长安城里,再也无法和自己见面,也可能离开这座伤心城市,云游五湖去。
于是云韶有些激动,同时也有些不安地梳好发髻,“保母,我想要将其中一朵花簪起来。”
不明所以的何保母,便将其中朵红色的牡丹簪在了小娘子的云髻之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着云韶轻咳两声,便说备车,自己要去龙花寺。
“这两日都在龙花寺,今日又要去?”
“前两天看的都是寺中的壁画木佛,今日想去寺院外走走,看看翠竹绿岸,也瞧瞧活人,顺便带棨宝去转转。”云韶话中有话,可何保母却根本没听出来,便让桂子、清溪两位年龄大些的婢女跟着小娘子,不要有什么闪失。
月堂乌头门前,桂子举着轻纱障子,将崔小娘子的面容遮挡住,送她登上了钿车,而清溪则抱着那叫棨宝的康国猧子,也登了上去。
路边的松林里,一名穿着深衣的太学生,正是解善集,凸着溜溜的双眼,望着月堂崔府的车队,在摇来摆去的障子外,解善集看到了云韶乌黑发髻上,簪着的哪朵绯红的大牡丹花,心想是了!便在钿车车轮开始滚动后,撒开脚丫,穿过一片片松林竹林,抄着近路,往城南的方向飞奔而去。
跑着跑着,解善集都惊讶于自己的脚力,“不愧是棚头,每日都叫我们绕着曲江健足,是风雨无阻,这好处现在终于体现出来了!”
龙花寺北曲五架房内,高岳正和所有生徒一起,在努力拟写五道策问呢,解善集闪电般跑入庭院里,接着叉着腰,喘着气,对着高岳,不断用手指着院墙外。
高岳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手心一攥,内心也是扑腾扑腾直跳,看来那月堂小娘子是要来龙花寺的,多半怕是来看看自己,女孩子嘛,又不能表现那么明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现在轮到我开球了。
而后高岳站起来,对卫次公叮嘱几句,说我马上要急事,棚里温课就交给你,接着便对众生徒询问,“哪位善横笛的?”
这时,那位勤学又好问的李桀立刻扬起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来来,你随我来。”高岳走到自己给房里,不久穿着一套崭新而精神的衣服走出,将手摆在嘴上皱眉轻咳两声,接着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桀交待,跟在我身后,不要声张。
李桀说棚头的话我记在心里,而后两人一前一后,背着手走出五架房,向着龙花寺竹林池沼的方向走去。
而先前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蔡佛奴蒙着身神策军的黑袍,立在光泰门外,背着个动来动去的包覆,今天是军营休沐的日子,蔡母和住住笑眯眯地来送他,“快去升道坊,将好东西送给高恩公。”
“唉,母亲、住住,那俺就走了!”说完,佛奴便转身大步流星,也向着升道坊龙花寺走去。
初夏的曲江,又别有番景致,是柳荫四合,葱葱翠翠,圈着中间的碧波湛然,下了钿车的崔云韶,走走停停,想向龙花寺那边走,又害羞不前,心里想着身为女子,“立身之本,唯在清贞”,要是让高郎君或其他什么人知道自己是主动跑来曲江龙花寺的,那可真的要丢死人了。
于是云韶便边走边用丝履,悄悄踢着“棨宝”,这小猧子一停下撅屁股不动开始刨土时,云韶就踢它一下,棨宝便呜呜叫着,往前跑一截,“棨宝你胡乱跑什么呀,快回来。”云韶就这样一段又一段,一路不停撅着可怜的棨宝,慢慢走到曲江渠边,再往前百步就到龙花寺了。
现在高郎君,应该还在那里的北曲五架房专心温课吧,想着想着云韶又觉得自己可笑——高郎君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这里?真的像个傻瓜......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将云韶惊醒。
她抬眼望去,透过如帘般的垂柳绿丝,看见丛林环绕的水渠里,驶出艘小小的莲舟,前头立着的,可不就是高岳嘛!只见他穿着洁白如雪的细麻夏服,衣衫和幞头迎风拂动,一支绿玉笛子横在唇前,笛声宛转,而他立着的莲舟正向着云韶缓缓荡来,两侧荷花浮萍轻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开玩笑!我高岳也是高子阳,以前可是编剧,抗日神剧、古装神剧、玄幻神剧什么我没参与过,什么我没见识过?特别是古装戏,一旦雪衫公子,碧玉横笛,然后站在莲舟上锁眉轻吹,这简直是最有杀伤力的好不好。
崔家小娘子抱歉了,谁让我以前生活千余年后的时代,懂得的套路可比你多得多!
果然,云韶目瞪口呆了,然后娇羞如花,低下头来,害臊地想要移步走开,但心里又欣喜万分,迈不动步子,心中还想“高郎君居然不在五架房温课,恰好就在曲江水渠独自泛舟,莫不是他和我真的......”
这时莲舟上还在装模作样捏着笛子的高岳挑起一只眼来,也见到立在岸边的云韶,心中说了句,哎呀稳当了。
这时高岳便轻咳声,仰面四十五度角,带着明媚的淡淡忧伤,看着天空的流云,并自唇处取下笛子,而后将其背在身后,“哎呀”,装作诧异一声,意思是“没想到崔家小娘子也在此”,接着望着云韶温暖地微笑起来,而莲舟也慢慢开始靠岸。
云韶急忙用纨扇挡住脸,连发髻边的耳轮都红了。
唉,猛地她隐隐觉得不对:方才明明见到高郎君已将笛子放下来,怎么还能听到笛子的声音呢?
莲舟上的高岳也听到笛声没绝,大为尴尬,急忙狠狠踢了躺在舟中吹笛子吹得面红耳赤的李桀,李桀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所以没看到棚头已放下笛子,还在那里卖力吹奏。
被踢了脚,李桀“哦噗”一声,整个水面上笛声方杳无可闻。
崔云韶回转小脑袋,好奇地望了望,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之前也许是水面林风大了些,导致高郎君的笛声有些回声,到现在才散去。
这时,桂子和清溪二位婢女靠过来,警惕对小娘子说,“这位公子来者不善。”
“何以见得?”
“小娘子不知,京城之中这种薄幸之徒最多,尤以士子为甚。”这二位婢女,都是有经验的,毕竟在西川时云韶的兄长们没事便会“那个”她俩,这在唐朝也不新鲜,贵族官宦家的男子正式结婚前,都会拿家中的婢女来试试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时,高岳已经自莲舟上轻轻跃上了岸头,距离云韶只有数步之遥。
云韶笑颜被纨扇遮住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紧张地看着高岳一步步靠近,一只白嫩的手不停摩挲着发髻上的红牡丹。
而可怜的李桀还躺在小船里,因为害怕被发现,又不敢起来——莲舟没系,很快就载着李桀,一晃一晃顺着曲江,飘远了,飘远了......
“见过.......”高岳已谋划好了台词,刚准备开口。
龙花寺山门那边,随着声清脆的声音“三兄”,高岳和云韶都愣住了。
居然是芝蕙笑吟吟地快步而至,接着高岳呆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双手就被芝蕙的小手给牵住,“三兄,红芍小亭的炼师说好久不见郎君,思念得紧,特让小婢来邀三兄移步长乐坡。”
“我,我......”高岳没想到横枪杀出个芝蕙来,本来准备好的台词全被打乱,额角急得满是汗。
而两人牵着的四只手间,崔云韶呆呆立在中间,一时间头脑也蒙住了。
“小娘子不要动怒,我俩看这高郎君已过弱冠之龄,和婢女、女冠什么的有风流韵事也不足为奇。”桂子和清溪趁机带着坏笑,和小脸发白的崔云韶进谗言道,她俩当然知道,在月堂对面的那座红芍小亭,住着位女冠狐媚精,听说还是权相元载曾经的爱妾。
“回月堂。”崔云韶多少有些生气,原本满腔的欣喜,如酒酸成了醋,摇动纨扇,转身就要走。
“小娘子。”高岳刚待解释,云韶的婢女桂子就嘿的一声,用竹竿举起遮风障子,挡在高岳和云韶间,高岳移到哪,这障子便移到哪。
可那边芝蕙还是不消停,趁机牵着高岳衣衫,冲着气呼呼的云韶,“三兄三兄,这位小娘子要回月堂?恰好与我们顺路,可否同行相伴。”
高岳便想对她说别闹,他也不知道今日这小妮是装疯还是卖傻,倒是芝蕙的发髻上插着他送的玳瑁梳,霎是俏丽可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韶气得连顿了几下足,说桂子、清溪我们快走。
可突然云韶小脸发白,惨叫了声。
原来就刚才争执了下,棨宝这小畜生居然无声无息地越过草丛,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很快,高岳和芝蕙也加入了寻找棨宝的行列。
数十步开外,棨宝凸着小黑鼻子,左嗅嗅右嗅嗅,很快看到一块香喷喷的肉脯摆在那里,便高兴地吐着小舌头,扑上去便吃,结果一声局促的呜声,它挣扎着翻滚两下——嘴巴被那肉脯外的绳迅速扣住,接着被倒提起来。
穿着神策军黑袍的蔡佛奴嘿嘿笑着,将棨宝提着手中,身后还背着个布囊,连声说:“这小猧子倒是肥嫩,恩公夏课辛苦,炎热天气吃姜辣狗肉肯定错不了。”说完就继续向着龙花尼寺的北曲方向走去。
很快,蔡佛奴听到了争吵声。
他看到坊门不远处,一个戴着黑色幞头,身着桔红色圆领窄袖衫,下身波斯条纹裤,脚蹬黑色高靿靴子的男装少女,对着草丛那边摸摸索索的恩公怒目而视,用清脆的嗓音喝到,“取我的弓来!”
旁边名锦绣衣着的年轻人,则将怀里捧着的弓和箭囊抖抖索索抱得更紧了,似乎不想给这位男装少女。
这时,高岳才抬起脸,一眼看到草丛那边,一面站着蔡佛奴,一面立着这位男装少女,“唉,这不是唐安吗?今天没陪你兄长去蹴鞠啊!”
气得唐安眉梢抖动,“那不是我兄长,是我家君。高逸崧你个薄幸之徒,你等着,我得一箭射死你!”
