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夕毫不犹豫地说道:“还不快去!”
御医们如释重负地退出主帐,当牛皮帐被放下的那刻,帐内顿时一片死寂。少顷,叶辰夕咬牙切齿地向朱礼问道:“是谁射的箭?”
“回殿下,是圣珈族的族长墨以尘。”语毕,抬头一看,便发现如此简短的答案不能让叶辰夕满意,他又补充道:“当时圣珈族解兵出降,本已无武器,但圣珈族最擅骑射,族人以世代相传的羿日弓和羿日箭为圣物,此物被列入出降物品之列。薛凌云大人下了绝杀令之后,墨以尘为了迫使我军退兵,决定射杀秦王殿下……”说到此处,朱礼仿佛被石块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
叶辰夕沉吟片刻,又再问道:“皇兄对招降圣珈族一事从不表态,为何突然跑到战场上来?”
朱礼尽量调整情绪,但声音仍有些沙哑:“墨以尘在旭日国当质子时,曾有不少诗词
流传入我国。秦王殿下素来仰慕他的文采。这次听说陛下要灭了圣珈族,便赶来救他。”
叶辰夕闻言,面沉如水,声音冷了下来:“墨以尘身在何处?”
朱礼见状,宛委地说道:“薛凌云大人在阵前为墨以尘下跪求情,秦王殿下答应了。”
叶辰夕宇眉一挑,复又低头沉思,最后低喃道:“凌云待他果然情深……”
朱礼身心俱疲,已不愿多说,恭敬地行礼退下。在他掀开营帐、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不经意地回眸,竟见站在榻沿那青松伟岸的身影慢慢俯□去,轻抚榻上昏迷那人的苍白脸庞,神情温柔而悲恸,他不禁一怔,随即瞬间回过神来,黯然离去。
“轻霄……轻霄……”叶辰夕在叶轻霄耳边低声轻唤,声声如杜鹃泣血。他为叶轻霄拭去额前的乱发,并慢慢接近叶轻霄那苍白的唇,最后覆了上去,反复吸吮,贪婪地感受着叶轻霄的气息,直至叶轻霄的呼吸渐渐急促,他才移开嘴唇,改用手指轻抚叶轻霄那被染湿的唇瓣。
“轻霄,你若懂我现在的心情,就不该再睡下去了。若没有你,我就算得了整个天下又如何?我若拥有什么,也必须与你分享才有意义。”
躺在榻上的叶轻霄突然眼睑轻颤了几下,叶辰夕心头一跳,握紧了他的手,问道:“轻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然而叶轻霄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只是紧蹙双眉,呼吸急促了许多,叶辰夕顿时急了起来,连忙在他耳边轻哄道:“你别急,只要你能撑下去,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说到这里,叶辰夕的声音已有点沙哑。
一整夜,他都守在叶轻霄身边,舍不得睡,只是静静地看着叶轻霄的睡颜,仿佛永远都看不够。长夜漫漫,在孤灯独照下,那坐在榻边的身影显得如何单薄、如此孤独。
素月分辉,星河共映,帐内一灯如豆,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在柔柔光晕中影影绰绰。墨以尘缓缓睁开双眸,注视着对面那斜倚着帐幕入睡的薛凌云,素洁的脸庞在灯光中忽明忽暗,比昔日少了几分冷傲,多了几分风霜。他的心蓦地疼了起来。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事到如今,才明白昔日花前月下,品茶吟诗的日子便是幸福。他至今仍记得薛凌云第一次教他骑马时的情景,那稚气未脱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扶他上马,不厌其烦地重复
注意事项,当时薛凌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刻在他心底,从不曾忘。
“等你学会了骑马,我带你去北地看雪原,去圣山看瀑布,去东川看瀚海。”当时薛凌云的笑颜素洁如月华,温柔在眸底脉脉流转,纵使明知道这愿望最终不能实现,仍然让他觉得窝心。
醉时不知年华逝,一梦方醒,看到的却是薛凌云在战场上那冷漠的容颜,陌生如初见。那无情的绝杀令斩断了他的所有祈盼,留给他的是一幕幕族人鲜血盈肘的情境、悍然中带着绝望的眼神、以及堆积如山的尸体。
他对薛凌云的信任,却酝下了劫难一场。
他很后悔很后悔,只愿时光能够重来,他一定不顾月下之约,率领全族顽抗,至少不会败得如此惨烈,败得如此不遗余地。
在鲜血盈地的废墟中梦醒,才发现当日的一切不过是东海明沙,他们又怎能抵过时光的流逝、岁月的变迁?
