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的人,大概不只李元一个,只是敢于说出口的却一个都没有。经此一事, 张氏兄弟俨然京中霸主,避其锋芒尚且不及,谁又敢冒险捋其虎须呢?
九月底时,长安城中一桩喜事轰动全城。凤阁侍郎李迵秀新婚,所迎娶的正是张氏 兄弟之母阿臧。婚礼当日,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于长街上迤逦而行,光是妆奁车队便足 有数里之长。华车上悬挂的七宝帐光华四射,美不胜收,各色珠宝齐现于一张珠帐之上 ,足令观者瞠目。更不用提那架纯以象牙雕琢的婚床了。
这样的婚礼,甚至比一年前安乐郡主在洛阳的大婚还要气派三分。只是饶是安乐生 性霸道,这会儿却也保持了极度的低调不敢稍显半分不满。
事实证明,安乐的低调是极明智的选择。那场婚礼不过两月,她的阿翁梁王武三思 就被罢免了凤阁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之位,而受到重用的恰恰就是刚刚休妻再娶张氏母 阿臧的李迵秀。
至此,人人都知现在在武皇身边最受宠的已经不再是武氏子弟。一时间,张氏兄弟 风光无限,一些原本还在观望、自傲才华却落魄于市井的文人纷纷投靠于张氏兄弟。就 连朝中素有才名的修文馆学士宋之问、杜审言、苏味道等人亦依附于其麾下。一时间, 长安城中歌咏张氏的诗词满城皆是,浑似张氏兄弟真是上苍降下的仙童来辅佐武皇伟业 一般。
这样歌功颂德的假文章一直持续了数月,直到长安二年时,突厥进犯盐州时才渐渐 消了声息。
突厥已不是第一次进犯大唐边境,可是这一年的战争却打得格外持久而艰难。从正 月直到十月,战事才算完结。
同月,又提三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其中苏味道与李迵秀俱是张氏兄弟一派。可偏 偏,另一名“宰相”韦安石却是数度与张氏兄弟发生争执的,一时间,长安城中人人都 在猜度武皇的心意,不知是不是张氏兄弟已经失宠了或是武皇另有其他打算。
就在众人摸不清头脑时,武皇又赐相王李轮司徒之位,代圣人于南郊祭天,大赦天 下。虽然转年间相王李轮便上表请辞,被准罢了相位,可密切关注着大明宫中动静的众 人却都敏感地察觉出一丝微妙。
长安三年的大周政坛,已不再象前一两年一样由张氏独大,而是各派朋党依次轮庄 。张党、武党、李党的势力在频繁的官员迁调、贬斥、流放中渐渐趋于平衡,俨然三足 鼎立之势……
没有人猜得出武皇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隐约的,人们都自那看似平静的大明 宫中嗅到一丝暴风雨前夕的土腥味。
就在这一年的月,武皇又一次从长安迁回了已经改名为神都洛阳。
一众皇亲贵戚、重臣卫队,皆随驾而行。
而相王府的车队就夹杂在队伍的中间,既离武皇不是最近的,却也未曾落到队尾。
李元坐在车中,自纱帘后遥望着渐远的女儿墙,目光深沉。那宏丽的城墙,隔断了 目光,让她再也看不到长安城中那繁华的街市、宽阔的街道……
无限依恋。比起她出生、长大的神都洛阳,她更爱这座宏丽华美的长安。在内心深 处,有一种感觉,仿佛,只有这里才是她应该居住的地方,与她血脉相连……
或许,李氏子弟都有这样的感觉吧?这座城市才是属于他们的,属于大唐的都城。 而洛阳,则是大周的都城,是武氏的,始终透着那样的疏冷之感。
长安城,如斯宏伟的城市,如斯华丽的宫殿,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
注:杜审言:杜甫祖父;苏味道:苏东坡先祖;
第四十章勘破三春
第四十章勘破三春袅袅轻烟里,细不可闻的诵经声更显飘渺,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 地方传来一样。
李元侧过脸去,却只能看到姐姐垂下眼帘,半合上双目的侧脸。