而那边云韶捂着嘴,则看到提着扭动不已小猧子的蔡佛奴,“棨宝!”接着又看到那男装少女,一把抢过弓来,刷得声又自那锦衣侍从所捧鹿皮囊中抽出根箭,捻箭引弓对着高岳,便也顾不上棨宝,吓得急忙扑到了高岳身上,“郎君小心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高岳就势搂住了云韶,手恰好搭在她丰若无骨的后背上,虽然隔着层轻纱做的披帔和夏衫,可......云韶柔柔的发髻全贴在自己脖子和脸腮上,钻入鼻孔的,全是迷迷糊糊的香气,不知道是云韶身上的,还是她发髻上簪着的那朵牡丹的。
噼啪声,蔡佛奴扔下布囊和棨宝,上前很轻巧地将那唐安的弓和箭矢一下尽数折断,唐安一跤,倒着跌坐在地上,被那锦衣侍从扶起后还有些气急败坏,接着她看到蔡佛奴头前勒着的红色抹额,“神策军的?”
“是你这位学士!?”还没等蔡佛奴回答,那黄色锦衣侍从便也看到高岳。
高岳一瞧,原来竟是那礼部南院内卖他茶点的小宦官霍竞良。
他顿时觉得这唐安的身份不简单。
霍竞良似乎也醒悟过来,急忙拉着唐安,自东坊门处匆忙离开。
“这唐安肯定是宫中跑出来的,可真是气焰嚣张,在光天化日下就拉弓射人。”高岳搂着仍未反应过来的云韶,看着唐安迅速离去的背影说到。
“小娘子,小娘子!”旁边的桂子和清溪,看到府君养了十五年的小乳猪,被高岳现在堂而皇之抱在怀里,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下,云韶才反应过来,急忙一把推开高岳,秀发都要臊得嗞嗞冒出青烟了,也不说话,抱起嘴巴还被扣住的棨宝,就头也不回地朝曲江那边的荷池跑去了。
“唉,这小猧子快还给俺啊,这是给恩公做肉羹的啊!”蔡佛奴急得直拍膝盖。
高岳还呆呆地立在那里,满怀还都是云韶温软的触觉,芝蕙坏笑着靠过来,“三兄你可真是胆大,这小娘子的父亲可是执掌十万雄兵的西川节度使呢!”
“节度使女儿也是人啊......行了行了,你家炼师是有意的对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芝蕙眨眨眼睛,接着给高岳塞来份便笺,说马上大慈恩寺的茶诗会,低声说如此如此。
高岳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对芝蕙说如此如此。
芝蕙听完后点点头,接着对高岳动了下眼色,便告辞离去。
那边蔡佛奴扬扬手,走过来,说可惜可惜,一条上好的小猧子肉吃不着了。
接着他抖开了布囊,里面是几只黄鸡,“从光泰门外郊野上买来的。”
傍晚,韬奋棚五架房院子内,蔡佛奴一进来,就对着双文下拜叩首,瓮声瓮气地喊“丈母!”
双文背过脸去,偷偷抹眼泪,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怨恨他拐走了住住。
但很快蔡佛奴就孝敬双文二贯钱,“给丈母做新衣。”
入夜后,满院飘荡着鸡肉羹的香味,李桀举着根笛子,满身潮湿地自曲江边游回来了,然后就精疲力竭坐在书案边,看着浇着豆豉汁的鸡肉,高兴地笑起来,也顾不上换衣衫,就急忙吃起来,整个院子里都是食箸摇动的噼啪之声......
夜深人静时,高岳端坐在房间茵席上,望着窗外游来荡去的点点萤火,接着闭上双眼,双手合在胸前,还在回味云韶的体感,“不不不,这有些太......我要学习,我要温课,不能因抱两下崔小娘子就分神,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不过今日,也不知那崔家小娘子对我什么印象,但她能够不让唐安射我,应该心里还是有我的。”
心乱如麻时,高岳突然想起芝蕙捎带来的话,薛瑶英这家伙,多半是在升道坊周围有些眼线,知道他对云韶的想法,便叫芝蕙特意带话来,“男欢女爱,本是天地之大伦也。然郎君至今未曾登第,未历一职,纵有楚王之意,却无云雨之台......何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薛瑶英所言,高岳也明白,也能接受,崔家小娘子再不讲究门当户对,也不可能跟你这个白丁在一起啊,总不能让女孩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担忧,那不是男人应该有的行为。
“得让这月堂小娘子,知道我高岳的长处。”高岳这时连连点头,双手抱胸,然后灵光一闪:很快在书案上铺展纸卷,想起马上十月份,各地贡生齐聚长安城时,也是自己展现行卷的大好时机,不过在此之前,不妨先用这小娘子做个试验。
想毕,高岳便在纸卷上奋笔疾书,郑重其事地写下了数个大字,权作名字,然后索性将袜子脱去,一面搓着,一面想着,一面孜孜不倦地继续顺着乌丝栏一笔一笔写下去。
然后数日内,高岳每逢棚内温课结束后,仍不休息,而是摇着蒲扇,仅穿着件贴身的汗衫,在一盏烛火下,不断写着他呈献给崔小娘子的“行卷”。
大慈恩寺的茶诗会既然是那御史中丞崔宽所召开,想必那崔小娘子和她的堂妹,也会来参加的吧?
明月高升,月堂内银光仆地,云韶支着下颔,隔着碧纱窗,望着夜空,也在大肆开着脑洞,“那个高郎君来年是中耶,还是不中耶?”她想着想着,脑内就营造出画面另外,自带箫管和胡琴的哀婉配乐:
来年春雪飞舞,高岳身着单衣,抖抖索索,散乱的发髻上落着雪水,从南院失意地走出来,榜上最后一人依旧没他的名字,高郎君就这样慢慢走出安上门,接着在长安的大街上像只失群的孤雁般,走入崇仁坊的衣铺里,将上身最后件外套当去,他手里拿着典当所得的几枚钱,走啊走,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长乐坡自己所居的月堂门前,看着素壁上傲雪开放的梅花,又想起和自己初遇的景象,不由得热泪盈眶,哑着嗓子喊了声“云韶”,接着何保母带着群仆役恶狠狠走出,喊到哪里来的乞丐,快滚!
自己则在内堂里浑不知晓,还在等着进士放榜的消息。
高郎君最后走到长乐坡北端的山道上,因饥寒交迫,一个跟头栽倒在雪地里,“啊咔”声吐出口血来,接着用手指蘸着血,用尽最后力气写出“云韶”两个字,就这样看着她的名字,微笑着,再也没能爬起来,慢慢闭上眼睛......
“啊呀呀!”云韶猛地从脑洞里挣扎出来,感到满身都是恶寒——女子家瞎想什么呢!但随即又蹙起眉梢,犹豫起来——就算自己想帮高三郎,但怎好意思向父亲或叔父开口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日后,崔云和倒是颇为欣喜地来到月堂,接着看到刚刚起床梳洗的云韶,很是诧异,“阿姊,你这数日好像有些消瘦了。”
“嗯......胃口有些不好。”云韶含糊应答。
“那正好阿姊,明日旬休,我父在大慈恩寺举办筵席,邀请全京名流参加,寺里的杂戏场很有名的,我俩一起去看,阿姊就疏散疏散心情,好不好?”云和坐在月牙凳上,笑眯眯建议说。
“都有哪些名流呢?”
云和想了想,说其他人不足为道,但是很怪的是,他父亲似乎也知道京城里有个韬奋棚,还特意听了小海池萧乂和睦州司马刘宣城的建议,邀请那个棚头,也就是有些讨厌的高三来参加,明明只是个下第的举子,文采好像也无过人之处。
云韶明显有了反应,插象牙梳的手都颤抖几下,接着压住心绪,故意又问云和道,那还有什么人值得注意的。
云和便又调皮笑笑,说据说还有个大才子,荥阳名门郑絪会来,他去年因杂文诗赋犯讳,忍痛退出礼部试,一直在终南山的草堂禅寺夏课,来年状头肯定十拿九稳,而且听说郑絪年轻俊秀、极有才情,“阿姊......”云和说完便靠过来,轻轻触了云韶两下,意思是你要把关注重点放在郑郎君身上哦。
云韶嗯嗯两声,看起来有些敷衍,似乎心事不在此。
终于大慈恩寺的茶诗会来到了,该日碧空万里,恰值旬休,崔宽邀请到的各路官员贵人车马如云,齐集大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大慈恩寺,隋朝本名无漏寺,后入唐后更名为慈恩,内里高耸着六级浮屠塔,又竖褚遂良所书石碑,有僧三百,十余院,房间千余,占地极广,乃是长安内数一数二的大寺,更是长安官庶最爱玩耍的去处。
按照高岳和刘长卿事前的约定,他自然在受邀名单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多是外廷、内宫的显赫,朱绂、黄衫、青绿袍子者不绝于路,高岳一身白衫在里面倒显得格外注目。
高岳先来到慈恩寺的名胜南池处,那里芙蓉已开始绽放,立着一大群贵妇欣赏围观,但看了看,似乎云韶那小娘子不在其内,便继续往前走,这时他一抬眼就能看到,慈恩寺西院里立着的浮屠塔也即是后世著名的雁塔,果然气势不减后世,光这一处就决定了大慈恩寺肯定是唐都长安的地标性建筑,可惜这个时代的雁塔是不可以登临的,稍微有些遗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在过浴室院时,高岳这才看到,院子外的两从牡丹间,立着的可不是云韶、云和二姐妹吗?
慈恩寺的牡丹开放数量虽不及兴唐寺,但它的浴室院、元果院等都种植有牡丹,也可说是蔚为壮观,再加上寺庙的名声很大,牡丹开放得也较迟,故而每年三月望日直到初夏,长安城的人们都争相来慈恩寺两街观牡丹,真的可以说是“车马如狂”,乃至于有首《裴给事宅白牡丹》专门写的便是此事:
长安豪贵惜春残,争赏街西紫牡丹。
别有玉盘承露怜,无人起就月中看。?
现在云韶站在那里,可不就宛若株白牡丹吗?
“是那卫州的高三。”此刻姊妹俩也见到了高岳,云和便提醒道。
“嘿!”婢女桂子和清溪又举高了纱障子,将姊妹俩的身影从高岳的视线里隔开。
高岳也看不到云韶是什么表情,只能望着花朵犹存不少的牡丹丛兴叹了。
结果这时,人群里传来阵骚动,“荥阳郑文明来了!”
尤其是年轻未嫁的贵族小娘子们更是激动万分,就是嫁出去的也不由得多看一眼,她们拥堵在慈恩寺街道两侧,高岳一看,那孤傲地如公鸡似的郑絪,也是一袭白衣,昂首阔步,不闻不问地径自从西院方向而来。
“阿姊阿姊,你看,是郑郎君呢。”这下,桂子将障子摆下后,云和看到郑絪便急忙向云韶指认起来,但很快她就看到,郑絪对街道边的小娘子和贵妇们根本视而不见,如闪电般就走过去,顿时就呆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岳!”