凝起双目,再望向那张沉睡的容颜,不禁悲从中来,双眸迷蒙。
原本闭目入眠的薛凌云忽地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墨以尘那悲痛欲绝的容颜,他心头一紧,问道:“怎么了?”
墨以尘摇头不语,却无法掩饰眸中那摧魂夺魄的痛楚。薛凌云不由自主地冲过去抱住他,反复以指尖轻拂那柔滑如丝的黑发,心疼地低喃道:“看着你渐渐憔悴,不吃不喝,不哭不闹,我的心中更难受。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有我。”
墨以尘把头埋进薛凌云的胸膛,颤抖的双手慢慢回抱住薛凌云,隐忍多日的泪水在脸颊肆意奔流,沾湿了薛凌云的衣襟。
原来,不管经历了多少变故,即使世间变了,薛凌云变了,他变了,但能让他的眼泪肆意奔流的地方却永远只有薛凌云的胸膛。
即使韶华流逝,却无法洗刷他藏于骨血里那隐忍的、悲凉的爱。
薛凌云一整夜抱着墨以尘,任由怀中的人寂静地流泪,偶尔低头轻吻他那如黑缎般的长发,温柔深情。
时移月异,他们的时光无法重回,能紧握在指尖的,只有彼此怀中的温度。
在这月色温柔的夜晚,他们紧紧相拥,彼此舔伤。
☆、恋恋红尘
主帐内,烛火尚明,案上的铜壶正报着四更,柔柔烛影斜斜照着榻上那张俊逸瘦削的脸庞,只见那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仿佛一只在雨中垂死挣扎的蝶。少顷,那眼睑终于慢慢睁开,露出一双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眸。
叶轻霄迅速环顾四周,终于在榻沿找到了那个在他挣扎于死亡线时声声泣血地呼唤着他的人。
原来……一切并非做梦。他的神魂几度面临消散,挣扎得很辛苦,几乎撑不下去。直至听到了叶辰夕的声音,那满含深情的句子让他既心酸又温暖,让他咬着牙撑了过来。
如今,梦中的容颜就在眼前,叶辰夕伏在榻沿睡着了,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柔软兽毛毯上,他双眉紧蹙,脸容憔悴,额角冷汗涔涔,睡得极不安稳。
叶轻霄顿时眼睛发酸。在这个夜澜人静的时刻,他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放纵,近乎贪婪地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叶辰夕,感受着这刹那的温暖。
两人的旧时光一直在他脑海里反复徘徊,他细细咀嚼着那抹余温,连呼吸都尽量放轻,深怕打扰到这静谧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觉得喉咙一阵干哑酸涩,眼眸一转,看到榻沿的几案上放着一只青瓷杯,杯内水波盈盈。他伸手去握住的青瓷杯,但因右手酸软无力而后劲不足,青资杯从他右手滑落,发出一声闷响。
叶辰夕闻声惊醒,迅速转眸望向叶轻霄的方向,四目相接,双方皆情绪复杂,一时竟无言以对。少顷,叶辰夕激动得红了眼眶,知道叶轻霄口渴,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为叶轻霄倒了一杯水。
他怕叶轻霄握不住茶杯,缓缓坐到叶轻霄身边,把茶杯凑到叶轻霄唇边,低声说道:“先喝点水吧!”
叶轻霄沿着杯边慢慢吸吮,目光却一直停在叶辰夕脸上。叶辰夕在叶轻霄身边守候了一天两夜,一直在他耳边喃呢燕语,如今叶轻霄醒了,他却心中惴惴,不知道叶轻霄昏迷时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的心中十分矛盾,既想叶轻霄知道他的心意,又怕叶轻霄因此更疏远他。
叶轻霄喝尽杯中的清水,喉咙舒服了很多,在叶辰夕转身放茶杯的时候,他问道:“最近兵部十分忙碌,你怎么有空过来?”
叶辰夕凝视叶轻霄,掩饰不住目光里的深情和心疼:“我听说你中箭昏迷,哪里还待得住?”
叶轻霄心中一暖,不再追问,他全身仍然酸
软无力,只得把头倒回华枕上:“既然我醒了,你便回京吧!”
“等你的伤好些了,我再和你一起回京。”叶辰夕虽然声调不高,但却语气坚决。
叶轻霄看着他那张憔悴的脸,终于不忍再劝,闭目养神。
此时,朱礼已闻声赶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