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有琴正为这件事心里不痛快,一听说连太太都听闻了,遂知道一定是前宅的丫鬟婆子们嘴碎,传话都传到太太耳朵里了,不经意瞪了身边玉兰一眼。
玉兰就转身离开,想来是去前宅训话了。
太太一见这样,也觉得怪没意思的,遂道:
“你也莫怪那些婆子们多话,大家子奴才多,闲言碎语多,是非多也是有的。只是我恍惚听说子默那样一个性子温和的人,竟一进门就踹了那丫头一个窝心脚,可有这事不是?”
唐有琴面有愧色:
“太太快别提这事了,我本想着子默也大了,过几年就要说亲,就先放了房里人,让一个叫青豆的稳妥丫鬟服侍着,虽没开脸也算能安他的心好好读书。也不知那日是什么事勾的,两个人竟拌起嘴来,子默也是气急了才踹了那丫头一脚。也找了大夫来看过的,说是没什么,只需静养就可。娘你也知道,子默那性子是不敢下狠手的。”
唐有琴虽回话回得恳切,心里却也怪太太未免手太长了些,连儿子房里的事都要过问。
唐云暖心里暗道,太太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不爱放权的性子,如今年岁实在大了管不起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才叫大奶奶插手的,现今闲了下来自然是没事也要找些事做。
幸而那子默表哥还算有些威严,辖制得青豆一点口风也没敢露出来,否则又不知惹下多大的风波了。
太太还要说什么,唐有琴却已经有些不耐烦,推辞着说要回府陪乔老爷用膳便告退了。
唐有琴刚走,太太就埋怨道:“你们看看,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老话是一点都不错的。我不过白问了几句我外孙的事,竟叫女儿给脸色看了,可见是老了,再无用了,凭白讨这个没趣。”
明堂里只有唐云暖并着太太跟前服侍的菊金和年妈妈,唐云暖一个未嫁的姑娘难道还议论表哥的同房丫鬟,自然是端着一杯菊瓣翡翠茶盅,里面的六安茶已经喝到了茶根子,唐云暖仍旧装着一口一口啜饮,才算解了自己的尴尬。
菊金跟年妈妈就以姑奶奶是唯恐太太听了操心为由,好生劝了一会子。
太太心里不痛快,晚上阖家吃腊八粥时众人也就恹恹地,不过应酬一下子就散了。
夜里唐云暖已经睡下,忽听得平阳居那面一阵喧哗,丫鬟婆子们吵嚷着点灯,好一阵忙乱。
唐云暖心里泛起了些不好的预感,又听见斗春院正房门也是关关开开,仿佛是母亲许蕙娘也出了斗春院往明堂赶过去。一干人吵嚷着什么请郎中之类的话。
唐云暖赶紧让红豆打着灯笼去打听下消息,自己则起身穿戴起来,唯恐有事无法照应。
少顷就见红豆回报,因她也是起得匆忙,头发也没挽上,不过披了一件夹袄,连鞋都趿拉着,看起来有些狼狈,神色就更是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
唐云暖正坐在梳妆台前挽头发,红豆却道:“姑娘不用梳洗,也无需出门相看,并不是太太屋里有什么变故,出事的,是表少爷。”
唐云暖手劲一重,错手就将那挽头发的包金双蝶镶紫晶石的发簪插得重些,不由得“哎呦”一声,手一松那发簪就跌到了地上,立时摔碎了。
红豆一见这个赶紧冲过来翻开姑娘的头发看,只见已经那簪子已经擦伤了姑娘头皮,流了些血出来,红豆赶紧去寻干净的细纱棉布跟止血用的苎麻金樱粉来,边找还边骂:
“真是一二三五六……没事找事,不过就是病了看个大夫,至于闹得满城风雨的吗?姑娘不知道,前宅里表少爷病了闹得鸡飞狗跳也就罢了,也不知哪个嘴快的奴才就告诉了太太。这下可好,大年下的太太夜里也不睡,竟去前宅里探病去了,劳动得柳姨娘陪着也就罢了,非得让大奶奶也跟着过去陪着,大奶奶日日里操心年夜饭、各处亲戚的年礼……”
唐云暖听出了端倪,忽然打断了红豆的话:“你说表哥病了,什么病?”