就在高岳刚想避开时,郑絪也一眼见到他,接着就气不到一处来的模样,直接走过来。
“啊,郑文明。”高岳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趋前,和郑絪互相行礼。
行完礼后,郑絪便激烈数落高岳和韬奋棚,说他们结棚喧哗,在京城内早已臭名远扬,乃至他在终南山都有所耳闻。
“关你P事啊!”高岳狠狠在心中回敬道,可他知道要是现在和郑絪吵闹起来,这群小迷妹们会对自己不利的,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你居然也来参加崔中丞的茶诗会,难道不要温课了吗?就凭你诗赋那些才学,莫不是今年还想被黜于小宗伯?”
“文明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高岳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了这位。
就在郑絪继续准备吐沫星子横飞时,刘长卿却从街西走过来,哈哈大笑着,上前就牵住高岳的手,对郑絪解释说,你俩都是最近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所以我就让中丞一道邀请你俩前来,也好振振你俩的名气嘛。
谁想郑絪一甩袖子,别过脸去,冷冷说我耻与高逸崧同列。
“那郑郎君还是请回吧。”高岳刷一声,礼貌地一伸手——回你的终南山去和猴子同列吧!
“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长卿便笑着继续劝解起来。
结果这时,又有人议论道,连钱学士和郎拾遗都来了!
高岳望去,果然是钱起和郎士元这二位步入了慈恩寺来,但两人互相隔着好远,一边走,一边互相翻白眼,他听人说,原来钱郎二人虽是多年的故交好友,但最近却因诗学方面非要论个高下,导致很不愉快。
结果钱郎二人,一见到刘长卿,三人顿时冷哼不已,互相甩着袖子,以三角接力的姿态对翻白眼,互不行礼,原来刘长卿自诩“五言长城”,也曾说过羞于同钱、郎二人为伍。
“别翻了,再翻下去,天都黑了。”高岳遇到这帮文士,真的是头痛不已,就不能像我韬奋棚那样团结一致吗?
于是他主动走出来,让大家移步西院之内,尽快去赴崔中丞的筵席好了。
刘长卿、郎士元、钱起乃至郑絪,都哼哼哼连续几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结队向西院走去。
高岳就跟在后面。
这时,同样跟过来的崔云韶不由得噗嗤声笑出来,她低着头,就走在高岳身后七八尺的地方亦步亦趋。
高岳回头,就望见崔云韶对着自己笑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两人互相看了下,都心领神会似的,高岳背着手,将束着丝带的行卷提着,这行卷他不是准备在慈恩寺茶诗会上展露的,而是要在结束后专门给云韶的,而云韶则半个字也不说,就这样默契地跟在高岳身后七八尺的地方,外人根本不清楚二人是否相识。
崔云和倒是不由自主地抱怨了下:“这位荥阳的郑郎君,莫不是和高三有仇?”
慈恩寺西院门前,突然有一位朱色官服的人,趾高气扬地骑着大马,高呼刘长卿的名字。
而刘长卿也像是被电触击了般,转身恨恨望去,那官员得意洋洋下了马,将鞭梢打在手掌心,“听说文房你要量移去刺随州了?”
“随州下州之地,有劳吴观察记挂了。”
“唉,你我旧识,何须如此?再者我已卸去观察使之职,现入京为韩王傅了。”这人正是原鄂岳观察使吴仲孺,即汾阳王郭子仪的女婿。就是他生事陷害刘长卿,使其差点被贬去岭南的南巴。
接着他看了看刘长卿身边的高、郑二位白衣年轻人,便问这二人为谁。
结果郑絪还好,一听到高岳的名字,吴仲孺突然不知为何问了句,“今春水硙的事,不知国子监生徒如何看待!”
高岳一凛,接着便急忙答道,“岂敢岂敢,汾阳王和升平公主心忧京畿百姓,主动向圣主提出拆毁水硙,岳也是感铭在心的。”
“那崔中丞捐一座水硙给国子监,又如何?”
“同样感恩不尽!”
吴仲孺冷哼声,接着又对刘长卿报以下轻蔑的笑,迈步走入了慈恩寺西院里。
崔宽热烈来迎,这崔家和郭家虽然内里斗得激烈,但表面还是和和气气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西院内,正西处的林荫下,张起三面锦绣屏风,主人御史中丞崔宽居中,翰林学士钱起、左拾遗郎士元、睦州司马刘长卿、韩王傅吴仲孺、鹰坊使杨允恭等都端坐左右,而高岳和郑絪因麻衣在身尚无功名,虽被邀请上座,但也只能一东一西居于末席,高岳坐的就在刘长卿旁侧,而他的正东面,隔着道青纱帷帐,那面的绮席上正巧坐着的是崔云韶小娘子。
二人隔着纱帐互相对视,浅笑下,就不动声色地各自转头,不发一语。
不久又有人来报,合川郡王到。
原来是神策军李晟也赶来了,只见这位恭恭敬敬自院门外下马,而后小趋而入,挨个向席位上的人行礼,尤其是见到刘长卿、钱起等饱读诗书的文士,更是态度热情而恭敬,很快到了高岳处。
高岳心想这李晟已年近五旬,又是朝廷的耆老宿将,便急忙起身先向李晟作揖,“使不得使不得!”李晟急忙挡住高岳,接着哈哈大笑,说久仰高三鼓的大名,今日总算见到面了,说完就自己找个席位,还挨在高岳下首。
众人急忙礼让,请合川郡王上座,李晟却急忙摆手,谦逊地说若是行军布阵,李某责无旁贷,但现在是茶诗之会,以晟的道行只能敬陪末座。
这时候郎士元便忙戏谑起来,“茶诗不分文武,我朝只有个三不入,合川郡王又不在此列。”
众人包括崔中丞都问到,“请问是哪三不入?”
郎士元便朗声答道,“郭汾阳不入琴,马河阳不入茶,田承嗣不入朝。合川郡王,这品茶之事,总不会还不如马河阳吧?”
在座男女众人一听无不哄然大笑。
“文房兄,这意思是?”高岳忙问刘长卿三不入是个什么掌故。
刘长卿边笑边对他解释,这话意思是郭子仪不懂弹琴,马河阳即是河阳节度使马燧,他是个武人,不懂茶道,最后河朔的田承嗣,可不一直不入朝,在割据抗命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原来如此。
郎士元这话果然有些效果,李晟便勉为其难地坐在了主人崔宽的身旁。
接着崔宽便清清嗓子,说最近因为春旱,连圣主都在减膳祈天,而魏博战事又起,那个不会品茶的马河阳也在浴血奋战,我们趁着旬休之机,齐集大慈恩寺,也不可忘记勤俭美德,所以只备素淡的茶点,大家以诗歌和杂戏佐之。
崔宽说完,两边棚下的杂戏人员鱼贯而出,接着大慈恩寺西院舞剑、耍猴、仙人梯、独木舞等杂戏剧目接踵上演,好不热闹。
同时,钱起、郎士元等纷纷作诗,表达对崔宽殷勤招待的感谢之意,而崔宽也得意非凡,他当然知道能得到钱郎二人诗作馈赠,是多么荣耀的事。
钱郎吟诗时,高岳瞥见,刘长卿的手搁在案下,迅速来回叉了几下,似乎正在快速思索诗作,接着刘长卿微笑点头——高岳一瞧,看来这位是齐备了。
而青纱帷帐那侧,崔云韶也在不断偷瞥高岳,心中暗暗鼓励,“高郎君,马上轮到你时可一定不能怯场。”
果然不一会儿,崔宽就微笑着看住刘长卿,称“还请文房赐诗为教。”
刘长卿轻咳两声,刚准备开口,吴仲孺就突然打断说,“崔中丞请看,有位客人也到了。”
众人随着吴仲孺的言语,齐齐往慈恩寺西院的门口望去。
只见薛瑶英雪白羽衣,顾盼生辉,手捻一柄拂尘,头顶莲冠,如仙子般施施行来,尘不沾身,飘然而至。
她身后只跟着一名婢女,身穿青衣的芝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整个西院顿时一阵骚动。
“阿姊,这便是住在月堂对面的那个狐媚女冠。”崔云和急忙对云韶说。
“是吗。”崔云韶一见薛瑶英如此艳丽,又见到芝蕙,想起这位曾对高岳说什么,炼师在红芍小亭对郎君思念得紧,果然不是什么正经道姑!
接着云韶带着点怨恨的眼神,望着纱帐那边的高岳,却见他表情严肃,端坐原地,丝毫对薛瑶英突然而至、艳惊四座没有反应的模样。
“唉,难道是我错怪他了......”
而刘长卿见到薛瑶英的美目,直接逼视自己,立刻吓得冷汗直冒,不由得自席位上倒退两步,却被高岳扶住,“长兄,怎么了?”
“薛,薛,薛瑶英!”刘长卿牙齿都在打架。
这时吴仲孺笑起来,对薛瑶英说,“炼师来得好,刘宣州正好要作诗,刘宣州诗名满天下,若有红粉佳人唱和,岂不妙哉?不如就由炼师来好了。”
“却之不恭。”薛瑶英一甩拂尘,爽快答应了,而后看着刘长卿,忽然笑起来,“刘宣州的新诗,瑶英才疏学浅,是对不上的,不如就用前人陶靖节的诗。”
而后,薛瑶英红唇微启,吟出句“山气日夕佳。”
刘长卿直接眼睛一翻,晕倒在高岳怀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原本正端着茶盅啜饮的主人崔宽,一口茶没咽下去,听到了“山气日夕佳”从薛瑶英口中而出,当即将茶水喷出了道彩虹。
率先,坐在两侧棚下的贵妇们都爆笑出来,前仰后合,在旁侍奉的婢女,不管是女装还是男装的,也都轰然而笑。
席位上的钱起、郎士元,看到刘长卿几乎昏死过去的模样,虽然内心同情,但也忍笑忍得很痛苦。
吴仲孺更是拍着大腿,笑得直不起腰,毕竟薛瑶英这位女冠就是他有意请来,要让刘长卿难堪的。
而两侧棚下,不管是杂戏艺人,还是围观百姓,甚至是慈恩寺的僧人们都哈哈大笑不已。
云韶瞪着无辜的眼睛,便问云和大家为什么笑,云和也摇着扇,不明所以,她俩都是未经人事的大家闺秀,哪里懂得薛炼师的“山气日夕佳”的意思?
