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离大夫向吾告病回家之后,如今身体可好?”周满向乐业亲切问询乐离的情况。之所以在众多臣子中能记得住乐离,那是由于他年幼时曾师从于乐离的教诲。乐离的忠诚可靠,一直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因此当时他无论如何把打造编钟之事委托给了乐离。
“吾父——”在此事上,涉及孝道问题,乐业自是要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示身为儿子之忠,嗫嚅道,“一直未能醒来。但牵挂于天子之托,吾父要吾代替之,将钟运到镐京并在天子面前奏乐,不辱天子之命。”
听说乐离大夫病重,周满心生怜悯,叹道:“乐离大夫乃吾师,又是为我大周效忠之人。不然,待吾委派医工前去乐邑为大夫治病。”
“吾代吾父感激天子大恩大德。”乐业一边叩恩,一边又说,“吾父之身体,在乐邑医工诊治之下已有起色。只不过是心系于编钟,方是未能痊愈。”
这样说法,乐离的病因在于这九只编钟了。周满把目光放向了被寺人们抬至前面的编钟,是很想为病中的乐离排忧解难,说:“此钟音色优美,是口好钟。乐邑世子乐业,请把吾话传达与主公知晓。”
“是。”乐业欣喜地叩头谢恩,等着天子周满继续行赏。
周满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乐业叔权父子,是有想到在乐离的面子上,是否该赐予他的子孙官位。毕竟,叔权在大司乐旁边做事,上次自己也听过其吹箫,算得上为有才之人。而且,乐业一路押送编钟来到镐京,车徒遥远风尘仆仆,可谓历经艰难只为完成父亲下达的使命,在孝道上之德,也足以对其论功行赏。思定,周满刚要开口。
“天子。”席上忽然立起一人。众人望去,见是鲁公姬晞,都觉惊讶。之前他妹子荟姬急于嫁人都不见他出面,怎么这时候反倒出声了。
姬晞快步走出列席,到达周满面前拱个手,道:“此钟有诈。”
为此叔碧是紧攥住季愉的手甩了起来,激动非常:没想到,这鲁公竟然听信了她们的话,决定站到她们这边来了。
季愉却是思量:恐怕若不是荟姬刚才做得太过分,也不会惹得姬晞这会儿出场。看来,这造孽的始终都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仍需谨慎行事,她且看着姬晞接下来会怎么说法。
姬晞申明“诈”之后抬起脸,一双目定定对着天子周满的审视。
乐业面对指责,满面羞愤之色。
场中人唏嘘。因这诈字事关重大。天子之前,可能容人欺骗。损天子威信,欺诈为大罪。同理,若查明非诈,天子要体谅受委屈一方,诬告一方也绝不会好过。
周满看着姬晞非要在众人面前与自己的采邑对立,一时是想不通了。这姬晞一直不是也很阴险吗?怎么会突然愿意亲自出马?他踌躇之时,乐业已是按捺不住,跪下来哀泣道:“望天子明察!”
“鲁公。”周满听乐业的哭诉,想到那病重的乐离确实不忍心,便向姬晞讨个说法,“可有证据?”
姬晞拍拍两掌。司徒勋底下的人便是跑了出去,不会儿领了个乐工急行入来。见到是师况,季愉与叔碧不由地都吊起了颗心。
师况停步到天子面前,行了拜礼,答:“宋人师况面见天子。”
“宋人?”周满挑高眉,对于师况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比较感兴趣。
“吾曾为宋国人,后来流亡于鲁国境内,受乐离大夫恩惠,居于乐天坊内任乐工之职。”师况向周满如实陈述自己的经历。
“双目不能见物?”
“是。”
“自古到今,有乐工不能见物者,皆是乐艺出众之人。”周满点点头,“汝可也是如此?”
“天子。吾在乐天坊中,主公命我持均钟,主持编钟音律。”师况只挑重点答话。
而仅这一句,周满已听得出这个乐工非一般人。在于师况状似谦虚的言语里,却是表露出了本身斐然的才华。均钟,那可是乐师中重中之重的乐器。若不是乐技最精湛之人,绝不会被自身乐艺超群的乐离委任到这个重责。
见到了周满动摇,姬晞是见针插缝,立马说:“天子,此人既已是乐离大夫命持均钟之人,必可判断钟之音律。”
“莫非——”周满的脸微微变了颜色。若编钟的音律有偏差,但刚刚他与大家可都是听了演奏,没有辨听出异常,现若被人指出,只怕他这个当天子的会落笑柄了。
姬晞当然是考虑到这层才敢上来说话的,道:“天子,我称有诈便在于此。乐邑世子明知此钟有缺陷,仍将此钟执意进献于天子,便知其暗中使用了阴险之计蒙混天子耳目。”
乐业一听,全身血涌到了脸上。这个钟,可是乐离毕生心血打造的货真价实的。怎能与他和曹工串通的伪钟相比,况且听也能听得出来,这样的音色,绝不会是伪钟。他心里笃定,便是再跪进两步叫屈:“天子明察!此钟为吾父进献于天子,为一生心血精心打造,怎会有残缺?天地可鉴吾父忠于天子之心!请天子杜绝小人言论!”
叔碧看乐业这样嚣张好像真的自信满满,不禁也担虑起来:“莫非他不认得自己打造之钟?”
季愉一笑,叹叹气:“乐芊夫人谋算老道,可是他人能轻易洞知。夫人派人替换之钟,非世子打造之伪钟。而是取乐离大夫在打造钟之时废掉之钟,命师况等人给予改造。”
“哦。”叔碧恍然大悟,“如此一说,世子乐艺实在是乌龟之众了。”
季愉被她一句乌龟给惹笑了,掐她胳膊肘儿:“祸从口出。”
“是。”知是为她好,叔碧乖乖受罚,继而又眨眨眼,继续观察场中的情况。
再说周满听鲁公姬晞与乐业各持一词,互不相让,最终毫无办法,只得让师况现场使用均钟,以辨别编钟音律是否有偏差。
师况将背上负有的均钟解下来,搁放于大腿上,席地而坐。
85、捌伍。真伪
“且慢。”叔权在师况把指头摁于弦丝前,走到了师况面前阻止。
师况顺从地把双袖垂落下来,看来一点也不在意,只等待上面的人进一步发话。
叔权不像乐业,在乐邑呆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乐天坊里还有师况这么一号人物。但无论师况才艺为人如何,既然为敌方带来肯定不利于自己,因此怎么可以随便让这个人来验钟律。若被师况咬一口,把黑说成白的,能成吗?
然天子周满在叔权进言之前摆一下手,似乎料到他要说什么,道:“宋人师况,乃太昊一支遗民服事夏君,是不?”
“是。”师况答时眉目平静。
听这一问一答,却是极少人能明白这场对话中的深意。至少叔权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毕竟聪明,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无知。天子这么问肯定有天子的道理。相反,他的父亲乐业没有儿子脑子灵活,在叔权阻止师况时才发现可能被姬晞污蔑的陷阱。现在天子这么问,乐业只能想成是周满体恤夏朝遗民,一刻愤愤不休又内心焦急,怕被陷害,于是凄声叫冤:“天子,吾乐邑一族虽非太昊遗民,但对吾大周忠心耿耿,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近在旁边的叔权听父亲这么叫,瞬刻涨红了脸,要把袖子抬起来捂羞。在天子面前敢叫嚣天子偏心的人,可能这大周朝里也只有乐业一个。怪不得母亲到了镐京后一再交代他,大事只能他自己来做,不能让他父亲来办。看来吕姬对于自己的丈夫过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