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瞄了瞄放在八宝桌上的一个密封木桶,有些意兴阑珊:
“你放心,我给你用的是解药性的冰葡萄,葡萄都是西域的马奶白葡萄,用冰冻了一整秋,最是不伤身子也最能对抗五石散那样炙热的药。我说完了,我没事了,我走了。”
男子道出“我走了”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仿佛有些赌气,嘟囔着,根本也没有将唐云暖当做是外人。却忽然转回头来,唐云暖刚要采取行动,只见那男人将放在桌上的葡萄桶一下子抱走。
唐云暖有些急了,却不能发作,她撵了人家走,人家自然要带走自己的冰葡萄,反正她刚才既服了,能不能对抗药性就看天数了。
男子动作行云流水,极有礼貌,按照唐云暖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这男人一定是生活在极度舒适的环境中。
想来也是,这样的气度,出身不是滔天的富贵,绝计养不出来的。他当然不是唐府里的人,看他年纪气度自然也不会是来乔府赴宴的县官夫人们所带来的公子或下人。
若说是前宅赴宴的豪门公子,无论如何也闯不到后宅来,唐云暖自然也不信乔一本有这样的密友,还会来拱手一所宅子来巴结罢了官的老丈人。
一时间,唐云暖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总觉得她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她仿佛曾在头脑里勾勒出过一个这样男子的剪影,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看来这五石散,实在是太毁脑子了。
那男子刚走,唐云暖忽听见前门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远处还有吵嚷的声音,而她眼前都是前世最后一眼所看到的璀璨星空,心中是无尽的痛楚。
就又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眼前是红豆坐在床头正瞌睡,她眼睛下两块乌青。额上冰凉的,仿佛是搭了丝帕,再起身看见天色已经大亮,不远处哥哥也伏在桌上睡着了。
紫棠端着大铜盆进来,惊讶见姑娘起了身,便喜上眉梢,唤了一句:“姑娘醒了。”
唐风和一抬头,满脸的倦怠却赶紧扑到唐云暖床前:
“你怎么样?”
红豆此刻也转醒过来,见姑娘醒过来,自是一脸欣喜:
“姑娘,姑娘你可醒过来了,姑娘受苦了。”
说着竟就滚下泪来,紫棠也是眼圈红了,却还是堵住了红豆的嘴:
“可安生些吧,大奶奶那里还瞒着呢,你这样一哭,大奶奶那里岂不怀疑了。”
唐云暖有些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地看着唐风和。他就回道:
“自然是不敢禀告娘亲的,被下药这种事若让她知道,必然是要费思虑的。说来也巧,红豆才刚来报说你喝了药酒,我便要派人去请郎中,谁知偏巧就有个太医路过永平府,说来给知府老爷请安,还要探望太太。我当即就将这人领了来,那人从前是为太太把过脉的,跟咱们家是老相与,挡了屏风给你看病,只说是喝过酒又扑了风,并无大碍,只是开的药有些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
唐云暖便知道那人一定是看出了自己被下了五石散,想来人家是太医行走宫中多年,什么明争暗斗没见过,早就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的好本领,扯了一个谎就搪塞过去了。
既然跟唐风和都不以秘密邀赏,想来也不会对外面说什么了,唐云暖遂放了心。
那心却又被紫棠搬过来的东西给钓起来了。
橡木的桶,冒着寒气,一打开便是如玉般的晶莹剔透的冻葡萄,被碎冰包着。
不是昨日华服男子所带来的又是哪一个?
怪不得会这么巧有太医要来拜见唐家这样已经倒台的门户,怪不得会这样贴心将她中了五石散的事瞒了下来,怪不得今日醒来神清气爽,想来那华服男子将葡萄桶带走并不是出于怄气,而是想以另一种办法正大光明地将葡萄桶送进来。
唐云暖越发好奇那男子的身家名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运气的人,如何就有人这样周全相救了。
她只是知道,人家那样的富贵闲散的神仙公子,当然不会看上唐云暖这种平庸姿色。
唐云暖勉强起了身,脸色苍白道:“那太医可赏了没有,我那柜子里就有银子……”
唐风和将被子往云暖身上盖了些:
“你可不要操心了,还等你的钥匙开柜子拿银子,人家太医夜里就走了,说是身上还有事务,为了看你的病就也没惊动太太,只当这人没来过一样,从后门悄悄送走的。说来也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我是拿了五两银子来谢他的,可他只不敢收,见我送得太急,就道一句说,不怕公子恼了,若真要收钱,恐怕这五两都买不了那个桶。说些什么治病救人乃是他职责,又说你们家姑娘是有福气的,我说这太医是看医书看傻了的,都被下药了,什么福气?”
