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
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太太未嫁的时候便最爱这一出戏,只因唱得好的旦角难请,遂不常在家唱堂会,不免遗恨。
唐云暖自然下了功夫,早暗地里赏了那旦角嘱咐要卖力演,眼见带子在她身后飘荡起来,好像御风而行的样子,走到下场门使一个“鹞子翻身”,跟着双手把带子从左往右边抡出一串“套环”纹,两手合掌当胸,不等带子落下,人先蹲下去,这时候两根带子仍旧保持舞起来的“套环”纹样式,横亘在空中,飘在身子右侧前面,缓缓落下,如同两条长虹一般。
太太遂便看便手打拍子,至动情处也跟着哼着,连已经上菜了都来不及看了,还是菊金提醒着有太太最爱吃的红烧鹿筋上桌,才夹了一口去吃。
刚入口嚼了几下,只觉得那鹿筋软熟,又有海参的余味,遂隔着桌子问唐云暖:“可是海参汁浇的?”
唐云暖遂起身笑笑,点了头,那掌勺的是报春的亲妹子阳春,如何不知道太太的口味,自然是都照着太太的偏好去做,一点也没让唐云暖费心。
太太一喜,遂道:“赏,后厨的厨子并那小旦,都赏。”
当下就有婆子妈妈往那台上甩了不少铜钱去,哗啦哗啦地煞是好听,那旦角的绸子舞得遂更急更美,柳姨娘在旁就道:“太太快看,当真成了天女散花了。”
就有那顺情说好话的官夫人起身讨好:“太太又慈悲,又富贵,保不齐真是九天玄女下凡。”
太太这个受用,当下就朝唐云暖赞叹笑了一下,唐云暖应了,绕过太太的头看向田二奶奶,却见田二奶奶一脸不奈,冷哼了一口气,只得呵斥丫鬟柳黄出气。
唐云暖眼见柳黄出去,就给红豆使了一个眼色,红豆会意也跟了出去。唐云暖就云淡风轻地看着戏,此刻正演到下一出《玉堂春》,哀婉唱腔唱得太太眼睛都湿了。
唐云暖拾起小银筷子扎了七宝汤里的鱼丸来入口,就听得桌子另一头许家表哥道了一句,声音好似空谷钟鸣,直比楼下那戏文还好听:
“你这每日里殚精竭虑的,必是该多吃些进补。”
唐云暖一抬目,正对上许如澈一双清冷眸色,唐云暖并不敢多看,虽是表哥,同桌吃饭也要防些,以免有小人生事,遂低头道:
“吃便吃罢,却不知要吃什么。就说这鱼丸,把鱼肉剔下来,剁蓉去刺,木棒捶打后方才有弹性,可是一入口……”
她略嚼了一口咽下方道:
“弹性却有是有了,却如此热烫。”唐云暖取来一个描金的小碟子,吐出一小根鱼刺,又道:“时而也是能吃到刺的。”
唐云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落寞,被许如澈看在眼里,心生了一丝疼痛,遂只能安慰:
“妹妹这样能干,自然是知道如何能将鱼刺剔除干净的了。”
唐云暖莞尔一笑:“还是得将它放在嘴里嚼了,宁可让那先刺伤了自己,再吐出来,也好过藏在鱼丸里,不知何时入口为患。”
戏看至二更天,唐云暖早乏了,太太见礼金珠宝也收得差不离了,也要起身回府。
忽然外面年妈妈惊慌来报:“太太,不好了,后宅走水了。”
年妈妈自然知晓事情轻重,不敢当众喝了出来,只是在太太耳边耳语了两句,唐云暖微微听了些声音,就见太太整个人变了脸色,赶紧问道:
“是哪里走水了?”
年妈妈有些不忍,却仍旧是说了:“角门里小仓库走了水。”
太太恍惚觉得头脑有些晕眩,小仓库,那正是她前不久收得冬至礼所存放之地,一部分运到京城的铺子变卖了,另有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仍旧堆在里面,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的绸缎古董,遂一把拽过年妈妈的手:“可打听清楚了,东西怎么样。”
年妈妈苦着一张脸不忍说,太太当即下了令,速速回府。
及至回到了后宅,一路上车马速行,也不论什么体统脸面,只是越快到家越好。
也不走前门,直接从奔去了西角门,只见西角门处上夜的罗妈妈并几个婆子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再看那角门后面的两间房子,已经烧得砖不见瓦,一片灰烬了。
太太心心念念的礼物,自然都化作一片飞灰了。
田二奶奶这可称心如意,脸上的得意都掩盖不住,遂落井下石道:“太太就是太慈悲了,大奶奶尚且都这样拎不起来,养出的丫头就能成事了?”
太太当下瞪了唐云暖一眼:“云丫头跪下。”
唐云暖早料到太太会有这般疾言厉色,遂上前施施然跪下,只听太太斥责道:
“叫你管家,这家你便是这样管的?早说不出去,你挑唆着我让我出去,后宅这就走了水,上千两银子的东西说烧了就烧了,你如何说。”
唐云暖不卑不亢,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惊了太太的寿宴是云暖的不是,可云暖却也想为自己分辩一句。虽是办寿,咱们家却不曾燃放烟花爆竹,何来的火星哪里就燃了起来。再者,就算是走水,第一该是厨房,又或是各家宅院点烛火的。这仓库所在夜里也不点火,即便是有人上夜,怎么婆子们住的地方一点都没着起来,偏这不点火烛的仓库着了。太太想想,不可疑吗?”
唐有琴眼见上千银子化作无有,半是担心太太做病,半是真心疼银子,遂推了玉兰出来:“查,给我细细的查。”
少顷玉兰就出来报了一句:“回太太奶奶,已然是查出来了,这宅子里有火油的味道,遍布整个屋子,想来是有人放火了。”
☆、责罚
玉兰这话一出,别说是太太,即便是乔夫人、二奶奶以及柳姨娘也都是脸色一变。唐家家大业大,又有一个当知府的姑爷住在前宅,何人竟敢这样大胆来放火烧屋。
太太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手上硕大的翡翠扳指硌着唐有琴的手她也不觉得,母女俩一色的脸面惨白:
“这,这还得了吗?派人去寻你相公来,寻来捕头跟衙役,给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
周夫人是被这把火烧昏头了,唐有琴却不傻。太太摆寿这样的大日子,前脚让衙门里的人刚吃完寿酒,后脚就要让他们来搜知府的后宅,这成什么体统。
唐有琴想说话,却不敢开口劝,就听唐云暖又道:
“太太明鉴,这后宅里住的都是女眷,天黑夜长,捕头们进来难免生事,想来是寻几个得力的妈妈细细查访,或者就有了踪迹了。”
周夫人才刚那句话一出口也后悔了,只是见无人劝,却不好收回来这些话。若是让捕头进来,必要细细说明角门仓库里放的是什么,这于唐老爷跟乔老爷的名声都不是一件好事。
贪墨不是错,若贪得明显,贪得人尽皆知,岂非自己给自己寻事。
遂朝向唐有琴道:“还是你来细细查访的好。”
太太携着所有女眷去后宅明堂里等着,田二奶奶的儿子唐时雨困得直打瞌睡,这才让奶娘抱走。旁人,却一概都不得动一动。
众人皆屏息静气地在明堂里等着,唯有田二奶奶上下翻飞地在周夫人耳边吹风,柳姨娘在一旁帮腔作势,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