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缓不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落在耳边,帝梓元甚至可以听出这脚步的轻松和释然。
她有些自嘲,垂下的眼一直没抬起,手不知从何时起握住床沿,竟现出青白的痕迹来。心底有隐隐陌生的钝痛,却被她一拂而过。
她闭上眼,眉宇间一片淡漠。
韩烨,你根本不知道,从十年前开始,这世上就已经没有了帝梓元。在晋南整整十年,她每一日都是为了帝家而活,有些事韩烨阻止不了,她也不行。
帝家十年的冤屈,那些无辜惨死在青南山的将士,还有晋南那块土地上十年的哀默。皇家区区一条太后的命,怎么抵得了?她要的从来不止如此。
直到大靖疆土上再也没有韩氏皇族,直到当初害得帝家倾颓的万里山河不再为嘉宁帝掌控的那一日,她才能告慰十年前亡于西北的英魂和帝家先祖,才真正有面目迎回青南山下沉冤十年的白骨。
只是,她亦不曾料到,世上根本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
在京城顶着朝堂压力空悬十年太子妃位只为保住帝家最后一份荣誉的韩烨,在苍山顶峰笑着说愿和她一起开创大靖盛世的韩烨,化缘山顶毫不忧虑替她挡下一剑跳下山巅的韩烨……这样的韩烨,她终究是不忍心,终是让韩烨成了她所有计划中唯一的例外。
她抬首,望向窗外,深夜的京城上空,不知哪家府上有了喜事,突然燃起漫天烟火,璀璨银光。
“我对一个叫任安乐的女子动过心,但我这一世都会护着帝梓元。任安乐,这句话,你永远都要记住。”
这是韩烨曾经在临西城对她说过的话。如今想来,其实是她弄错了,韩烨许下承诺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从来不存在的任安乐,而不是她帝梓元。
韩烨,你说得对,我想要的太多,总有一日我们会成陌路,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你做你的大靖太子,我做我的靖安侯君。
如此,也好。
韩烨肃着眉,如来时一般畅行无阻,直到临近府门前,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殿下!”苑琴从回廊后追来,气喘吁吁,停在韩烨面前,神色有些急,“殿下!”
韩烨回转身,有些意外,“苑琴?”
“殿下,我刚才在小姐的房门外,不小心听到了您和小姐说的话。”苑琴脸色赧然。
“我知道,无妨。”韩烨温声道。
“小姐不是故意将温朔卷起来的,她是为了我……”
“我知道。”韩烨截断她的话,“我知道梓元这次让温朔揭露秦家的案子是为了你,苑琴,我今天来侯府,和这件事无关。”韩烨笑笑,转头,朝侯府外走去,身影格外利落,竟是一句都不愿再多说。
韩烨的神情依然温和,但苑琴却在瞥见他淡漠的瞳色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突然明白刚才在房内小姐为什么一句都不辩驳。
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其实并不是个特别温柔逢迎的人,他是大靖储君,生来尊贵威仪,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随意相交。
这一年来,不过是因为小姐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所以他才会处处和悦。小姐怕是刚才看见了太子殿下眼中的这一份淡漠和释然,才会一言不发。
若是这世上你心心念念的那人不再在意你为何会改变,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那解释还有什么用呢?
殿下,这十年你没有陪在小姐身边,没有陪着她长大,所以你不知道,小姐最开始舍弃的不是您和公主,而是她自己。
如今的靖安侯君最先舍弃的,是十年前那个相信皇家,相信你的帝梓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冬瓜和随心妹子的地雷,特别感谢清嘉姑娘的手榴弹。
求各种无穷尽赐力量,你们懂的,我明天可以接着再战。
109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这一晚;相府房,左相坐在桌前的椅上沉思,管家小心翼翼走进来,立在桌前。
“老爷。”
左相抬头;肃声问:“外头有什么消息?黄浦究竟是如何查到秦家头上去的?”
“老爷,我遣人去大理寺打探过了,里头的人说是温侍郎撺掇着黄大人翻出了秦家旧案。”管家恭声回禀。
左相神情一沉,颇为意外,“温朔?是温朔扯出了这件事?”
管家点头,“是,听说温侍郎很是出力;不仅一力主张查清此案,还寻到了这件案子当年的人证;老爷,咱们是不是要……”管家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糊涂!”左相呵斥,“这些人既已被温朔寻到,必在黄浦的监管之下,派人灭口,不是正好坐实了老夫构陷的罪名。”
管家也想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
左相摸着胡子,“当年这件事是你打理的,那些人知不知道是谁让他们在堂上做出假供词?”
管家摇头,“老爷放心,这些人只是户部的管事,他们收了银子,根本不知道是老爷让他们做的证,就算他们上了堂,顶多也只能说他们当年构陷了秦中道,牵连不到老爷头上。”
左相眉头微皱,“别人还好,以黄浦向来的行事作风,一旦他知道秦中道受了冤枉,必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若是追究起那十万军饷,难免不会牵连到相府,这里面还掺和了一个温朔,若他央了太子相助,此事怕会横生枝节……”
“老爷,不如我请黄浦大人过府一趟?”
“他是个认死理的,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太子介入此事,就凭一个黄浦还查不到老夫头上。”
“老爷,太子殿下和我们向来不和,岂能被老爷说服?”
“此事不在太子,而在于温朔,找出温朔的软肋逼他不再插手,只要他不管,太子不是多事之人。”
管家微一思索,苦恼下来,“老爷,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把温侍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比寻常王侯府里的世子都要尊贵几分,况且他孤家寡人一个,怕是没什么软肋可以让我们要挟?”
“那是九年前被太子带回东宫后的温朔,他又不是天生地养的,只要寻出他的血亲,以温朔的性子,必任我们舀捏。”左相摆手吩咐,“温朔本就是京中的乞儿,要查他的来历应该不难,你去查查他可有亲眷,究竟是被哪家丢弃的,若是查不出父母,就寻出他遇上太子之前一起生活的乞儿,或许也可为我们所用。”
管家点头,略一拱手,“老奴这就吩咐下人去查温侍郎的底细。”
房内归于宁静,左相合眼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底隐隐不安。
九年前大靖和北秦开战,他和秦中道负责军饷粮草调配。他一时动了贪念,将运往西北的十万军饷秘密扣留,本想在路上寻个契机让侍卫扮作山贼将黄金打劫,将此事推到盗匪身上,却不想半路上真遇上了劫匪,两方人马争斗之时银箱被贼匪劈坏,假银子现于人前,如此便露了馅。几日之后十万两黄金被人蘀换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未免东窗事发,他将此事推到了秦中道身上。当时两国交战,又有人证,嘉宁帝一心扑在战事上,匆匆将秦中道斩了首。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九年,秦家人早就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温朔为何会突然掀开秦家的旧案,他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寻到当年的证人?
细细想着,左相眯着眼,眼沉了下来,秦家的案子绝不简单。
靖安侯府安静得很,自昨晚太子无故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