红豆是气急了的,遂没好气道:“奴婢哪里知道是什么病,要我说啊,就是那没廉耻的表少爷害了相思病,要不就是癞病。”
唐云暖没闹明白,很是认真地问:“什么是癞病,可过人?”
红豆竟被姑娘的认真逗笑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癞病,你说过人不?”
唐云暖遂有些意外,按说乔子默是知府独子,人才虽一般却也不算泥猪癞狗一般,怎么红豆就对他有这样的评价,却听红豆自言自语道:
“连青豆那样的丫头都能跟表少爷混上,可见那表少爷也是个看不开的。我听说那一日姑娘断了表少爷对清姑娘的念头,表少爷进门就给我那专爱挑事的姐姐一大脚,直踹得几日都下不来床。青豆素来都要强,自然为保住未来侍妾的地位不敢张扬,只说是将表少爷要紧的东西弄丢了才挨了一脚。这说辞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咱们。今日太太不是问起了这事吗,前宅里姑老爷听说了就把表少爷叫过去训话了,连晚饭都没给吃,才刚青豆服侍表少爷洗脚,表少爷竟一头跌了下来,只说耳边有水声,后来干脆就人事不省了。姑娘你说,这不是害了相思病是什么?”
唐云暖不禁心叹一声,怨不得连连个丫鬟都看不起子默表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乔子默堂堂男儿,竟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心而憔悴至此。说痴情也好,说糊涂也罢,这样兴师动众的闹起来,也不知姑母得多伤心。
而更让唐云暖不能放心的是,乔子默会不会一糊涂,将如清表姐的事吐了出来。
前宅乔子默所住的无涯斋里,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乔子默歪躺在床上已经是神思恍惚,唐有琴望着只剩下半条人命的儿子已经哭成了泪人,遂指着地上的丫鬟婆子破口大骂:
“日日耳提面命着让你们小心伺候着,切莫为了读书坏了身子,吃喝坐卧都提点着些,若有一点不好赶紧来报给我。如今人都病成这样的,你们的眼睛耳朵难道都长死了,一点也听不到看不着吗?可见你们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还是想着少爷死了,你们就有地方站了?我把话放在这,若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把你们骨头里的生筋活抽出来,算我是你们养的。”
那地上的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还不跪求奶奶饶命,唯只青豆,一脸心计筹谋。
忽然有丫鬟来报说太太跟大奶奶来探视,唐有琴赶紧擦了泪痕,将乔一本撵出去寻好大夫来把脉,自己到正房里去应付太太。
唐有琴只道儿子的病是被乔一本吓出来的,却也不敢回太太,只道是日日读书累坏了身子,要太太早早回后宅安歇。
太太如何肯听,这乔子默是她最得意的女儿所生,又是联系乔家跟唐家的命脉,若有个闪失,唐家如何还能在乔家后宅安心住下去。
所以太太一听到外孙病倒了,那还不赶紧穿戴好了来瞧。
此刻外面传素来为乔家看病的章大夫已经到了,女眷们便躲在了屏风后。
郎中在乔一本的陪同下进了套间,先切脉,后观颜色,时而叹气,时而抚须凝思。
乔一本唯有这样一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虽看管得紧,眼见有出气没进气,却也是心疼得紧:
“老先生,犬儿可还有救?”
章郎中是永平府医术数一数二的郎中,年近花甲,行走于各大宅门数十年,自然精明透顶。
乔宅里人口不多,从来只是请个平安脉息,开些补药,结账不过是年节下乔家包一个红包过去,从来也不过是个敷衍,多说也只有二十两银子。眼下乔家独子病了,又见丫鬟婆子跪了一屋子,屏风后隐隐传来哭声,想来是全家都跟着着急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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