这时婢女桂子转过来,对二位小娘子解释说,“刘宣州有阴重之疾。”
“什,什么是阴重之疾?”云韶、云和还是不明白。
没办法,桂子只能附在二人耳边,细细解释了番,二姊妹听毕后,立刻羞红了脸,便不再多嘴多舌问下去,但莫不讶异这薛炼师“出口成毒”。
这时候整个慈恩寺西院都被笑声给充塞了,薛瑶英的“山气日夕佳”里的“山气”,就是谐音“疝气”,来讥讽刘长卿的阴重之疾。
原来,刘长卿先前微末时,也曾拜谒过权相元载,并自曝其疾卖惨,希望得到援引,瑶英当然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文房长兄,文房长兄!”高岳抱着神志不清的刘长卿,急切呼唤。
“逸崧,逸崧,我的一世文名......哀哉痛哉。”刘长卿呻唤着,握住了高岳的手,几乎是条死鱼了。
“郎君......”云韶隔着轻纱帷帐,不清楚高岳下面要做什么。
这会儿,薛瑶英哂笑不止,还要求刘长卿尽快吟诗作对呢?“若五言长城刘宣城都对不出来的话,那崔中丞的这场宴,莘若我便是擅场无疑。”
擅场,即宴席上诗歌最为出色的人物。
薛瑶英拿捏得很准,她知道钱郎二位是不会帮刘长卿的,而李晟又是个武人。
郑絪则在席位上大摇头颅:这种直奔下三路的筵席,早知道就不来参加了。
可接下来整个场面又突然寂静下来。
“高郎君,他要怎么做?”云韶清清楚楚见到,人头云集当间,高岳却站起来,并走下席位,正对着薛瑶英。
“尊驾何人?”薛瑶英开口。
“哎,难道说高郎君不认识这位女冠,不可能啊,先前第一次见到高郎君,他不就是去了红芍小亭吗?”云韶不惑不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岳接下来开口,“炼师贵人多忘事,鄙夫便是昔日曾拜谒过炼师的卫州高岳。”
薛瑶英冷笑道,原来是你,我倒是真忘了,当初不是评点过你的诗赋嘛,怎么,还不甘心,今日想替刘宣州出头?
“哦,原来高郎君也曾被这女冠奚落过,想来也是平常,这女冠艳名远播,像高郎君这样的下第举子又怎入她的法眼?”云韶恍然大悟。
而崔云和则在一旁冷眼旁观,似乎心中有了答案,但却不说出来。
同时整个西院,包括崔宽、郎士元、吴仲孺、钱起、李晟乃至郑絪,都将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了高岳的身上。
“既然炼师要对,那晚生便也化用陶靖节的诗句。”
“无妨。”薛瑶英满不在乎的神情。
高岳环视四周,口齿清楚地说出了所对的句子,“飞鸟幸有托。”
西院里的人都呆住了,连薛瑶英也忍不住笑起来,掩嘴反问,“学士怎知刘宣州有托?”
这句话一说出来,崔宽顿时又开怀大笑起来,对刘长卿喊了句,“托住好,托住好,只要托住,文房便可继续擅场平康里。”接着崔宽拍着膝盖,又连说“高学士对的好,对的好。”
“没错,没错。”这下刘长卿的尴尬总算被消解大半,重新恢复了神态,擦着额头上的汗回答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文房便可以继续作诗了?”
整个西院里顿时一片啧啧称奇声,接着都开始附和崔宽对高岳的称赞起来。
“高学士才思敏捷,莘若佩服,这慈恩寺的擅场,莘若不敢再争。”薛瑶英淡淡一笑,心服口服地对高岳掐指行礼,接着坦然走到自己席位上去了。
“高学士对的好!”神策军将、合川郡王李晟第一个喝彩起来,接着喝彩声此起彼伏。
“桂子,这飞鸟幸有托是什么意思?”勤学好问的云韶,又问几乎要笑断气的婢女道,桂子便又告诉小娘子怎么把“鸟”给“托住”。
“好不害臊!”崔云和则对父亲等一干人等的不雅戏谑大为不满。
不过好在慈恩寺的茶诗会顺利结束,完后崔宽还热情请求诸人,特别是高岳,在雁塔上题诗留念。
但却被高岳婉言谢绝,说自己乃是不第之人,没资格在此留诗。
“高学士可真的是谦虚啊,现在士子当中像他这样热心肠又低调冲和的人很少了。”崔宽摸着胡子,望着高岳急急离开的背影,对夫人说道。
“可妾身听说,这位高学士可不安分,当初击登闻鼓挑头的可是他,还惊动圣驾。”
“唉,你懂的什么?登闻鼓设出来,就是要给人挝的。”崔宽此刻对夫人所言大不以为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高岳急忙离开,是另有打算的。
慈恩寺街外,崔云韶刚刚坐上钿车,高岳就跑过来,接着手捧着卷轴,立在车旁。
云韶赶紧重新下车,连问郎君这是为何?
“晚生有卷,请仆射家小娘子垂目。”高岳语出惊人。
而云韶大为惊讶,连云和也挑开车帘看着,心中不清楚高岳为何要向阿姊投行卷,况且现在也不是投卷的时节啊!
“这,这行卷应该是给主司看的吧?”云韶带着些为难的语气说道。
可高岳表情却很诚恳,“此卷并非诗赋,如小娘子爱看,晚生便有信心,如小娘子不爱看,那晚生对来年春闱也就没信心了。”
“那我一定看。”云韶当即很认真地说道,接着便接过高岳手中的卷轴。
一接不打紧,差点没把云韶的小胳膊给压弯——高岳的这行卷的卷轴又粗又大,又沉又重,里面的内容想必很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唉,阿姊这下可要苦不堪言了。”云和暗忖,这高岳还不知道絮絮叨叨写的什么玩意呢!今晚回月堂,看看便知。
夜晚,长乐坡月堂曲曲回廊围住的闺阁间,云韶、云和两姊妹吃力地抬着高岳的卷轴,那轴是枣木做的,沉重得要命——嘿呦嘿呦,从外厅一直抬到了闺房碧纱橱榻的书案上,卷轴放到上面上,敲击案面,是沉闷的咕咚一声。
云韶而后香汗都透出了轻衫,坐在榻沿,拿着团形的纨扇,微微喘着气,与云和互相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接着二姊妹围过来,两双眼睛带着好奇,看着榻上案几摆着的高岳行卷。
“我看啦,来年这高三怕又要文场失利——京城这么多行卷的,哪有像他这样的‘巨编’?真有才学的,是贵精不贵多,轻轻薄薄一份行卷,五首诗赋便能得到主司赏识了,何需像他如此长篇累牍?”崔云和明显在唱衰高岳。
“唉,霂娘不必如此说,高郎君来投卷于你我,也是想投石问路。”
“阿姊啊,这高三投的是你,不是我——我可没你这么好的脾气,像卫州高三这样的,我可是不稀罕的。”云和没好气地回答说,“不过今日慈恩寺的那位郑郎君也奇怪得很,只跟着那高三转,好像根本不把满京城的闺秀放在眼中,这高三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听到这话,云韶也抿嘴笑起来,而后抬来烛台,说不要在背后对高郎君评头论足,我们还是对他的行卷一睹为快好了。
云和唔了声,接着解开卷轴上的系带,刷声,洋洋洒洒的卷宗便滚在案几上,直拖到榻上。
姊妹俩一看最侧的墨边间,写着三个大字,“孤女传”。
“孤女传?”云韶与云和诧异地对望着,不由自主报出高文行卷的名字,是面面相觑。
“难道这高三,行卷写的不是诗赋,而是小品?”云和皱起眉梢。
唐人口中的小品很简单,即是后世所谓的“传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前薛瑶英对高岳建议,现在长安的达官贵族,早已厌倦别人用诗赋行卷,你不妨另辟蹊径,高岳思前想后,便不由得想起“小品传奇”来——至晚唐时期,许多文士开始用传奇来行卷,诗赋衰落,传奇、小品文兴盛,以此希望得到主司和权贵的赏识,高岳不过是走在时代的前列,但高岳认为,单纯的唐传奇还有些不成规模,为了吸引读者,他还得加以改良。
略略拉出一段来,云韶就看到高岳的行卷严格遵循了要求——每页墨边乌丝栏共十六行,每行最多十一字,全用小楷写就,规规整整,不由得心中对高岳更增好感——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高岳一身白衫,目光如炬,眉梢微颦,端坐在烛火下,提笔认真创作的神态,女孩子都喜欢男孩认真工作的样子。
此刻北曲五架房内,正在继续写行卷的高岳不由得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然后咕噜两下,搓了搓脚板,又凑到鼻尖下嗅嗅,提提神,便写下去......
“霂娘,高郎君写了份孤女传,大概会是什么内容呢?”云韶虽未看,但好奇心早已被点燃。
“霓姊,这些文士的笔一沾女子啊,不是宰相、尚书的女儿,便是坊间的艳妓,各个不知看中文士什么好,三眼不到,就死心塌地,自荐枕席,全没了体统,私奔的私奔,养汉的养汉,原本家风教养荡然无存,这高三写的还能免俗吗?”云和伏在案上,一本正经。
“可是......霂娘,高郎君写的好像是个孤女,姓艾名简,乃天水艾氏之后,自幼丧父丧母,可谓是少孤了。”云韶看了看,便说道。
云和也语塞,便和阿姊一起就着荧荧烛火,开始。
“哦,这艾简这么苦,自小就寄养在阿舅、舅母家,受尽了白眼。”看着看着,姊妹俩不由得大为唏嘘,便不由自主继续围着书案看了下去。
又看到艾简愤而离开阿舅家,去了升道坊龙花尼寺所办的悲田坊悲田坊,即是古代唐朝由佛寺所牵头办的救济所性质的机构,悲田为佛寺三田之一,其他二田为三宝敬田、父母恩田,而悲田就是佛寺专门用来救济贫病的,故而便叫贫病悲田,在悲田坊里吃尽了辛苦,学得了精妙的女红,最后终于入了宫廷,成为六尚局之一“尚功局”负责女工的女官。
“哦,艾简可算是有了个好归宿。”姊妹俩摇着扇子,这时评价说。
“这艾小娘子虽伶仃孤苦,让人不由为之悲恻,但却在困境里自尊自爱,不失为名奇女子。”云韶合掌,对卷中的艾简大为赞叹。
不知不觉读了一大半,但依旧意犹未尽,因为她们很关心入宫后的艾简会如何。
“啊,阿姊,阿姊你看!艾简小娘子遇到了罗王。”这时崔云和继续往下看,不由得大声喊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罗王是为《孤女传》书中当朝圣主之第十一子,文韬武略,孔武英俊,因入宫参觐时见艾简女工了得、娴静有礼,便将其索求而来,聘为爱女保母,罗王年近四旬,膝下仅有一女,却从不见其妻行踪,不由得让艾简大为困惑。
终于一夜,罗王宅邸里,风雨交加时,艾简掌烛之刻,忽闻楼宇之上,隐隐传来厉鬼嚎叫之声!