唐云暖虽然跟哥哥很亲,却不想多生事端,幸而昨日那华服男子手脚利落,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痕迹被人看见,否则她就真的只能一头撞到柱子上也不能连累唐家长房了。
正说着,忽然听见门外有小丫头道了一句:“是姑娘醒了吗?二奶奶来看姑娘了呢。”
唐云暖心上一冷,唐风和就怒斥了一句:
“你去转告你们家奶奶,只说我妹妹一世为人磊落,从来也没有害人的心计,即便是病了也不过是小灾,一时半会也过不去。只怕是人家失望了去。若是我,且要日日烧香,天天拜佛,别让幽魂暗鬼来寻命,哪里还有闲心满园子里逛去。”
唐云暖心知哥哥从来不爱参与后宅争斗,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故意拔高了声线让二婶听见,正要去制止,就听红豆悄声说:
“昨夜姑娘睡得沉,并没有听见,那厨房后井里捞出来的丫鬟小七,正是昨夜为姑娘送酒的那一个,捞上来的时候人早没气息了,听说脖子上还有淤青。她老子娘自是不干的,嚷着要到官府里去告。”
唐云暖冷哼一声:“去哪个官府里告,饶是姑母心知肚明,难道让知府相公治弟媳妇的罪?”
红豆给唐云暖披上披风:“可不就是,派去安抚的年妈妈想来也是这样说的。那家便讹要咱们家两百两银子,太太自然是不给的,柳姨娘担了责任,只说是自己管家不当,出了一百五十两,好说歹说把那家送走了。”
唐云暖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丝被:“什么管家不当,她一个姨娘何时用她管过家了?一个姨娘,越过了长子嫡媳不说,还想管家,那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就只值这一百五十两吗?”
☆、双春
多说却也无用,二婶尚且下手这样快,那谭知县家的粉衣丫鬟想来也是难逃一劫,已经是杀人灭口,全无证据,唐云暖又能怎么样?
田二奶奶此刻却已经推门进来了,她自然是听见了唐风和那段话,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仍旧是横着一双凤眼,气势逼人。
“侄儿近来书读得多了,话也越发多起来了,你是读圣贤书的,怎么也相信鬼神那一套。”
唐风和脸一转,冷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原来二婶从来不信鬼神,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了。”
唐云暖心知田二奶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料定她有话要说,遂低声嘱咐红豆一句:
“出去扫听一下二奶奶没嫁进咱们家之前的事,想来要派个人去京城了。”
红豆点点头,随即取里间取了几两银子出了斗春院,唐云暖又寻了个要吃核桃糖的借口将哥哥支开,唐风和也料定田二奶奶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下手,嘱咐了紫棠在廊子上守着,一听见动静就嚷出来,这才抬步走了。
田二奶奶也不客气,径直自己取了个绣墩坐了,一只手倚在八仙桌上望着那一桶冰葡萄。
“云姑娘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了,这样珍稀的冰葡萄,竟也有人送上门来。”
唐云暖唯恐二婶有所怀疑,赶紧岔开话题:“二婶来探望云暖,云暖自当感激,可二婶此次前来,想来并不是为来看品评云暖的运气吧。”
田二奶奶凤眼一扫,头上璀璨风簪闪耀出刺目光芒:
“痛快,你比你那木讷的娘不知有趣多少。别说我是你长辈不照顾你,唐云暖,我知道你伙着你舅父在外开店赚钱,我劝你想开些吧,即便你撞了大运财力能跟我们田家并肩,可你娘饶是美貌却少智慧,更没有心计,想跟我争管家理事的差事,就凭你吗?你还能护着你娘几年,他日你嫁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