默然无语,李元怔怔地看着姐姐那丰盈的体态,半裸的雪白胸脯,不禁目光有些闪 烁地低下头去瞄了一眼自己仍裹在一身男式遥览锏奈⑽⑵鸱?br />
不到三年的时间,原本仍只是个清涩少女的姐姐却已经长成了丰满艳丽的大人。就 连薛崇简也长高了个子,看起来和三郎哥哥一样都象个大人。只有她,仍象个还没长成 的果子,丑得让人觉得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在心底低叹一声,看看根本没有任何醒觉的李仪,李元便抬头瞥了眼坐在前方不远 处打坐在蒲团上,双目微合诵颂玉皇经》的中年紫袍道士。
“十方无极,一切世界,俱同琉璃玻璃,无有隔碍……”虽然是闭着眼睛,可被称 作“三洞大法师”的真人史崇玄所诵读的每一字每句仍是那样清晰。
自仙蕙姐姐死后,阿姐便动了出家度为女冠的念头。所以这两年来一直拜在有名的 道士史崇玄真人座下听道。每次李仪听道时,李元也是一课不落的。可同李仪的虔诚相 比,李元就少了许多崇敬之心。
这会儿也是一样,眼见堂中诵经的,听道的都是聚精会神,她便转开了眼去,索性 自蒲团上翻了个身,就那样趴在蒲团上撑着下巴自敞开的门望出去。
春暖花开时,这样困于堂中,岂不憋闷?伸出手去,她笑着抓住飘进堂上的一团白 絮,凑到唇边再轻轻一吹,看着那团飞絮在阳光中飘飞远去,不禁低低吟道:“桃红柳 絮白,照日复随风……”
这时节,神都苑中应是桃李芬芳吧?
在心中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低声叹息。她这一叹,原本合着双目的两个人都睁开 眼睛望了过来。不同于李仪嗔怪的目光,史崇玄只是淡淡微笑,顺着李元的目光望向门 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扬起眉,史崇玄自蒲团上站起,当先迎了出动。落后一步,李仪拉着李元,不满地 抱怨出声:“元元,你若要随我学道,就要用心虔诚,象你这样,岂不是对始祖太过无 礼。”
因李氏将老子奉为始祖,所以皇室中人信奉道教一向虔诚,不过自武皇捧高佛教后 ,道教的地位便有些微妙了。
李元笑眯眯地看着李仪,也不生气,反倒有些无赖地笑道:“始祖可不是那么小气 的,这样大好春光,我若是辜负了,始祖他老人家才会生气呢!”
睨着她,李仪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想却又忍不住笑了:“你这样,很好……”
虽然李仪没有把话说清楚,可李元却已经清楚她想要说什么。是呵,是很好。解开 心结,褪去包裹在外的那一层晦暗外衣,原本她也可以笑得这样阳光一样灿烂。就象曾 经的姐姐一样……
突然合身抱住李仪,她用力地摇晃着,“姐姐,我们出去吧!去洛水边上看桃花… …好不好?”
李仪沉默了下,这才点头。虽然在笑,可却是恬静而温柔,少了几分明朗。
看在眼中,李元心中一酸,脸上的笑却不曾减半分。该说,多亏了向道求学之心让 姐姐成熟了还是该怨她再也找不回从前那个会大声说笑的姐姐呢?
同样是听道,可她与阿姐却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心态。她不过是借个理由从王府里跑 出来玩,而李仪却是真的一心想要出家为道。
“元元,我想离开这儿,离得越远越好……”每每想起在仙蕙姐姐死后,姐姐那样 低声呢喃时的表情,她就觉得心里难过。
不是不想远离那些血雨腥风,可——离得开吗?那样深的牵绊,沉淀于血液中的欲 望——或许,其实她们一生都挣脱不掉缠在身上那条无形的锁链,就这样困在这座城中 一生……
在心底轻叹,李元抬起头来。就见史崇玄一行人正自牡丹丛中徐徐而来。
春日和暖,阳光灿烂,牡丹丛中,丽人雍容。被反射的金光眩花了眼,李元下意识 地闭了下眼,微微移开目光,才对着那立于牡丹丛中笑容明媚的中年贵女弯起眉眼,扬 声笑着唤了一声“姑母!”
若从远处看,这云鬓高挽,体态丰盈的贵妇与大周无数华服贵人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