“啊!”这两姊妹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推开卷轴。
“可恶,可恶,卫州高三。”云和瑟瑟发抖,抱着膝盖,牙齿在初夏夜晚竟不断打战。
但这对姊妹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楼宇中的厉鬼竟为何物,莫不是罗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厉鬼是不是罗王妻,被杀害后化为冤魂?若是艾简知晓,罗王又将如何处置她?种种未明的疑惑悬念又把云韶与云和的胃口给残忍地吊着,于是她俩互相看看,鼓起勇气,“阿姊你来翻。”
“好,好吧,霂娘,若是看不到尾,今夜怕是难以入眠。”
云韶闭上眼睛,猛地急忙翻过卷页。
云和急忙举烛凑过来看。
卷页最末的文字让她们倒吸口凉气。
上面仅余两个斗大的墨字:
“待续”
“砰!”云和愤怒的拳头砸在卷页上,差点将书案都给砸碎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受够这高三了!”说完,云和仰面倒在榻上,大声埋怨着。
云韶也怅然若失,来来去去,不断看着“待续”两个大字,心神不宁地搓着手。
这时姊妹俩隔着纱窗望去,赫然发觉外面早已是耿耿星河,夜深了。
原来不知不觉,她俩已足足看了两个多时辰。
云韶解去外衫,睡在了玉枕上,云和则在一旁,两人接着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艾简到底会如何,那罗王会有什么秘密,鬼叫声究竟因何而起。
结果直到快鸡鸣时,这姊妹俩才得以入眠。
日上三竿后,云韶、云和起来,各有心思地梳洗打扮,而后用完膳后去月堂庭院里荡会儿秋千,顿觉索然无味,两人又相对蹴了会儿鞠球,更觉意兴阑珊,便闷着各自坐在庭院的月牙凳上,良久云韶低声对云和说,“不然我们让婢女去求高三郎,将孤女传给续上?”
“那高三郎好手段,现在把阿姊和我弄得心如蚁爬,阿姊你觉得区区两位青衣婢女,会让他动笔写下去吗?”云和又焦灼又生气,心中对高岳满满的复杂矛盾。
“那怎么办呢?”云韶仰面看着庭院上空的流云,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她一闭上眼,都是两个斗大的字——“待续”。
“那,那我亲自去一趟升道坊五架房,去,去央求高郎君将行卷补齐,好不好。”最后云韶慷慨陈词。
“阿姊你去,怕是羊入虎口。”云和大不以为然。
云韶听到羊入虎口,不由得羞红了脸,但她毕竟开朗娇憨,很快握紧粉拳,“怕甚,大不了我出脂粉钱,让高郎君把这孤女传写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有让阿姊独去的道理。”云和便牵住云韶浑圆洁白的手腕说道。
下午,龙花寺北曲五架房前,云韶、云和二姊妹,浑身上下惨白到失却了颜色,呆呆仰面立在院门边,好像入定般。
因为高岳,根本不在。
“二位小娘子,真的没有瞒您,三郎今日带着全棚的生徒,去乐游原上郊射了。”对面,宋双文满脸抱歉的表情,笑着对远道而来的崔家姊妹解释说。
“不好好写行卷,跑去射什么箭,简直游手好闲。”最后,崔云和按捺不住怨气,冲着双文说到。
“三郎说,说射不但为君子六艺,并且还为开元礼当中最重要的一项,所以韬奋棚上下必须习之。”双文解释道。
“进士考试,岂不是以行卷最为重要,哪能顾得上郊射呢?”云韶也帮腔说道。
双文便说,这俗话说“槐花黄,举子忙”,距离十月投卷还有五个月时间呢,现在就准备行卷岂不是太早。
姊妹俩无奈,便退后走到柳荫下,细细讨论了番,便又问双文,“那高三郎何时归来?”
“也许快了吧,他们而后返归,还要绕着曲江健走呢!”
言毕,双文便煮了瓯茶端出来,云韶与云和走也不甘,留下又害羞,便转到柳树后靠着曲江水的一块卧石上坐着。
没过多久,北曲那端就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云韶望去,果然是高岳,穿着深衣,手举着弓,背着箭囊,在众人的簇拥下,看来已结束郊射,向着五架房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他来了。”云韶转过来,贴着柳树干,心慌意乱。
“阿姊,我们不上前去,就在这等他,那双文会通报的。”云和情绪也有些不稳定。
不一会儿,高岳果然自五架房那里走出来,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最后在曲江边,水光柳影下,云韶低着头缓缓步出......
结果她还没开口,高岳就直接将一个同样粗壮的卷轴递给了她,然后深深拱手作揖,“如不嫌弃,高岳愿为小娘子独奏流水,引为知音。”
“嗯。”崔云韶答得很干脆,接过了卷轴,接着对高岳笑起来。
“快,快,快!”回月堂的钿车上,云韶与云和一起捧着卷轴,在车轮粼粼里,不断催促着车夫。
等到了月堂,二姊妹迫不及待地将“啓宝”赶下了碧纱橱榻,而后坐上去,解开系扣,展开高岳所撰的《孤女传》下编。
唐人所写传奇,大多篇幅短小,情节单薄,更类似于笔记逸话,怎比得上穿越前身为编剧的高岳之妙笔生花、情节曲折离奇?
在这次的行卷当中,却还没说出鬼魂嚎叫的内情,因为艾简次日清晨刚准备登上楼宇一探究竟时,罗王回来了,艾简刚刚问他,罗王便顾左右而言他,接着整篇都在写艾简和罗王的互动,两人时而心灵相通,时而争执不下,“这罗王倒对艾小娘子真是好,若是寻常的家婢,怕是早被杖杀了。”云和看着,叹息道,同时又隐隐觉得卷中二人已互生情愫。
可继续读下去:罗王很快又说,他准备迎娶南海节度使之女为妻,艾简虽大为悲恸,但也只能将爱意隐痛深埋心底。
看到这,云韶、云和姊妹莫不感动落泪,觉得真是虐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后罗王喜怒无常,而王府那座楼宇也时不时传来阴森的号叫。罗王大婚之日即将到来时,艾简便请求罗王将其放出,二人对话时简直字字血泪、步步惊心——云韶、云和读着读着,几乎哭成个泪人。
最后,艾简于罗王面前,歌舞一曲,决绝分别,准备次日出府。
谁想入夜后,罗王寝内突然失火,艾简惊觉,前去扑灭,却见到一女鬼跑过,很快消失在楼宇梯道里。
云韶、云和读到这,莫不用红绡被裹住躯体,觉得房间内寒气四溢、鬼气森森。
二姊妹刚看到艾简追着那女鬼而去时,一切却戛然而止。
翻过最后片卷页,又是两个斗大的字,“待续”。
“砰!”云和愤怒的拳头再次砸在卷页上,差点将书案砸碎掉,“阿姊,这不是孤女传下编,只是中编,真的是急煞人也。”
但云韶明显更急,她走下榻来,于闺阁里踱来踱去,看看云和,又看看打着盹儿的棨宝,最后拉住云和的手,蹙着蛾眉,低声切切,“霂娘怎么办,我怕是看不到下编了。”
“阿姊......”
“是,是的,因为已入夏,我要回父亲出镇的西川那里去,这下编,这下编,该怎么办!?”云韶六神无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二天,何保母急匆匆走进闺阁,只见云韶卧在床上,声音低沉沙哑,对保母说“昨夜不意,沾染风寒,今日身躯极为沉重,无法起榻。”
何保母大惊失色,说马上回西川在即,谁想小娘子居然抱恙在床,这可如何是好。
云和便假模假样地对保母说,要月堂修书一封,顺着驿站递交到西川方镇去,只说阿姊须卧床静养六十日到九十日,待到秋九月后,再回不迟。
“这......”何保母很是为难。
云和劝解道,这长安城有我在,还担心阿姊吗?保母且去修书,然后携书自驿站启程回川,我随即回自家宅邸,去请太医署的人过来。
好说歹说,何保母才离去。接着云韶的眼睛滴溜溜,自榻上起身,而后急切拉住云和的手,“霂娘你也知道,想要治好我的病,只能是......”
“是是是,去寻高医官,用孤女传下编做药引,阿姊你就安心躺在榻上,等着霂娘我的消息。”
然而待到云和匆匆赶到韬奋棚五架房时,这次高岳倒是在。
“中丞家小娘子。”两人立在树荫之下,高岳十分客气,率先行礼。
“嗯,见过高郎君。”接着云和有些尴尬,也道了个万福,想了会儿便转过身去悄声说,“高郎君可知阿姊抱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怎么回事!”高岳大为吃惊,十分关切。
“也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是,不过是阿姊害怕回西川路途遥远、车马颠簸,想在长安城内多将息休养些日子。高郎君你自己说,养病的话,用什么消遣最好呢?”云和这小妮子,说着说着就把皮球踢回给了高岳。
高岳心领神会,当即说,“仆射小娘子如养病无聊,高三便尽快将孤女传下编写出,只是需要些日子。”
“我来这里也不是催你。阿姊说了,高郎君行卷巨编,笔墨耗费在所难免,她每个月也有点脂粉钱,匀出份来送给郎君。”
“岂敢岂敢。”
“高郎君一定要收下。”云和的语气变得温和,但却又十分坚决,“只是博陵崔氏门风向来厉行清约,我和阿姊的脂粉钱向来微薄,只求高郎君不要嫌弃。”而后云和顿了顿,认真想了想,“这样,我姊妹俩一月匀你三万钱,可不能再多了。”
这话说出来后,蹲伏在院墙后监听的刘德室差点没吓晕过去。
三万钱,三万钱!还是这两小妮子每月脂粉钱里“匀出来”的,这崔宁、崔宽兄弟俩,到底家产有多少?简直是可怕。
崔云和自小锦衣玉食,这三万钱真的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很小很小的数目,这种语气绝不是矫揉出来的——刘德室瘫坐下来,不由得在内心哀叹,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能力。
可接下来墙壁那边传来高岳清朗的声音,“中丞家小娘子,这钱高三真的是不能收,当初高三投仆射家小娘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了好了,别中丞、仆射的叫来叫去了,阿姊名叫云韶,我叫云和,以后你我间也不要生分,就用名字互称好了。”
“是,高三投云韶小娘子行卷时,只求小娘子能青眼有加便足矣。况且高三身为士子,绝不能靠鬻技赚钱,我唐狄梁国公年轻时曾用针灸救人,但却拒绝收取酬劳......”
