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自知失言,不禁紧张地望向墨以尘,果然看见墨以尘的眉宇间泛起恨水愁烟,他心头一紧,放下手中的酒杯,握住墨以尘那冰凉的手,低喃道:“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墨以尘转目望向亭外的一池水影,薄唇紧抿,神色如凝冰雪。
薛凌云着急地抚上他的眉
宇间,轻唤道:“以尘,不要这样……”
也许是烈酒下肠,点燃了心中压抑多时的冲动,又或是心中的隐忧使他渐渐负荷不来,墨以尘忽然抓住薛凌云双手,对上薛凌云的目光,语气坚决:“凌云,不如我们逃吧!从此晦迹山林,不问世事。”
薛凌云微怔,顿如泥塑木雕。虽然他只犹豫了一刹那,但这一瞬间却使墨以尘的心如坠冰窑,顿时清醒过来。他放开薛凌云,眸中悲伤流转:“算了,如今风光非昔。你还有杀父之仇、还有康王殿下的救命之恩,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我怎能自私地要求你抛下一切和我离开?”
“不是的!”薛凌云紧张地反握住墨以尘的手,解释道:“那一切又怎及得上你重要?如果能选择,我愿意不顾一切和你离开。但楚傲寒不会放过我们,叶宗希陛下也不会放过我们。我清楚东越国的谍探有多厉害,更清楚东越士兵的追捕有多残酷。我尝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不想让你有机会领悟这种感受。”
凌云……你不懂……你不懂我的不安……这一刻,我真的愿意为你不顾一切,只希望握着你的手走到生命的尽头,哪怕只有一刻,我亦无悔。
然而此刻,你推开了我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只怕我的一生中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冲动,只怕……我们最终会错开脚步,越走越远……
墨以尘瞑目不语,按捺着自己的悲恸。一阵狂风袭来,黑发翻飞如涛,他那宛如朱玉的脸庞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盈满沧桑。
“以尘,如果你坚持,我……”
“不必了,我不愿意让你勉强自己。原谅我的一时冲动。我只是……不安……”墨以尘倏地张眸,打断了薛凌云的话,目光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对岸的临水芙蓉,狂风袭来,蝴蝶散,徒留一地残瓣。
他悲凉一笑,继续说道:“我只怕有一天,我们各为其主,人怀彼此,甚至不惜为求目的算计对方……”
薛凌云闻言,心头一懔,急道:“你要效忠秦王殿下?”
“我有别的选择么?”墨以尘斜倚着柱子,静静地注视着薛凌云,双眸如墨云,压抑又深沉:“你无法理解,我对康王殿下的恨。”
薛凌云一惊,解释道:“陛下早有招降之意,康王殿下只是早一步提出来罢了。”
“要是招降再晚十年,我族又岂是如今的光景?只恨我醒得太晚,招降来得太早,我
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准备,便举族成灰。我不该恨么?不该恨么?”
面对墨以尘的语气咄咄,薛凌云顿时语塞。少顷,才反应过来,劝道:“秦王殿下太深沉了,他并非你想像中那么简单……”
“你效忠的康王殿下又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墨以尘反唇相讥。
“以尘,你明知道,若你效忠秦王殿下,我们……”薛凌云急得脸色擦白,紧钳着墨以尘的双肩,已不顾他的力道让墨以尘生痛。
墨以尘注视着薛凌云,眸光清澈沉谧:“凌云,我族被东越国所灭,我并不愿意入仕东越国,但到了必须作出选择的时候,我只愿意选择秦王殿下。秦王殿下气度高华,胸怀浩落,将来若能君临天下,必是明君。”
薛凌云只觉寒霜刺骨,紧钳着墨以尘双肩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连他自己也辨认不清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我领兵出征,你才会作出如此选择?”
墨以尘轻轻摇头,语声渐涩:“凌云,你懂我的,要我效忠康王殿下,那是一种残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导致我全族人民肉骨成泥的元凶君临天下。”
薛凌云缓缓放开墨以尘,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和墨以尘在不经意间错开了脚步,再也回不到从前。
神光一瞬,他仿佛看到了昔日花前月下的情境,看到了他和墨以尘在原野上走马弯弓,他仍记得当时墨以尘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转瞬间,韶华远去,前尘梦断,风光非昔。
他悲凉一笑,却无言以对。
墨以尘看着薛凌云那绝望的脸容,痛楚万端,闭目说道:“我欣赏秦王殿下的气度,若招降圣珈族一事由秦王殿下全权负责,必事不至此。如今,族人已逝,不能复生。我只希望这世上永远不要再出现第二个圣珈族。”
亭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湖面上升起了阵阵薄雾,整个天地朦胧一片,雨点从亭外飞洒而入,打湿了墨以尘的脸庞,薛凌云静静地注视着墨以尘,喉咙沙哑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余下他们的呼吸声。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人,到了此时此刻,竟相对无言。
直到墨以尘抵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重重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雨水淋湿了大半。薛凌云见状,心中不舍,终于说道:“春雨犹寒,快回去更衣吧!莫要着凉了。”
《
br》 语毕,他转身跃上轻舟,虽然身轻如燕,却无法掩饰背影中的沉重。墨以尘紧抓住栏杆,力道大得让关节泛白,心力交瘁地看着那个寂寞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一恸几绝。
寒雨浸肌,使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回首再看,那淡漠的背影已然远去,眼前徒留漫天雨线,仿佛要洗尽人世间的沧桑,流尽人世间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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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之约
黄昏,雨已停,晶莹的露珠在竹叶上摇摇欲坠,湖面水光烁华,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雨水味。微风吹来,竹涛阵阵,露水洒落如雨。
一阵寒意使墨以尘回过神来,目光望向那翩跹白影消失的方向,空留如雨露痕。
刺骨的寒意弥漫全身,却不知道是因为雨冷风寒,还是因薛凌云的离去。他只知道,从薛凌云再次踏上科尔什土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注定了相忘于江湖。只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是那么刻骨的痛……
清脆如鸣琴的水声徐徐掠过耳际,使他回过神来,抬首望向对岸,秦王府的张总管正站在小舟中,桨撸慢摇。
张总管亲自前来,必是叶轻霄有所吩咐,墨以尘想到自己一身狼狈,此时实在不宜见叶轻霄,不禁暗自烦恼。
张总管下了轻舟,恭敬地向墨以尘行礼说道:“墨先生,殿下请你一起用晚膳。”
墨以尘回以一礼,含笑答道:“张总管,可否回禀殿下,在下淋了雨,如今一身狼狈,若就这样见殿下,实在失敬。请殿下稍候片刻,让在下换一身干衣服。”
张总管笑道:“殿下已吩咐过了,先生在湖心亭赏雨,必定淋湿衣衫,如今春意犹冷,稍有不慎便会染上风寒。殿下请先生先回去更衣,再到君子园用晚膳。”
墨以尘闻言,心头一暖,谢过张总管,便一起乘舟离开湖心亭。
更衣之后,墨以尘漫步到君子园,走过长长的竹林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景,松竹兰芷,垂列阶墀。殿阁崇宏,楼台向暖。数株梅花在园中挺立,微风吹来,梅花漫天,淡雅怡人。
叶轻霄在梅花环绕的亭中设宴,他身穿织金锦袍衫,上绣忍冬图案,腰带上饰以碧玉,他那头黑亮的长发整齐地束在白玉冠之中,俊美的脸显得异常清淅。他正站在亭中静静地注视着亭外的落花,凤眼微微上挑,却不显得轻浮,反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优雅和高贵。
叶轻霄的身后站着神色漠然的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