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举不知林剑澜说的何意,袁行健却站起也走到窗前,直视自己双目道:“那恕袁某再多问一句,谢大人白天在堂前说太湖义军中凡有百姓愿意归乡耕种者,俱都归还被兼并的土地并赠与返乡花费,更可抹去曾做匪类之名,这话可当真么?”
谢仲举点点头道:“我并无这样的权势敢擅自许诺,既说出此话,袁兄应该知道这是当今圣上的授意,我在江南一带会沿路巡查各乡各镇,考核政绩,平复民愤,尽量将这层意思传遍乡野。”
袁行健道:“江南道大大小小乡镇无数,若要跑遍,恐要一年半载。”
谢仲举皱眉道:“这便是我为难之处,这并不是一朝一夕才能达成,若半年能见成效已经算快的了,可梁王与来俊臣勾结,朝堂之上乱言惑主,圣上既不想信他们,却又不能全然听我,只给下三月为期,因此我在小村镇中只能略做停留,这样安民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袁行健低头沉思半晌,沉声道:“百姓揭竿而起,莫不是因为受各种苛政、恶霸逼迫太甚,若能使他们重回故园,还一处大好江南山水,当真是百姓之福,我愿助一臂之力,让谢贤弟成此大功。”
谢仲举摇头道:“袁兄身份你我皆知,不做拦阻,小弟已经是万分感谢,哪还能让你助我?”
袁行健笑道:“这你便不用操心,安然继续巡视,静候佳音便可。”
林剑澜急道:“袁兄不可!”
谢仲举见林剑澜脸色大变,心知有异,忙抬眼问道:“袁兄?你到底想了什么办法助我?”
袁行健将脸偏过一边,向窗外看去,缓声道:“虽然义军中大多都是没有什么见识的百姓,却有情有义,若我和李头目在一天,他们便未必肯弃我们而去,若我和李头目亲自发话将他们遣散,便可速速达成此事。过些时日便是以太湖义军名义延请江湖中各位朋友的太湖盛会,到时我会公布此事。至于以后就要靠谢贤弟的了,希望你能将这江南的乌烟瘴气扫荡一清。”
却听林剑澜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袁大哥为何不将话说全?虽然百姓可得豁免,带头造反者自古就没有别的出路,你原本也可凭着一身武功再隐迹江湖,但你要公布此事,在绿林眼中,无异于你将义军与他们一番心血卖与了朝廷一般,即便朝廷不杀你,江湖之中恐怕再也容不下你了!”
袁行健回头强自辩驳道:“除却江湖和朝堂,难道袁某就无处可去了么?”说完却愣在当场,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是好,半晌方苦恼道:“谢贤弟,你不必如此伤怀,我一条性命而已,值了。”
谢仲举此刻眼中已蓄满了泪水,略一低头,泪水顿时流了下来,林剑澜见他肩膀微微耸动,想是难过之至,这番真情并非做作,心中虽不解为何一个朝廷巡按将一个匪首的性命看的极重,但却觉得他一心为民,对绿林中人也并不轻视不屑。
谢仲举撩起袍袖略微擦了擦眼睛,缓缓呼了一口气,方有些平静下来,道:“袁兄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是用他人之血染我身上大红官袍的人么?此事容我再细细思索,总有可行之法,袁兄莫要冲动行事。朝廷这边,我会尽量奏明圣上其中内情,若是救不下袁兄一条性命,我……”说到此处,谢仲举沉声道:“小弟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只是太过唐突,又怕袁兄看不上我这个官场中人,若是不嫌弃,我愿与你八拜结交,成为金兰兄弟,誓求同日而死。”
袁行健摇头道:“谢贤弟为民之心昭如日月,我已视你为兄弟一般,却不能和你结交,否则岂非拖你同上死路?”
林剑澜笑道:“袁大哥且相信谢大人如何?招安太湖贼匪是大功一件,谢大人这个情未必就讲不下来,即便朝廷不容你生,我也有办法让绿林容你。”
谢仲举、袁行健二人面上俱是一喜,道:“你又有什么办法?”
林剑澜道:“据我所想,谢大人每行一处,安抚百姓不过几招,堂上许诺,招各村镇的村长们四处宣讲,张贴告示,可是么?”