结果还没等高岳把鸡汤灌完,云和就扬扬扇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好,知道你高三有点志气,那就不谈钱——十月后,你们韬奋棚的行卷,就直接送到家君的案几上,我崔云和替你留着,绝不食言。”
刘德室在墙后,听得心潮澎湃,不断用拳头兴奋地击打着墙壁,咚咚有声,心想这棚头就是有办法,只要崔宽能看中国子监众人的行卷,及第的希望起码多了三成。
“如有中丞关照通榜,我等国子监便有救了!”高岳大喜,对着云和长揖到底。
云和用纨扇挡住朱唇,然后轻笑下,勉励高岳道,“好好写,西川方镇那边,阿姊也会暗中帮忙替你造势的。要是这次再下第,按照约定,圣主天子二百四十棍下来,以后阿姊便再也看不到高三的行卷了。”
高岳心想打铁得趁热,便挨了两步,距离云和只有三步上下距离,能看到云和如雪似玉般的后颈,直接对她说,“晚生担心云韶小娘子光是个孤女传下编,还不足以在病中遣怀,所以晚生马上将竭尽所能,再行一巨编。”
“哦,什么名字。”云和好奇地问。
“到时便知。”高岳还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
云和娇嗔地对他翻了两下眼,说高学士还真是贫相,言毕就告辞,翩然离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月后,何保母见云韶根本就是要赖在月堂里不走,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启程先回西川,对府君崔宁的书信里也只能称云韶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何保母一走后,云韶简直就翻了天,桂子、清溪这样的哪能拘束住她?
几乎同时高岳的孤女传下编也及时送至。
月堂的大树之下,云韶、云和姊妹便惬意地躺在绳床上,在单调而又恬静的蝉鸣声里,迫不及待地起来。
那孤女艾简追那女鬼,却一无所获,待到来日只能遵照约定离开王府,半路上风雨交加,艾简几乎冻馁而死,幸得龙花尼寺的悲田坊再度收留才保住一命。
不久,艾简惊闻罗王府入夜后遭逢大火被焚,便心忧罗王,便折返归去,这时所有事真相大白:原来那楼宇中的女鬼确是罗王妃,但她不是鬼,而是人,因得了失心癔病,故而被锁住,后得知罗王要迎娶新妻,便发作起来,终于放火烧了整个罗王府邸,自己也登上高楼一跃而下坠亡。
此刻罗王已被火烧得双目失明,形同残废,而艾简却在光秃秃的焦黑树下,将罗王抱入怀中,所言的一番话让云韶、云和泪如雨下:
“君以我短小貌寝、至微至陋,遂目为行尸走肉耶?谬矣,人之所贵,人之所爱,我皆有之。苟我有倾国之色,君必不得离我,亦如我不得废远于君也。上苍虽不我恩,然百年之后,想你我同葬于青冢之下,泥骨混同,何分彼此?”
最后罗王吃力地摸住了艾简的头发,哀求她谅解自己,二人终结同心。
“太,太感动了!”云韶哭得几乎无法自持,那边云和也是不能自已,“不知道高郎君下次会行什么巨编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两姊妹几乎都是迫不及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一面望穿秋水,一面又将孤女传上中下三编取出,不断重看一遍又一遍。
大约夏末时,高岳的第二份行卷总算是来了,姊妹俩欢呼雀跃,焦急万分地将行卷揭开,只见开篇的大墨边间写着很大的几个字,《葫芦记》。
“这葫芦记是什么意思啊?”云韶有些好奇展开了行卷。
行卷一编一编,每隔段日子就送到月堂来,渐渐地,月堂的树荫变得金黄,落叶翩翩而下,云韶、云和端坐在石凳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葫芦记》。
当这编又结束后,云和掩卷皱眉,若有所思,接着便问云韶:
“阿姊,那鲮鲤到底说了什么?”
云韶也摇摇头,同样在沉思这个疑惑。
接着她俩抬头,看见院子里的槐树花儿已彻底变为了丛丛金色,便想起来,“高三郎马上就要奔走长安,真正投行卷省卷了......”
少陵原上,高岳背着手,立在张谭的墓碑前,白花花的冥钱漫天飞舞,四周原野一片金黄火红之色,张谭坟茔的碑文十分简单,《大唐故国子监太学生张谭之墓》,其下寥寥数行,说不尽的凄凉落寞:
张谭者,约为河东人也,少履文字,以国子监举而射策,上省三纪一纪为十二年,上无援,下无交,竟不登第,及卒于长安之道,同年合财而葬之,朝廷公卿闻之,莫不叹息。
“朝廷公卿,莫不叹息。”当高岳**着读到这行文字时,嘴角不由得泛起苦笑,这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语罢了,“老丈啊,你现在长眠在这里,和山野黄土化同一体,不用再关心贴经墨义,也不用关心诗赋韵脚,也不用关心时务策对,但我和整个韬奋棚却不能如此,你一辈子拘于礼部南院当中,最后油尽灯枯。我们却要突破出去,燃出更绚丽的火光,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我被逼着穿越到这个时代来,但既然来了,应该冥冥中有许多许多的东西等着由我去改变,可我想攀登上那巅峰的前提,却是要踩稳进士及第这初始一阶,不然京兆府二百四十棍是会把我直接打到这里来和你作伴的,我还年轻,我还是主角,我可不能这样窝窝囊囊的结束。所以——现在就让我们来拼一拼吧!”
接着高岳转过身来,远处皇城的轮廓即便隔着乐游原等高地,也是清晰可辨,他不由得想起春闱下第后,刘晏指着皇城外那棵大树上的喜鹊对他所说的那番话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学生高岳,高子阳,自即日起,乞占一枝。”高岳缓缓捧起手来,看着皇城的方向,郑重说到。
大历十三年的春闱礼部试,我高岳已做好准备。
接着高岳离开少陵原,来到皇城含光门以南第二坊通化坊,此处正是都亭驿所在地,此时人烟云集,原来皇帝正式下达敕令:郎士元出刺郢州,而刘长卿则量移出刺随州。
很多官员士人都来到都亭驿,为这二位举办践行之宴。
其中刘晏也在内,他是专门来送长卿的,并在驿厅房间内向长卿保证,刺史任满后,必定伸出援手,让长卿回京担任台省美职。
和刘晏一起来的,还有司封郎中令狐峘。
酒宴尚未开始,刘晏便坐下来,询问起长卿,“你与那奇钱郎君,相交若何?”
刘长卿不由得将高岳的人品才学大大夸赞番,并说先前大慈恩寺若不是高郎君仗义相救,他便要折在那薛瑶英的手中。
听完刘长卿的叙述,刘晏淡笑着,摸着胡须不语,而令狐峘也开始冷笑不已。
不久,都亭驿的酒宴开始,丝竹和吟诗唱和之声不绝,高岳也赶到了,郎士元和刘长卿都将其引为宾客,以礼相待。
刘晏则背着手,站在二楼墙壁后,居高盯住高岳的一举一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卫州高三可不简单,先是在灞桥驿资助小杨山人,又和红芍小亭的薛瑶英过从甚密,来博取名声,可怜文房还蒙在鼓中。”令狐峘立在刘晏身后,望着高岳拱手说道。
“这没什么,文房不也很快乐吗?”
“高岳来年的春闱,还能不能让他登第?”令狐峘一字一顿,眼睛闪出两道寒光,“他站到小杨山人那边,似乎不将我们放在眼中,若是让他得中,日久必然对吏尚不利。”
刘晏摇摇头,叹口气,接着反问令狐峘,“你首次来到长安城时,第一眼望见京城的云和月,直到现在,还能记得最初的志向是什么了吗?”
令狐峘没想到刘晏会忽然问出这么句,便皱眉眨眼,支支吾吾,努力回想着。
“也许啊,自踏入长安城的那刻起,我们当初的志向早已装入了满是风尘的行囊当中,被弃之不顾。只有再次离开长安时,才会重新把它拿出来,检视一番,而这时猛然发觉,恍惚间数十载已去,鬓发已白,岁月蹉跎。唉,梦中不知身是客,只缘身在客梦中......”刘晏悠悠地说到,然后转身背着手,对令狐峘低声说道,“高岳一个娃娃,懂得什么?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是个棚头,不会顾忌任何手段,靠着年轻人的满腔热血和智谋,就想搏个登第而已。我和他倒是有个约定,那日我会在平康坊西北角的蒸胡摊那里和他相见,让人在光宅坊备好东西,是是非非,在那日我会自己得出答案的。”
“可是......”
“别说了,先前他下第时,是我亲口对他说,士与仕之间仅仅差了个人字,现在若奇钱郎君因人成事,那是他自然不过的本事,我们又何必强行逆拗?”言毕,刘晏再次转过来,表情复杂地又望了眼在坐在筵席上的高岳,接着不发一语,便离去了......
“为什么对郑文明,和对高逸崧会差这么多?”令狐峘口上不说,但内心里实则极度不平。
酒宴结束后,大醉伶仃的刘长卿搭着高岳的肩,走出都亭驿,看着满长安的深秋暮色,晃晃悠悠喊到“逸崧,咱俩去平康坊,再,再痛饮番——然后,一,一起嫖宿!我飞鸟托那么长时间,现在,要出笼了,哈哈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文房长兄,行卷在即,我必须得趁着暮鼓前赶回棚里去,好好准备。”
“行,登第要紧,我绝不强留,别折损了我们国子监棚的名头。”刘长卿这次倒是很爽直,拍拍高岳的手背,接着从怀里掏出个卷轴,塞入高岳的衣衫里。
“这是?”
“愚兄的一些得意之作,五首诗,三首赋,逸崧你现在手中的行卷应该还缺这些东西,收下吧!”刘长卿不由分说,“此次去出刺随州,须得年限才能重回长安,逸崧你在此地要多保重。”
“......”高岳立刻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刘长卿。
很明显,先前在大慈恩寺西院,是他为了邀名,故意和薛瑶英串通好的,可现在看来刘长卿虽然仕途不得意,但真正是个可以交心的仗义朋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唉!
原谅我文房兄,我现在也只能这样做,将来有机会再给你补偿好了。
高岳捧袂而立,目送着刘长卿嘻嘻哈哈地走入了平康坊的坊门。
次日,红芍小亭的水亭处,高岳跪坐在那里,隔着垂帘,望着坡塘水浪,被秋季午后阳光染成一片胭脂色,树叶凋零的水边高木下,几只黑色的寒禽在水面上伸长了满是羽毛的脖子,迅速划动了会儿,接着踩开了阵阵涟漪,飞上了天空。
“逸崧,还在想着刘长卿的事?”那面的薛瑶英,静静地说着,正提着袖子在纸上行画,“既然内疚,那就专力专心准备来年春闱。”
“不,炼师。晚生现在已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有很多的事可以放在未来去做,而现在要做的,只能也只有一件事而已。”高岳神情淡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薛瑶英翘起嘴唇莞尔,“逸崧,你想说的瑶英心中已清楚了,来年春闱是否能决起而奋飞,从现在便开始了,可勉力。”
“那炼师,晚生告辞。”高岳站起来,走到了水亭门帘处,接着微微行了个礼,而后转身,沿着廊桥,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香炉缭绕的雾气当中,薛瑶英看着高岳认真的背影,接着重新低下头来,她身后小山屏在雾气变得模糊不清。
芝蕙就侧着,侍坐在她书案旁。
“每当男子要肩负着什么远行时,光是看着他的背影,便无法自持呢!”瑶英这番话像是对芝蕙说的,也像是自言自语。
她的笔尖在长长的画卷上,寥寥数笔,便画出个深衣黑冠的男子,眉眼便是高岳的模样,接着又是宛转数笔,画卷上高岳的身后,又多了名太学生,依稀是刘德室的样子......
