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受影响较大的是那些通往四处的行商。因为边关商路不通,食盐、茶叶、布帛、烈酒、瓷器等等各种货物积存在幽州城内的各处货栈之中,让行商们十分焦急。有些行商实在等不起遥遥无期的战事结束,便干脆大肆甩卖手中的货物,倒令幽州的百姓们得了些便宜。只是那些皮毛之类的物资就显得十分紧缺了,山参、鹿茸等多种货品价格猛升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程度,就连羊肉,都硬生生翻了一番。但一切都还好,至少老百姓们对此没有太过关注,因为他们离这些货物的距离还有些远。
这种影响更多在于人们心中的好奇、不安、焦虑以及担忧,还有作为大唐子民心中尚存的一丝骄傲被人挑衅时产生的愤怒。人们四处打听、谈论着当前的战事,从边关来的旅人们身旁总会立刻围上一群人,仔细询问着关外发生的一切。在各处茶楼、酒肆中,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聚拢在一起,相互通传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实的传闻,预测着战事的进展。
最关心战事进展的人则莫过于那些有子弟效力边关的人家,军将世家们所处地位较高,自有消息的来源渠道,那些中低级军官们则通过亲朋故友相互打探,那些没有什么背景和出身的人家,则只能通过市面上流传的消息来判断自己家人的安康。
东市四条巷中的张宅,老都头送走了来自平州的信使,看着堆在桌上的那些钱,内心深处涌出一阵自豪。这些钱是自家二郎张兴重两个月的军饷,一共八贯,每月四贯。饷钱的旁边还放着一封二郎写回来的家书,家书的内容很浅白,老都头勉强能识字,自然也看得懂。
自家二郎已经成为了平州军的检校都头、秩别任勇副尉,正九品下。老都头自己从军一辈子,临了也不过是个都头、秩别任勇校尉,正九品上。对于自己二郎能够在如此年轻就几乎达到了当年自己的最高峰,他既兴奋、又激动,二郎还年轻,将来必定会有更好的前程,作为父亲,老都头由衷的高兴。信使明日就要回转平州,他准备立刻写好回信,明日一早就请信使带回去。信的内容也已经想好,除了告知二郎家中一切平安之外,还要仔细叮嘱他一番,让他在那个李御侮的麾下好好干,作战时一定要奋勇向前,不可稍有退缩。
老都头想起了那个李御侮,那个当时一起同二郎来家中做客的小伙子,那会儿老都头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说话做事便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没想到了如今竟然成了自家二郎的上司,自家二郎还在那个年轻人的指挥下在榆关打了一个漂亮仗,也因此升了官。老都头还想起了同来家中做客的其他年轻人,如今那些年轻人都聚拢在了李御侮的麾下,成了一个紧密的团体。依照老都头从军一辈子的经验,他还打算在信的末尾叮嘱二郎,将来若是这些年轻人抱团立下山头,二郎一定要知进知退,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切莫去争那些不该争的事情。…;
老都头自个儿在心里盘算好了信怎么写,才吩咐围在身边的老婆子去取出笔墨纸砚,同时让兰儿去沽些好酒,切几斤肉脯回来,今晚他要一醉方休!正在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婆子立刻听话的打开了柜橱,兰儿则满脸带笑的去灶房取了食篮,出门之际,又听老都头大声嘱咐,一定要沽些好酒,不要吝惜钱财,最好是明月酒楼的“香千里”!
兰儿点头答应了,开开心心的哼着小曲去沽酒。明月酒楼的“香千里”可着实有些贵,张家不是大富人家,老都头一年喝不上几次,兰儿打算这次多沽一些,既然兄长升了官涨了饷,那就让老父这次喝个痛快!
明月酒楼地处东市最繁华的地段,向来便是幽州达官富豪们邀客饮宴之所,兰儿先去羊马市街切了两斤羊腿,小心的放入食蓝,然后又来到明月酒楼,在大堂下等候了片刻,提了一坛“香千里”。
沽酒的师傅以前是老军出身,说起来还是当年老都头的部下,见兰儿一次就沽了这许多,忍不住笑问:“你家大人遇到什么喜事了,这是要准备大醉几日?”
