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愉睁开了眼,仍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是轻轻捏住了她手心,道:“平士称在城门遇见你,我想在途中路室已见过你,知你必是到曲阜来了。来曲阜是为何事?可否与我说?”
原来他知道,确实,以他的智慧和眼力,她们那小小的偷窥怎可能瞒得住他。可让她感到既喜悦又惶恐的是,他惦记着她。
“找——医师大人。”在深吸口气震住了心悸后,她终于开口。
“医师大人?”信申轻轻念这几个字,是在琢磨,“何人病了?”
“乐离大夫。”季愉答完,立刻对着他欲下跪,“恳请信申君救主公一命!”
“季愉!”信申双手慌忙扶住她。
季愉想到乐芊,膝盖还是往地上落去。
“季愉!!”他加大了音量,似乎厉声疾呼。
季愉被他两只手的力气惊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而是肃穆的:“不要对我下跪!永远不要对我下跪!”
“可——”她是突然不明了,他这话是何意,是不愿意救,还是?
他将她扶了起来,并把她带到室内暖和的火炉旁边:“歇会儿,再慢慢说。”
她犹豫着,不敢坐下,始因她承担不起后果——失去乐离大夫后乐芊的后果。
这时候一直默默的师况帮腔了:“贵女,凡事不能急。”
因此季愉是忽然想起师况曾经与她说过的话,说她命运坎坷,有贵人相助能化险为夷。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急于一时确实无济于事。她坐了下来,是恢复了些冷静。
叔碧与阿慧未归。信申拣起室内他带来的一件外衣,展开后披在她肩上。
季愉觉得不好,想把它拿开。信申按住她手,道:“听我话。”口气像是长辈,一个无法让人拒绝的长辈。她只好又依了他意思。
信申跪坐她旁边,问的是师况:“乐离大夫可是病了许久?”
“是。”师况实话实说,“大人应该略有所闻。”
“是有所闻。”信申没有否认自己的信息网,“有人言是病,有人言大夫是遭小人所害。”
“信申君又是如何以为?”季愉急急插话。
“无穴不成风。”信申说这话带了一丝嘘叹,“若是病,再遭毒害,我是无能为力。”
季愉的希望猛地落空,心一抽竟是有点儿疼,为了乐芊。只因她清楚,他这话不会假,他不是不救人,是能力不足。
“我非医工,更不是医师,仅是向某位大人略学医术。小病尚可诊治,若是疑难病症,我也必须求助于医师。”信申还是把话说清楚,将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他一点也不想她有误会于他。
“信申君可否代我求得医师大人?”她恳求询问,没有就此放弃。
然,信申仍摇摇头:“鲁国医师大人,为鲁国公红人。欲求他出诊,需鲁国公应允。我非鲁国人士,不应插手鲁国内国事。”
季愉从他话里听出了些信息,捉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世子进宫求国公何事?”
“季愉。”感觉她把自己的手捏地很紧,信申一向舒展的眉毛拧了起来,“请听我一言,我非听说了何事,不过我身份在鲁国境内实属尴尬。”
她望他的眼神,便是从热切慢慢地黯淡下来。
信申将她肩头滑落的外衣拉上,想拍拍她肩膀再安慰她,结果见到她把头几乎埋到了两个膝盖中间。她的这种落寞,忽然让他的心一疼。因自己无法帮到她……
贰肆。童谣
信申在屋里坐了有片刻。叔碧与阿慧回来,端上姜汤。他看着季愉喝下了汤水,方才起身。
叔碧着急说:“信申君,您是要走了?”
“是。”信申面对她们略带严肃,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知两位贵女尽快离开曲阜。最好在今明两日之内。”
这话说得众人都仰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他。
“为何?”叔碧心直口快,急忙道出心中疑问,“我等必须逗留于曲阜,直至完成使命为止。”
“可以暂时离开几日,再回来。”信申是以命令的口气说这些话。
叔碧皱皱眉,还想问清楚。旁边季愉拉住她袖子,缓缓地摇一摇头。
信申向她们两人含头,进而告辞。她们起身,欲送他至门口。走到一半路,叔碧转了下心思,放慢了脚步。因此只有季愉陪伴信申走到了驿站门口。
门前他的白色骏马好像认得她,小踏步走来,马鼻子朝她方向嗅嗅。信申一笑,用手抚摩坐骑鬃毛,对季愉说:“它喜(炫书…提供下载)欢你。”
被一匹马喜(炫书…提供下载)欢?季愉耸耸肩头,不予置评。不过,这匹马儿似乎与他感情相当的深厚……
信申看出她的疑问,述说起:“曾经在战场上与它共过生死,犹如难兄难弟。”
“战场?”
“我乃燕国公家臣,数次奉天子之命随主公讨伐戎人。”信申描述起战场上的生杀,语气里透发出一股可怕的清冷,瞬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人。
季愉仰望着他,想:无论他变成什么样的人,自己还是会喜(炫书…提供下载)欢上他。
信申在上马之前,对她说:“答应我,季愉。”
“哎?”她轻轻地应着,是他的话,她都是愿意听的。
“听我话,离开曲阜,越快越好。”他一再重申刚才的话,足以让她以为,若不是有公务,他或许会亲自带她离开此地。
因此她不会再问他为何。即使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她只能是从他这话里体会到时间的紧迫。她于是顺从地应答他“好”,让他放心离开。可是,她没有办法按照他的话去做。乐离大夫的时日不多了,能不能拖到几日后都难说。百里所说的名医,是她们唯一的希望。他既然说了期限是今明两日之内离开,说明今晚还是安全的。她必须赌一赌今夜!
望着他与他的白色骏马缓慢地没入日暮中,季愉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以防万一,季愉要求叔碧留下,自己独自前往。
叔碧执意不肯:“去陌生人家中,不知会发生何事。”
季愉不让她:“正是如此,你必须在驿站待命。若我发生何事,你方能救我。”
叔碧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她的,想偷偷跟踪她走。可是,百里这次来接她,用的是马。季愉抱着瑟,骑上马。马儿脚程飞快,不会儿便没了影子。
叔碧在原地跺脚,嘟嘴:“司徒若是斗胆骗人,我剥了他皮。”
阿慧安慰她:“贵女季愉所想均是深思熟虑之策,贵女尽可安心。”
叔碧气呼呼哼一声,返回屋内。阿慧笑着跟她后面走。唯有师况,站在原地,目送季愉远走的方向。许久许久之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据百里称,名医居所并无在城中,而是在近郊。
“吉夫人嫁予隐士后,两人远离尘世,隐居在曲阜内,鲜少人知晓。”百里一边让马儿小步跑,一边对季愉说。
季愉没有问他为何他能知道这鲜少人才知道的事情。他尽可编造谎言来遮盖自己的来历。况且,她的目的不是要知道他和司徒勋是什么人。为此,她只是问:“吉夫人对接诊可有要求?”
“吉夫人心肠仁厚,只要是病人,一律鼎力相助,不收取报酬。”百里把话咬得很死,像是在用性命保证季愉这次绝不会空手而归。
季愉暗暗地想:他们之前必是与吉夫人沟通过了,才敢允下如此重诺。至于他们是如何与吉夫人沟通,季愉甚至可以猜测:若不是以钱财诱惑,或许是以权力,或许是晓之于理动之以情?若是如此,司徒勋果真是贤者之类的大人物呢……
有她在马上,百里不敢将马速放快。马儿抵达居所时,已是夜里了。有寺人在门口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