长安城的东西数座城门处,自全国各地来的白衣举子,随着州县的贡物,自水路自陆路,自各方驿站云聚而至。再加上来参加来年吏部三铨的低阶官僚,整个长安城自槐叶飘黄后,变得格外的拥堵熙攘。
“河中举子,河中举子是吗?这边走,这处邸舍温课再好不过。”平康坊前,几名坊人见到一行举子来到,便殷勤地将他们向内里引,待到河中的举子们说说笑笑,在他们指引下刚到邸舍的后院准备安顿下来时,就听到了女子狐媚的笑声——仰头望去,邸舍横墙那边露出的楼头上,慵懒地伏着几名妖冶的倡女,正对着他们眉目传情呢!
“谁家小娘子,要窥探我等温课吗?”一名举子垂涎三尺,上前故意问道。
“既然来温课应举,那更应该来我们这边了。”一名倡女低着眉眼,语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何?”河中的举子们都靠过来。
“我会弹琵琶。”
举子们满脸疑惑,说琵琶和登第有什么关系?
那倡女当即绰起琵琶,铿然数声,而后眉梢一挑,模仿琵琶的声音说到,“科能登,进士科能登第。”
“哈哈哈哈,科能登!”举子们都大笑起来。
还没到入夜,这帮河中府举子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那边的楼宇,去嫖宿了。
邸舍厩舍边,刚才引路的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嘿嘿笑起来,“温课温课,温到温柔蚀骨乡去。”接着走到了门口处,穿着深衣的韬奋棚的黄顺立在那里,给了引路人一串钱,接着拍拍对方,双方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接着黄顺转身,掏出书牒来,接着举笔,在其上“河中”一行上划下了道墨线。
红芍小亭内,薛瑶英的长卷之上,身着太学生服装的人物,已慢慢增多,除去高岳以下,已至十余人。
接着数日下来,京城里各道各州来的举子,遇到的怪事越来越多:山南东道的棚,在准备向御史大夫的李涵投行卷时,因为认不得路,在坊门外询问,结果被一个热心人引路,至处带着乌头门的宅邸外,山南东道棚便在通传后进入,遇到了主人,认为便是御史大夫李涵,都上前作揖行卷,“李涵”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然后品鉴了半日行卷,举子才知道主人根本不是李涵,而是都水监唐朝五监之一,掌各地川泽、坡塘、津梁之事李晗,投了半天的行卷,居然投给了都水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备受瞩目的同华棚的举子更惨,他们准备行卷时,棚中有个新加入的朋友叫解善集的,高声对棚头说,我偶然得到一册行卷,里面的诗赋妙不可言,随后解善集便将那行卷展开,众人一看,果然词章锦绣文采斐然,便齐聚起来带着这行卷去拜谒谏议大夫杜亚。
结果杜亚看了看,就对同华棚的棚头说,“这行卷哪来的?”
同华棚的棚头便说,这是晚生精心撰写的。
杜亚冷笑下,接着很失望地对他说,“这是我多年前来长安城应举所作的行卷,怎会到你手里?”
同华棚的棚头当即瘫倒了,最后是被杜亚叫家仆扶出去的。
第二天,同华棚宣告解散,而原本被寄予很高期望的棚头,更是在京城里“一日成名”,再也呆不下去,羞惭欲死地离开了长安,连春闱之试都不参加了。
五架房里,高岳端坐在书案前,听说这事后,对坐在对面的解善欣慰地笑笑,而后提笔,将书牒上“同华棚”给潇洒划去了。
很快,长安城内其他棚立刻风声鹤唳,他们知道遇到可怕敌手了。
其他的棚也有情报网,不难知道,这幕后的黑手,正是升道坊北曲五架房的国子监韬奋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最先找韬奋棚麻烦的,是来自北地的“幽代棚”,这群举子虽多出身原河朔、晋阳名门,但早已浸染胡风很久,各个背后站着方镇节度使的势力,好勇斗狠不可一世,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便是“打”。
幽代棚十多名人高马大的举子,于十月九日辰中之刻,突袭了龙华尼寺旁侧的五架房韬奋棚。
结果韬奋棚四五十名棚友,不慌不忙,拿着弓箭列队出来了......一阵飞箭,幽代棚一半的人被射伤,另外半落荒而走,魂不附体,跑去向京兆府申诉,京兆府的不良人来,却只看到几名神策军士兵站在五架房外,说是幽代棚那帮撮鸟是他们射的,“为什么射啊?”
“这帮撮鸟,胆敢调戏龙华寺的比丘尼!”
吓得不良人全部退走,再也不敢过问此事,他们知道长安城许多豪商大户,都列名在神策军的籍册上,惹上了是非常麻烦的。
结果采用暴力手段的幽代棚,还没开始春闱,就折损了一半人马,也只能宣告解散。
此事刚结束,韬奋棚就让京中小儿奔走相告,“十日,我棚要去御史中丞崔宽宅第前行卷,他棚必先若有意者,大可来观,若想相较者,韬奋棚可让其先投。”
赤裸裸的宣战,语气狂得没边。
红芍水亭里,薛瑶英将已完成大半的画卷,悬挂在梁上,其上的人物已有四五十人,高矮胖廋,神态各异,但都跟在高岳身后,似乎在嘲弄着那边的敌人,瑶英抬起毫尖,在“高岳”的身边笔势宛转,写上了“韬奋棚甲,高岳”的字样,接着欣慰地笑起来。
整个长安城其他的许多棚都狂躁起来,结果到了十日时,崔宽宅第门前来投卷的举子如沸水般,不下百人,车马无法成行。
无奈的崔宽便只能将宅门打开,各棚举子摩肩擦踵,一拥而入,结果崔宽家的老女仆让人抬出两个大瓮,摆在庭院当中,对举子们说崔中丞无法一一接待,所有行卷都投入此两个瓮里即可。
迅速的,大瓮里面堆满了行卷。
结果老女仆当即说到,这下好了,便和人将所有行卷里的轴挨个抽出,说“轴入夜后可当蜡烛,卷则生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各棚举子们各个掩面,大为痛苦失望,唏嘘声顿时充塞庭院。
这时崔宽家的谒者突然用尖利的嗓音在外通报到,“国子监太学生,卫州高岳至!”
乌头门当即大开,高岳外着青色深衣,左侧跟着卫次公,右侧跟着刘德室,身后更有黄顺、解善集、李桀等,汹汹走入进来,接着昂然立在众棚人群的中间。
“高岳!”的指认声此起彼伏,有的惊愕,有的羡慕,有的则是仇恨敌视。
“卫州高三,前来中丞家投卷,望纳。”高岳拱手,对着大瓮边的那老女仆说到。
“什么纳不纳?把你行卷扔到大瓮里,然后走人。”老女仆没那么好的涵养,指着高岳是吐沫星子直飞。
围观的其他各棚当即传出阵哂笑声。
但很快高岳抬手,身后李桀立刻抬来个大布囊。
“刷”一声,高岳挽起衣袖,胳膊手腕青筋暴起,那老女仆和其他众人吓得往后退开——只见高岳从大布囊里,闪电般抽出个巨型卷轴来,横在那目瞪口呆的老女仆眼前——这轴简直就是和壮汉手臂,或大鼓槌般一般粗壮,长四尺,径尺余,用乌木制就,嗡嗡作响。
“扔到这个瓮里,是吧?”
“别!”
还没等老女仆说完,高岳就将“金刚杵”般的巨编行卷,掷到了瓮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哗啦声,那大瓮被击碎半边!
高岳便将金刚杵拾起,说怎么回事,接着又扔在另外个瓮中,没有任何意外,那个瓮也被击碎。
“何太无礼!”那老女仆心疼地佝偻着背,握着拳对高岳喊到。
结果一声黄鹂般的少女之音,自中堂门帘后传来,“是高郎君吗?”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去。
只见悬在中堂外的赤紫帘后,出现位殊色的妙龄少女,正当豆蔻之年,隔着赤紫帘子望之,浑身若绕着柔光,再加上珠翠宝饰,恍若画中仙人,正是崔宽幼女崔云和。
“见过中丞家小娘子。”高岳于堂下,将他的巨编行卷横在胸前,低首问候道。
“郎君何太拘束?入堂来投卷便是。”云和淡淡一笑,接着便转回到后堂去了。
他棚的举子,见到崔云和对高岳居然如此,其中数人居然惊得倒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高岳自那满脸不敢相信表情的老女仆边而过,直入崔宽家的中堂,将巨编毕恭毕敬地搁在案几上。
崔云和坐在后堂的月牙凳上,隔着纱帘,“该帮你的我和阿姊都帮你了。”她说得很低声,生怕别人知晓。
“谢过云和小娘子,马上我会再行巨编,投给你和云韶小娘子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的?你还能抽出时间来把那<贾嬛传>续完!”崔云和兴奋得不由得抬高了声音,接着又捂起小嘴来,生怕外面的人听到她和高岳的秘密。
高岳肯定地点点头,接着便作揖离去。
当他走出来后,崔宽宅第内外的各棚举子面若死灰,见高威风凛凛地行至,无不惊骇万分,避让街道两侧,哀声叹息,今年的礼部试怕是没戏。
整个京城很快传遍了如此的口号,“欲入举场,先问高三”。
而水亭内,薛瑶英的《韬奋棚茫茫》的画卷终于大功告成,这位炼师而后在其上写下两行文字曰:
“交贵势,合则插羽翮;生风涛,沛焉而有余。”
“什么先问高三!”同日政事堂内,听说了长安里巷谚语的宰相常衮勃然大怒,接着他指着几名属官,说“高三这种薄幸浮浪之徒,怎可让其成就功名?”
