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後一个星期过得尤其充实——戴志终於想起那一大堆被遗忘的功课。陈心起初冷眼旁观,後来戴志说 :「心哥,你可别想溜了去! 我明明记得你说过你会帮我做枪手(注三),搞定那堆功课的!」
陈心说 :「我什麽时候说过? 你倒是说说看。」
「就是我放榜那晚,你用黑啤灌醉了我之後。」戴志说得理直气壮,陈心失笑 :「戴志,一个男人被性欲冲昏头脑时,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你自己也是个男人,怎麽就不知道贱男人专爱使的那一套? 在床上说的话,半句都作不得准。」
戴志沉著脸,片刻之後却装出一副嚎啕大哭似的模样,呼天抢地,拽著陈心的手臂说 :「心哥,如果这铺你见死不救,我就真的没命了!! 英文有四篇book report、两篇长文、五篇日记和四篇时事评论,中文则是四篇阅读报告跟两篇作文……我怎可能在一星期之内赶完全部! 再者,这个八月你又把我的时间占去泰半,我回到家吃完饭就倒头大睡,哪有精力做功课! 还有我陪你睡了大半个月,虽然吃吃喝喝花的都是你的钱,可你连肉金也没给过我。我好歹也年青力壮英姿勃发,也许再过几年就能像那群香港先生般威猛刚强……」
陈心看戴志愈发的口不择言,遂开口闸住他的话 :「你真没自尊,自动降格为男妓,还有面高声说出来。既然你连面子都舍弃了,那我再不帮你就显得我冷酷无情了。一夜夫妻百夜恩,对吗? 何况我们又不只做了一夜,那就有更多更多的露水恩情了,是吗?」
陈心有时刻意说些冷酷的话来践踏戴志的自尊,可戴志只笑哈哈的,也不知有没有听进耳里去,从来没有将任何感情放到脸上。他就是戴志,一个一天到晚脸上挂著笑容、乐天开朗的大男生。反正,陈心便像一个患有神经病的抑郁病人,有时说些极难听的话,意在点燃戴志的怒火,有时又端出一副温柔的笑脸,对他百般呵护。戴志在这冰火地狱之间来回,仍然理不清陈心的性格,使他不知如何出招,就只好一天到晚装出最平常的样子。表面上,戴志与陈心像情人,可事实上,陈心算计著戴志,戴志不明白陈心的动机,也姑且顺著不同处境作出应对。
戴志实在觉得这关系新奇。他与陈心的关系极大部分都是基於肉欲上的需要。他之所以服从於陈心而始终对龙凤抱有反叛之心,是因为他对陈心没有感情,只有无穷的好奇心。而他对於龙凤的感情既是畏惧又是喜爱,因为这个人曾经逼迫他对第三者、对自己的内心承认他是同性恋的事实,亦因为龙凤那强烈的自毁倾向与悲剧色彩过於危险,那是一种会使人害怕、又使人著迷的特质。没有什麽比看著一个人自觉地堕落——堕落得来又保留了一份绝顶的傲然之气——来得更要刺激。戴志发觉他无法拯救龙凤,他只会被龙凤吸纳,成为他的一部分并随之以腐烂下去。
出於这一种畏惧之心,他不愿意与龙凤建立更深的关系——故此戴志虽明知龙凤没有回校取成绩,也没再联络过他。
因此,无论陈心对戴志讲更多温柔或残忍的话,都无法激发起戴志心内任何真情或悲情。戴志看待陈心的眼光,就似他看咸片 : 单纯以科学家般精密的眼光,冷漠地观察、纪录一切。陈心对於戴志的这种态度很是明白,却仍然不显得著急。
後来,陈心总算肯替戴志做功课。他们便坐在客厅的饭桌旁「赶功课」——陈心做英文的,戴志自行负责中文功课。
其中一道作文题目竟然就是「微风」。戴志心中暗笑,刻意挑逗说 :「心哥,这道作文题目很有趣,你看看。」
他把这题目推给陈心,陈心一看,没有作声。戴志又说 :「心哥,你要是想做这道题,我就大大方方给你做。你对那个陶微风……仍是很是著迷吗?」
陈心听了,没有说话。
「你爱陶微风,爱到想将自己变成他,是吗? 抑或你爱的只是你心内的陶微风,或者是你心里创造出来的情欲对象? 但事实是你终究无法成为陶微风,你抓不住陶微风的同时,亦失去了你自己。」
「爱? 原来你相信世界上有爱情。」陈心冷笑 :「我从来不认为人有必要去爱。人只有利益,所谓的爱情友情亲情,在利益面前只是一砖软弱的豆腐,一扔下地就散了。我说的利益不净只是金钱,而是一切有关人自身的切身之利,例如在一个群体里,『朋友』这种物品就是利益,有『朋友』才有圈子,因而有一群肯附和你的应声虫,当然你也要在适当时候支援他们 ; 在社会上,『爱情』是一种资本,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一旦到了某个年龄,那些没情人没家庭没子女的人,就被看作输家,被人冠以剩男剩女之名。因此,『爱情』象徵胜利,使人免於孤独,让人用以去证明自己有吸引力。所谓的『爱人』,只是两个或多个男共同利益而暂时结合的人而已。
「你呢? 每个人心内都有一面镜子,这面镜映照出自己最想成为的那个人,亦即是理想的原型。如果陶微风是我理想的原型,我不再希望得到他——我希望成为他。那你心内的镜子又映照著谁人? 你想成为谁?」陈心摸索著戴志的轮廓,平静地说。
「我就是我,我是戴志,这就够了,为什麽我非得要成为其他人?」
「不,你自欺欺人。」陈心冷笑,又说 :「每一个人的自我,本来应是一张白纸,婴儿时期的我就是最初的『我』,也就是最真实的我。然而,这一个『我』慢慢被父母教育,而父母正是用社会所承认的价值去教育我们。然後,『我』又从外界接受各种资讯,逐渐建立出另一个自我,那是後天的自我。人要建立这一个自我,就必须模仿——你想,你学任何事物,最初也是基於模仿。
「你反思你所写的、你所学的一切,那真的是出自你的思想吗? 那真的是你思考过後得出来的结果吗? 更多时候,所谓『思考』後所得出的产物不过是一个综合体 : 那是你看过许多书、许多资讯後所抽取的不同部分,再综合而成一个所谓『新』的整体。但很多人不知道这个事实,将自己所『想』出来的真当成是自己『原创』、『思想』出来的东西。你说说看,你脑内的东西,有几多是你、自、己本已有之的东西? 有什麽还是与生俱来的? 去除那些社会与外界所赠予你的东西後,你还剩下什麽?」
注一 : 咖哩鸡,即吻痕是也。
注二 : 苦过dee dee,即形容某些东西味道很苦,也可形容苦差事,用途广泛。
注三 : 做枪手,指在幕後代人做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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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54 (美攻强受)
…这次一口气更到60回,上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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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志第一次被陈心冷峻的语言吓倒了,忽然脑内一片空白,倒真的像是回到婴儿时期、那个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那个所谓「真」的我。
他和陈心不时像这样,讨论一些虚无的、不可能有结论的话题。最後陈心便会摆出一副温和的笑脸,摸摸戴志的头,说 :「你也累了,下次再想,反正这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也对。」戴志自嘲,笑说 :「心哥,我俩在一起,无论是做爱也好、打机也好,不过是求开心。就好似我妹妹般,我有告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