兰儿抿着嘴道:“陈叔说笑了。兄长在边军迁了都头,大人很是欢喜,家中准备庆贺一番。”
陈师傅自然是恭贺了几句,又去厨下取了几样食材,通通塞入兰儿的食盒,说是添个彩头,兰儿才道谢着出来。
紧挨着明月酒楼的是一家绸缎铺子,兰儿望了望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匹匹绢布,犹豫了片刻,举步迈了进去,剪了半匹如丝般的锦缎,才心满意足的抱在身上出来。老父老娘的那身布服实在太旧了,兰儿想给老人家各自裁身好衣裳,过年的时候穿在身上,一定贵气。兄长如今已经是不小的军官了,自家爹娘也要有配得上身份的行头才好。
刚从绸缎铺子出来,兰儿忽然被两个兵卒拦了下来。自打兰儿逐渐长成,身段和样貌渐显风华之后,这种境况便时有发生。兰儿也应付自余,当下便冷着脸道:“二位自重。某家大人是原来衙内军做过都头的,如今兄长也在平州军做都头,二位还是自行离去的好,免得纷争起来大家都不爽利。”
一般来说听了兰儿的话,那些宵小之徒多半就会灰溜溜的自行离去,个别凶一些的也顶多扔下两句狠话,最后也会不了了之。却不想这两个军卒听后没有走,其中一个还道:“小娘子莫要误会,某二人只是有事相询,未敢有丝毫歹意。”
兰儿一愣,问道:“何事?便请二位明说。”
那军士道:“两月之前,不知小娘子可曾在这明月酒楼救过一个醉汉?”
兰儿想了想,道:“醉汉?遇到过一个,不过谈不上‘救’字罢了。”
两个军士脸上一喜,那当先的忙问:“后来小娘子可是请了车驾送那醉汉回转军营?”
兰儿点点头:“是又怎样?莫非有错?”
两个军士大喜,同时躬身道:“小娘子家在何处?家中大人、兄长是谁?还望告知某等。”
兰儿疑惑道:“那醉汉是谁?你二人又是谁?”
当先那军士忙道:“小娘子不须担忧,此番只有好事,没有坏事。某等是王指挥使府上家丁,早已在这酒楼前守候多日了。小娘子当时所救之人,乃是某家将主的兄长……”
第五十一章 己未之冬(二)
边关,卢龙塞。
李承约坐在火炉前,仔细看着手上的一份军报。火炉上正在烧着热水,热气滋滋的往上冒,将整个屋子熏得暖暖的。水沸之后,李承约小心的从吊环上将水壶摘了下来,将一旁的茶盏注满,一股茶香顿时扑鼻而来。在寒风凛冽的塞外关城烤着暖火、喝着热茶,实在是惬意到了极点的事情。
军报发自妫州,详细的记述了十日前发生在广边军的一场战事。妫州位于幽州之北、潞河之南,是整个卢龙节度最北的边州,自古就是中原与胡虏交锋的第一线。
因为作战的一方是李承约的两个结义兄长高行周和高行珪,所以他看得十分仔细。这场战事双方共投入了七千人,高家兄弟一方的卢龙军三千人,其中两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兵,契丹迭剌部出动了四千人,其中两千步卒、两千骑兵。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高家兄弟却在这场战事中发挥出色,以新募之军硬顶住了人数占优的契丹人,目前双方仍在扎营相持,寻求进一步的战机。
军报的最后,是高兴周专门写给李承约的一段批语,将指挥契丹人作战的几个重要人物的名字告知了李承约,并重点指出了其中一个叫做耶律阿保机的将领。在这次战斗中,卢龙军最大的损失便来自于耶律阿保机率领的一队精锐骑兵。
“契丹人的主力终于出现了么?”李承约再次回头细看军报,一边看一边沉思着。
屋门忽然敞开,随着寒风冲进来的是一条大汉,那汉子转身将房门关上,嘿嘿笑着坐到火炉边,一把抓过李承约刚泡好的热茶就往嘴里灌,却被烫了一下,“扑哧”一声吐了一地。
李承约摇了摇头:“四弟还是这般……唉……也不分辨一下凉热……”
那汉子正是李承约结义兄弟之一、排行老四的王思同,他讪讪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头风大,太冷,想喝点带热气的暖暖身子,谁知道你这茶是刚沏上的……唉,要说到暖身子,还得喝酒才管用,可惜你这军中无令不许饮酒……”
李承约笑了笑,没理这茬,改口问:“如何?今日契丹人没出来?”
王思同道:“那么大的风,契丹人要是敢来,估计都得一个个被风刮跑了。今日关塞应该是没事了。对了,如此大风,那几个奚人估计得推迟到明日才能走了。不是某说哥哥,关城上虽然简陋,但咱好歹也要尽尽地主之谊不是?人家来了多日,咱们连酒宴都没摆过,也忒小气了……”
李承约“哼”了一声,道:“是你自己想喝酒吧?也罢,今晚便许你喝一点,咱们给奚人摆宴送行,既然达成了条件,今后便是盟友了,也不能显得咱们太过寒酸。”说完,又略带诡异的看着王思同:“老四,你说实话,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王思同点点头,又摇摇头:“银月公主的大名,啧啧……果然不愧是美艳传遍了草原的明珠啊,可惜咱老王是只能看不能想了,家中大人已经为某订了亲,老赵家的闺女,唉……”
李承约一笑:“老赵家的闺女也不错了,当年便是幽州城内出名的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