谢仲举道:“的确也再无什么其他的法子。”
林剑澜道:“袁大哥有一点说的太过,百姓为了能得一线生机才投靠太湖,现在聚拢的人多,是因为太湖能供养他们一口饭吃,情义倒还在其次。这便要袁大哥下番功夫,其一,找可靠之人向外散布流言,只说绿林各帮派不再捐助,同时慢慢减少军粮配额;其二,对外封锁消息,且莫让绿林中知道了太湖中银两不足。若是银两接济不上,渐渐粮食短缺,他们本都是良民,又没有胆子偷抢,不消半月,人心便回慢慢涣散。这时候……”
第四十回 肝胆两相照
袁行健道:“这时候恐怕便要谢贤弟出面了,若那时谢贤弟巡查至太湖一带最好。”
林剑澜点头道:“另外仍要袁大哥差几个心腹之人,有意无意的在军中散发安民消息,再能到处丢落些安民告示,如此再过半个月,二位便能看出结果,必有七八成开外的农民重返故乡。”
听到此处,谢仲举面有喜色,情不自禁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道:“接下来就要看我的了,袁兄和林公子但请放心,定将安排难民返乡一事做好!”
见袁行健有些落寞神态,林剑澜安慰道:“虽大家聚义,好一场热闹,就此散去难免心中伤怀,但的确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袁行健面色稍微缓和过来,继而洒脱一笑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况且总不能如此一辈子下去,林少侠的计策我看可行,只是也急不得,总要有一月有余。”
林剑澜点点头,方回头对谢仲举极为凝重道:“我信谢大人所言能力保袁大哥万全,若是袁大哥有什么散失……”
谢仲举急忙打断道:“我的态度刚才便已表明过了,绝不会做什么卖友求荣的龌龊事情!”
这“卖友求荣”四字听在林剑澜耳中,只觉得一阵刺痛,却强自笑道:“我并不是说谢大人会将袁大哥出卖给朝廷,只是看样子谢大人颇受器重,若能万全岂不是好?否则要按谢大人所说,那朝廷失一忠臣,江湖少一侠客,又有什么好?”
谢仲举面色一红,道:“是我误会了林公子的好意,我当全力以赴。”
林剑澜方笑道:“既然如此,还不拿些香烛来么?你既已早有仰慕之心,我可不信你没准备了这些物件。”
袁行健和谢仲举皆是一愣,瞬即谢仲举明白过来,面露喜色,匆匆进了内室拿了香烛出来,林剑澜接到手中道:“袁大哥不要固执,谢大人也堪称官中之侠,与他结拜,并不辱没了我们这些江湖人物。”
袁行健讷讷道:“什么辱没不辱没,我从未有这个意思。”
林剑澜将香点燃插在香炉之中,见他二人八拜结交,谢仲举一副欣喜非常的模样,袁行健却始终面色尴尬,倒也好笑。
二人起身拂了拂衣裳的灰尘,却听外面已经打了五更,林剑澜笑道:“这下谁也睡不成了,袁大哥,谢大人,我就借着袁大哥的光叫你一声谢兄了,过会儿我便要赶路去往杭州,在此与你们二位拜别。”
袁行健道:“你要去匡义帮总堂么?去看看也好,那里的事情我早有听说,本以为林帮主会去往太湖找我,却等了几日都未见踪影,或者我与你一同前往?”
林剑澜道:“不可,我正想说此事,昨日那白衣人我曾有结识,武功高深莫测,他既为梁王办事来了江南,我怕还有其他梁王手下也到了此地。这点,恐怕谢兄比我还要清楚吧?”
谢仲举脸色一变,道:“蛮不过二位,来江南途中并不太平,我与苏文书微服两路分行才侥幸逃过。无论如何也要尽我所能扫荡江南戾气,死我尚且毫无(炫)畏(书)惧(网),难道我还怕这些鬼蜮伎俩么?”
林剑澜见袁行健面色一沉,似要发怒,忙笑道:“谢兄以后万勿再轻言死字,你现在可是与袁大哥结拜的生死弟兄,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是死了,叫袁大哥怎么办?”
谢仲举颇为不好意思,道:“以后我尽量不提便是。”
林剑澜道:“我也想到此点,你在苏州府开了杀戒,又不肯与梁王同流合污,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一路之上少不了有麻烦,你和苏文书二人看起来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样对付?”
袁行健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