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这些做杂役的下人,因为不在主子身边伺候,一年到头也分不到什么赏银,所以过年这一遭,主子们会多给一些,聊表心意。
苍年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锦袋,站在西配殿的门口,每出去一个,便递一个红色的锦囊,嘴里说句:“皇上赏。”
每一个少年接过那红包,也都要回一句:“谢主隆恩。”
这下半年虽没甚大的年节,只有八月中旬的中秋与十一月太帝君千秋宴,这两次节日虽然不用拜见皇帝,却也放了半天假,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两碎银。沈奚靖已经习惯那套感谢皇恩的话,说起来极为流利。
因为有钱拿,所以小宫人们走的还算快,不多时就轮到了沈奚靖。
苍年照例说了那句话,却在抬头看到沈奚靖时愣了愣,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番,手却在红色的袋子里翻找起来。
“没几个了,不好抓。”他跟沈奚靖说着,好半天才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沈奚靖。
沈奚靖不明所以,赶紧答:“谢主隆恩。”便出去了。
宫外少年们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相互看口袋里赏了多少。
沈奚靖正看他那个,身后平喜也跟着出来,好奇问:“给了多少?”
“你呢?”沈奚靖拉开袋口系着的丝带,随口回答。
因为不能回家过年,所以平喜一整天都恹恹的,并不是太开心,但这会儿看了袋子里的那颗金豆子,倒是又开心起来。
“一个金豆子,皇上就是气派。”他凑在沈奚靖身边小声说。
一个金豆子……沈奚靖往袋子里瞥了一眼,拿着锦囊的手抖了抖,便不着痕迹地系上丝带揣进怀里。
“我的也一样,”他说着,抿了抿嘴唇,“皇上到底是个仁慈主子。”
说话功夫,他们回了屋子。
初一这一天的整个下午他们都放了假,晚上也能去御花园赏花灯,大多宫人都很高兴。
沈奚靖和平喜在屋里闲话几句,坐不住的平喜便跑别的屋子串门子,留沈奚靖一个人坐窗边做袜子。
屋里没有凳子,他就坐在自己的那个木箱上面,磕磕绊绊缝着。
经过这半年的锻炼,他的绣工依旧没有长进,但好歹能穿。
因为晚上便能见到云秀山,沈奚靖便想给他做一双袜子,他自己的手工活完全拿不出去,却也知道云秀山绝对不会嫌弃。
他们是彼此仅剩的亲人。
沈奚靖歪七扭八地穿着线,突然想到苍年递给他的那个锦囊。
那锦囊就是用普通的红绉纱所制,漂亮结实,很耐用。沈奚靖看到过很多大宫人,都用这种绉纱做荷包和口袋,方便携带东西。
可是,就是这个普通的锦囊,却让沈奚靖有些紧张。
原因无他,他的那个锦囊里的东西,比别人的多。
刚才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锦囊里都只有一个金豆子,但他的,不仅有一个金豆子,还有一个金南瓜。
那南瓜虽然做的极为袖珍,但到底比金豆子大一圈,看上去也精致一些,算是宫里比较少拿来赏赐的一类东西。
给沈奚靖的那个虽然是最小的哪一种,也就五六钱重,但却显得那么不平凡。
沈奚靖又回想起苍年给他锦囊时那奇怪的表现,作为锦梁宫的大总管,苍年一向都很严肃认真,对宫人们极为严厉,但是就刚才那一瞬间,沈奚靖竟然觉得他看自己的眼光有些探究与好奇。
自己有什么好好奇的?难道是因为这额外给他的南瓜?
沈奚靖手下动作不停,脑子里也不闲着,一点点回忆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好,值得皇上额外开恩给个赏赐。
要是他能知道多好,每一年继续照着那个努力,说不定将来出宫的时候能带一兜子金豆子……
13、第十三章 。。。
他想了想,他这大半年里,跟穆琛也就见过那么五六次,除了第一次在西配殿拜见他,其余时候都是在东书房,每次穆琛去的时候,他都在书房里擦擦洗洗,难道是皇上看他工作用心?
可这也不对啊,他明明就和平喜干的一样多,除了第二次那个偶遇,其他时候平喜都跟他在一起,都在书房里忙忙碌碌,没有谁显得更认真些。
沈奚靖打小便聪明伶俐,又经历那些事情,比同龄孩子更显成熟稳重,心思也多一些,但此时此刻,他却想不透穆琛的目的。
想不透,索性就不想了。
他趁平喜不在,把那个大家都有的金豆子塞衣服袖子里他自己缝的暗兜,又把金南瓜放进一包旧衣服里,压在箱底。
这个额外多出来的金南瓜,除了云秀山,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这宫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把柄。
沈奚靖忙完这一切,又坐回窗前,认真缝着袜子,这大概是他长这么大,缝的最能看的东西了。
晚膳时分,平喜带着一肚子八卦回到屋里,见沈奚靖已经端回了晚饭,便站在桌边吃起来,边吃边跟沈奚靖讲。
因为过年,所以晚膳还算丰盛,他们两人有一份醋溜土豆,一份八宝咸菜,一人一大碗稠稠的八宝粥,还有四个肉包子。
沈奚靖有好吃的心情愉悦,所以也就时不时听听平喜说的话。
“我听隔壁屋的李哥说,过了年,太帝君就要给皇上屋里指人了。”
这消息倒是很令人惊讶,沈奚靖说:“不能吧,就算过了年,皇上也才十二,还未到束发年纪。”
大梁祖制,但凡子民年龄达到十四,便可分半亩田产,可参加殿试,也可参军,是为束发。
年龄达到十八,分一亩田产,但也要交人头税,参加科举所取得名次者,可外放做官,是为束冠。
十二岁对于大梁人而言,还是孩子年龄,并不算做大人,在大梁人看来,只有十四岁束发过后,才算是半个大人,大凡人家都是这时开始选择孩子伴侣,在十五六岁时订婚,十七八成婚,那个时候,孩子便可单分了田产出去过,不用凑在一起,徒生事端。
当沈奚靖听到平喜这么说,也不由愣住。
平喜看平素沉稳的沈奚靖都有些惊讶,便得意地说道:“你可不知道,前些天李哥跟赵哥随皇上一起去慈寿宫,回来皇上便发了脾气,砸了那方梅花端砚,不仅骂了赵哥,说他‘养不熟的狗’,还骂苍总管说他‘监管不力’。”
他声音压的很低,但讲起故事来却相当绘声绘色,沈奚靖听了,却更吃惊。
他知道平喜说的赵哥赵多宝是穆琛身边得力的大宫人,要不然也不可能跟他一起去前政所伺候他读书。苍年挨骂就更不可能,他以前跟着圣敬太帝君,太帝君走后也一直跟着照顾皇上,情分是极不一般的,沈奚靖来锦梁宫大半年,也从没听说皇帝跟他红过脸。
一向涵养极好的穆琛能骂那样难听的话,想必是气急。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沈奚靖也好奇起来。
平喜见他有兴趣,更来劲,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似地飞快说着:“李哥当时跟皇上去的时候没进里间,只听见里面皇上很大声说了几句话,后来他找机会问一个慈寿宫的宫人,那人也是个多嘴的,直接跟李哥说,太帝君问赵哥皇帝最近如何,赵哥就玩笑一句说皇上最近好得很,不过到底年纪大了,会心疼人,对待小宫人比他们还体恤有加。皇上听这话自然不干,虽然当着太帝君的面不敢说什么,但却极力说自己还小,需要用心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