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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门依旧被敲着。
我连忙把手里的簪子和信压在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叶先生站在门外,扶了扶眼镜:“在休息吗?”
我点点头,指着身上的衣服说:“你看我衣服都没有换呢。”
叶先生说:“那真对不住,可是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我拉叶先生进屋让他坐着,自己先去换衣服。叶先生是去年年底回来的,到现在已有半年了,如今他依旧是北立大学的老师,但同时也是什么政协的什么,反正我记不清。他回来的时候模样衣着都没有变化,只是深色意气风发,笑容比以前多的多。大约是师哥说的那个原因,他的使命完成了。
叶先生回来后对我说,青瓷,新的时代来了,所以我如约而至,回来了。
多好,大家又在一起了。师哥,叶先生,戏,一个都不少。
这么想时总觉得少了什么,却又不愿意去深思。
我换了衣裳出来,叶先生已经喝了半杯茶,见我出来,问道:“听云楚说你这两天都不去唱戏,怎么了?”
我笑了笑,坐下来,“想休息两天,上半个月每天都唱全场太累了。”
叶先生点点头,“也是,你看你的脸色,真的很苍白。”
我失神了一刹那,拿手摸摸脸,“是么?休息下就好了。”
叶先生帮我倒茶,一边拿茶壶一边道:“我有事情和你说,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因为这事我也拿不准。”
我端起杯子戳了一口茶,掩住眼里的疲惫,笑问道:“什么事?莫非你喜欢上哪位小姐了?”
叶先生摇摇头,“当然不是,是……国'民'党那边有人回大陆来了,就在南京。”
“哐铛!”
我手里的茶杯刹那间就摔了下来,茶水溅了一桌。我失神地看着叶先生,茶水沿着桌沿滴在衣服上我也没察觉。
我诧异地问:“叶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先生重重出了口气,回答说:“他们今晚会在戏堂听戏,也许……也许是他回来了,回来找你……”
天地都在我脑海里翻转。该喜还是该悲?我一时无法言说我的心情,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吗?
我一把抓住叶先生的手,说:“叶先生,你快去和师哥说,说今晚的戏我唱,我一个人唱!”
叶先生顿了顿,看着我摇摇头够走点点头,惋惜道:“青瓷你不必这样,同时,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情报不一定精准的……”
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不去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叶先生最终出去了。我欣喜若狂,又满面悲伤,我打开柜子拿出珍藏着的戏服,摸着上面金盘针的一阵一线,叹气,我到底是傻。
我要化了此生最细致的妆,穿此身最美的行头,吊最婉转的嗓子,掩盖住所有悲伤,所有的疲惫,去迎接一个人,一个叫蒋沐的人,一个我想了,恨了一年的人。
蒋沐……多就没有念这个名字了,念起来别扭到心伤。
师哥听说我要出来唱戏,一时又惊又喜,看样子叶先生没有同他说什么,因此他不知道我来是因为一个人而不是一场戏。
新中国成立后我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变化,依旧唱我的戏,只是称呼换了不少,没有老爷,军爷,这些称呼了,百姓也不能直叫,非要叫人民群众或者劳动人民。要说我觉得好的,大概就是台下少了土豪和乡绅什么的,看着舒服了些。叶先生曾笑话我不懂世事,我只说,我没打算去了解这世事。
就唱戏吧,唱一辈子。毕竟我现在除了戏就没剩下别的了。
我扮好了扮相,问师哥:“好不好看?”
师哥连说:“好好好,特别是这眉,和柳叶一个样儿。”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凤冠霞衣,眉梢挺翘,唇色红润。美,是美,我化了那么久,能不美么?叶先生说的,女为悦己者容。
戏快开始吧。我心里迫不及待地想上台看看台下。
“青瓷,该你了!”经理唤我。
“来了。”我忙起身上台去抖得凤冠上的珍珠哐哐作响。
“铛!铛铛!铛铛铛铛!”
“啊!妃子啊,只是累你劳顿,如之奈何 ———”
戏已开锣。
我从上场门上台来,第一眼就往向台子底下的听众。人那么多,一眼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我碎步过去,同师哥对上眼:“ 臣妾自应随驾,焉敢辞劳。 ”
唱了没几句,我直步上前,师哥的眉头微微皱起,因为这里不应该上到台边的,我却偏要上,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唱戏的。
我轻扶长袖,“ 匆匆的弃宫闱珠泪洒——”
又转身移步,兰花指指着台下:“叹清清冷冷半张銮驾,望成都直在天一涯 ——”
我目光在台下扫了好几遍,有老人,也有学生,还有小姐和妇女,满座衣冠,形形j□j,竟无相依。
心里的那份期待突然落了空,我刹那间明白了,就算台下有他又如何,他若真的回来了,自然会来见我,他若不愿见我,他回来了又如何。
我不由地苦笑一声,眼泪唰地下来,湿了妆。
“哟,你看,唱哭了。”
“入戏深啦,不愧是名角。”
“我也是他的老戏迷了,可他以前从没有唱哭过啊。”
台下一片哗然,师哥忙走几步拉住我,随机改了戏词:“妃子莫要悲伤。”
我以水袖掩面:“陛下啊——”
这出戏我不知道我唱的好不好,我心里空洞极了,脚步都有些凌乱。唱到贵妃自缢之时,我又哭又笑,想这到来的巧,死了一了百了。
我想把我那段情缢死在台上,但下了台才发现这是徒劳。哪怕他没有开找我,哪怕我再恨他怨他,我也止不住要去想他。
戏唱完经理跑来说大家都说我唱的好,有很多地方请我去唱戏,给军队义演,给人民群众娱乐。经理高兴地喋喋不休,我换了妆,一句话都没说就回了戏园子。
回去了我就躺在了床上休息。心跳平稳,呼吸顺畅,似乎这一场戏是一帖药,治好了我的心病。
“青瓷。”
又是敲门声,又是叶先生的声音。我没动,说:“门没锁。”
门就被叶先生推开了。叶先生的脚步慢慢移到床前,他在床边坐下,询问道:“累了吗?”
我慢慢睁开眼,说:“累了。”
叶先生不多说,帮我扯好被子,替我把被角压了压,压着压着,叶先生似乎看到了什么,把手伸到枕头边上,下一刻就扯出了那支簪子,簪子的末端还有些血迹。
叶先生惊道:“青瓷,这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那簪子,不慌不忙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过簪子,摇摇头,“没什么。”
“你不能这么做。”叶先生立刻说道,“云楚会伤心的。”
我低头看着簪子,那翠绿如同青葱年华,只是再也不配我了,我抬头看着叶先生,痴痴道:“他没有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