“冢宰何须动怒,对付高三无需冢宰行举手之劳,只要......”一名属官说完,当即就对常衮说如此如此。
常衮点点头,说现在确实可以依靠他。
终南山,草堂禅寺前的茅舍,四周林霏初开,郑絪端坐在茵席上,看着案上刚刚写就的一篇洋洋洒洒的赋文,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接着禅寺里的钵声响起,那是众僧开饭的讯号,郑絪瘦了很多,因为在这里的僧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得赶紧去,不然就没了。”郑絪便将书笔收入笥中,接着起身迈步向寺门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然而待到郑絪走入到草堂寺的斋堂唐朝寺院的食堂里,却大吃一惊,他看见堂内的长桌上,早已空荡荡一片,只留下些食盆、竹筐,明显僧人们在这里用过餐了。
郑絪是聪明的,当即脸上热腾腾的发起烧来,内心十分难受憋屈。
方才的钵声不过是草堂禅寺众僧戏耍他的,大概自己寄食在此时间太久,又无什么供奉施舍,势利的僧众怕是早已想赶他走,于是便先偷偷聚在一起吃饭,吃完再敲响铁钵,让他扑个空。
瞬间明白的郑絪,没有吵闹,而是径自走入内院寺主的房间前,说行卷在即,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终南山入长安城以备来年的春闱之试,这段时间万分感谢草堂禅寺上下的照料,等到自己将来有所得后,一定来还恩。
寺主巴不得这“瘦公鸡”早走,但也装模作样地说了番看似挽留的话。
告辞了寺主,郑絪长叹口气,走下寺门下的石头蹬道,回到下面的茅舍,收拾好行装,看着山林间秀美苍茫的美景,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时候叽叽叫声响起,一群终南山的猕猴,卷着尾巴自各个树干上爬下,好像通灵般,给郑郎君献上些果子,仿佛知道他就要走似的,特意来道别。
“芳林十哲!”郑絪热泪都要出来,这“十哲”即十只老猢狲,是他于终南山夏课期间终日朝夕相处的友人,没想到现在证明,猴子比人要重感情。
和十哲辞别后,郑絪饿着肚子,牵着自己的毛驴和行装,开始朝长安城走去......
下午时分,常衮的人立在草堂寺寺门前,众僧听说这位是当朝宰相派来的,无不恭敬而立,结果来人开口,说要找荥阳郑郎君。
得知郑絪已走,来人失望地回身去追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着草堂寺的讲堂里,寺主面色惴惴,对众僧说万一这次郑郎君高中,将来成为大官,还记恨咱们山门那该如何?
众僧也莫衷一是,最后还是草堂寺的典座建议寺主,郑郎君在草堂寺不是写过几首诗吗?
是啊是啊,寺主忙说。
把它给裱起来,供在经楼当中,将来郑郎君真的发达的话,妥善保存郑郎君的诗,想必郑郎君也不会锱铢必较的。
寺主和众僧连说对对对,“还有和郑郎君日夜相处的十只猴子,也可绘成壁画供在经堂里。”
而这时已抵达通济坊的郑絪,已是人驴饥饿俱困乏不已,郑絪心疼驴子,便不再骑它,而是下来牵着它沿着曲江走。
当时正是日暮时分,郑絪刚走上曲江西浒堤,就突然听到阵阵的喊声和脚步声,很有节奏。
“前方何事?”郑絪急忙对名行脚的商贩问到。
“郎君你还不知道啊,是韬奋棚正在健步呢!”那商贩而后上下打量打量郑絪,说“这位郎君怕也是来参加春闱的吧,我劝你啊,要不加入韬奋棚,要不就趁早回家去。岂不知现在的行市是,欲入举场,先问高三啊!”
“什么高三,欺世盗名之徒。”郑絪一听是高岳,不由得愤愤然道。
话还没说完,高岳就带着数十名棚友跑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郑絪避闪不及,立即很窘地转过身去,“这不是郑文明吗?”却被高岳一眼认出,很热情地靠过来。
夜晚后,郑絪坐在五架房内,对高岳作揖感谢,又对刘德室和宋双文作揖感谢,他膝盖前的食案上摆满了热腾腾的毕罗饭,还有浇满豆豉酱和辛辣调味料的羊肉古宁子,郑絪接下来是狼吞虎咽。
旁边卫次公望着郑絪,眼神警惕,甚至带着些不满,他不知道棚头收留郑絪是出于何意,但他始终觉得郑絪是敌大于友。
“郑郎君准备来长安行卷啊?”高岳很关切地问道。
郑絪咽着满喉咙的饭食,点点头。
“反正现在我们韬奋棚也将七成的棚,甚至同华那边的举子都给打败,不如郑郎君索性加入我棚好了。”
面对高岳的直接邀请,郑絪有些羞惭,他好像想开口拒绝,但现自己和所驭的小驴子是吃人家的嘴软,这......
“是啊,文明一旦加入,咱们棚这次可真的要名震长安了。”刘德室也劝说道。
可接下来,郑絪的额头和脖颈上因吃得下劲,满是青筋,又因他本身就长瘦长瘦,显得更加显眼,面对高岳的邀请,是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整餐饭最后就在这模棱两可的氛围里结束。
不过吃完饭后,在循墙的给房前的树荫下,郑絪单独找到高岳,悄声开口,希望他能够借十贯钱给自己。
“文明啊,钱不是问题。”高岳十分爽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到手头阔绰后,一定连本带利奉还。”
“......”
见高岳欲言又止的样子,郑絪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便轻叹声说到:“其实我之所以寄身在终南山草堂寺中,是因为家中的供给断了。”
“为什么呢?”
“先君子在世的时候,处于维系家风的角度考虑,曾说过他的后代禁止参加春闱礼部进士试。”郑絪看高岳满脸不理解的表情,便继续解释说,“先君子有句话,叫好骡马不入市行,考进士就必须得接受礼部下吏们的侮慢呵斥,搜检身体,还要把堂堂男儿装作贡品,四处投行卷取媚于有司,哄抬身价。为了登第,割弃经世的文章不能做,专雕微末词章,丑态百出。如此种种,我身为荥阳郑家子弟很难认可接受。”
一场选拔考试而已,搞得那么认真干吗?高岳在心中吐槽着这时高岳还不觉得科举和门荫这两条道路在中晚唐斗争的激烈程度,但没说出来,还是礼貌地听郑絪说下去,“可先君子的官位止于池州刺史,我郑絪想要振兴门楣,靠门荫是没什么办法和机会的,只能走应举这条道路了。我变卖本家田产来到长安后,他房的族父便趁机断了我的供给,现在是英雄气短......”
原来这位郑郎君现在,真的是孤立无援,怪不得要向我借十贯钱。
于是高岳当即唤来韬奋棚的“库头”黄顺,让他从棚仓里拿出钱,借于这位郑郎君。
郑絪也就轻描淡写地表示感激,并表示自己也没有什么能留下来当质的,只有头小毛驴......高岳连说算了算了,谁都有陷入困境的时候。
次日,郑絪辞别了韬奋棚五架房,结果牵着毛驴刚走到大慈恩寺北院街道处,就遇到了常衮的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次日,高岳下令在五架房处敲响铁钲,集合所有的棚友,当大家都聚集过来后,他们的棚头神色严肃地坐在案前,对所有人说:
“诸位同年辛苦,先前的行卷可以说韬奋棚的风光一时无二,已打垮了长安城内的七成棚曹,剩下的有的开始犹豫退缩,有的则已留恋在平康坊的仙窟里不能自拔。可以说,今年我们最大的敌手,只剩下两拨人——”
众多棚友都摒住呼吸,听着高岳接下来的发言,“那便是崇弘二馆生,和京兆府递解来的非国子监的五位举子。”
针对的目标明确后,棚官卫次公点点头,转向了诸位,“崇弘二馆论才学不足为惧,但是论门路后台远胜于我,所以得想个妙策击垮他们。”
众生徒议论纷纷,一下子就找出了几个方案来,高岳谨慎细心地推演了番,最后腹中自有甲兵,对诸位说,“各位果然良才,照这样来的话,正合我意。接下来的日子,韬奋棚按兵不动,后发制人。不过现在争斗的关键,正在于今年春闱主司潘礼侍身上,二日后,刘德室、卫次公携行卷登门拜谒潘礼侍,本棚甲留在五架房,择机行事。”
“遵棚头之命!”所有生徒都长拜在地,对高岳唯命是从。
于是两日后,高岳端坐在五架房,只等刘德室和卫次公的消息。
午后,棚仓库头黄顺气急败坏地跑入进来,对高岳说,“棚头棚头,大事不好了!从周和芳斋二位兄长,在潘礼侍家行卷时遭遇了大挫。”
“什么。”高岳心中一凛,忙问有什么人捣乱?
黄顺当即回答说,“那郑絪离开五架房后就翻脸无情,大约在常门郎的授意下,和京兆府其他五位举子结成个棚叫‘彰辉棚’,趁着我们去潘礼侍宅第行卷时突然杀出。潘礼侍比较后,说我棚行卷里的诗赋根本不如郑文明的,将从周和芳斋二位兄长都请了出去。”
“真有此事!”高岳大惊失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切答案在下午都得到证实:刘德室、卫次公愤懑难当地盘膝坐在五架房正堂的茵席上,和高岳相对,他们所述和黄顺所言没有任何出入。
卫次公脾气暴躁,狠狠地砸下拳头,“这郑絪亏得棚头还借十贯钱于他,现在得到常衮的庇护就反噬我们一口——早知道把他的驴子扣下,现在杀驴吃肉,也能卸大伙儿口恶气。”
高岳也有些后悔一念之仁,对他俩说,“我们仁至义尽,是郑絪太过奸诈无常。对了,潘礼侍真的对我棚的行卷诗赋评价如此?”
刘德室听到这话,吞吞吐吐,“其实对我和从周的诗赋评价还好,可对棚头夹在其中的那首、那首<虾蟆>,潘礼侍的怒意很大啊。”
此言一出,高岳就很不淡定,“虾蟆这首诗是我呕心沥血之作,明明写得不错嘛。”
“潘礼侍说这首诗讽刺太过明显,过于粗暴,格调水准和郑絪的行卷诗差太多。”
“没想到胜负逆转会如此......”高岳正沉吟间,院门被推开,李桀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说就在刚才,朝中文学之士钱起等十余人,连驷去拜访崇仁坊邸舍里的郑絪,盛赞他的文名,整个京城都为之轰动了。
里巷里的童谣又变了内容,“欲入科场,先问高三;高三尚可,郑絪杀我”。
这下高岳真的不淡定了,他站起来,表情严肃来回踱着,刘德室和卫次公的神情更是透着极大的不安。
可恶,看来薛瑶英说得无错——那郑絪,正是得到了宰相常衮的帮助和扶持,两人同气连枝,要和我的韬奋棚打擂了,假如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的话,来年春闱怕是又要“全军覆没”,到时候我就完蛋了,命都保不住。
“棚头,怎么办?”卫次公、刘德室和李桀等都有些慌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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