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用力点了下头,「豈只不悦,还会瞧不起我们。他们会散布谣言,说我们用卑鄙的商业技巧,连价格战都懒得打,就抢走他们的客源。」
其实根本用不著抢,人们就是会自动往兰芳饼铺一站,排上几个小时等候新鲜美味的樱饼。
「我只是觉得偶尔也该回馈消费者,他们都是饼行的老客户,新顾客也很支持我们。」林雪昭颔首,一副明了老人用心良苦的模样。
日本人对於精致的东西特别崇尚,尤其年轻族群易於喜新厌旧,他们饼铺在口味上不只坚持传统,要抓住老顾客的支持,也推陈出新发展新口味,在造型上更符合时代潮流做出变化,拉拢新一代年轻人的心。
「小姐,商场如战场。你心眼儿单纯,别的商家肯定不会这么认为,搞不好会串联起来对付我们。」
「这样呀……」雪般的人儿沉吟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我们去和外头那些人说不能送他们樱大福了。」老人松开皱紧的眉心,任务达成地安心转过身去。
「有伯,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也同样送那些商家一个樱大福?」轻灵的声音突然响起。
矩挺的身子更形僵化。平时服侍大夫人的老人慢慢转过身来,拉开风化千年的嘴角,「我不懂雪昭小姐的意思。」
这个当年三姨太带进白家的拖油瓶长大了。
她有股天生的高贵气息,由於受了点教育的关系,脑子里多多少少装著些让人摸不著头绪的东西,只有那看得出体质不好的赢弱依旧如昔。
「有伯,你说我们去年一整年饼铺的净收入是多少?」尊重的询问语气。
「好几亿日圆。」老人感到光荣地开口,又带些不屑口吻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让我们盈余那么多的人是谁?」
老人抿紧嘴角。
答案是那些站在外头、大排长龙的人。
「去年水灾,又是谁不遗余力帮我们撤面粉、裹泥和樱叶?」
老人嘴角抿得更紧。
是他口中那些会散布不实谣言的商家。
「受之於社会,回馈於社会;这是很正常的道理。他们爱护兰芳,一粒小小的樱大福,根本无从表达我内心的感激。请有伯帮助我,把樱大福送到他们手中。因为单凭雪昭的力量实在太微薄了。」林雪昭两瞳水汪汪,以希冀的眼神望著他。
老实说,她并没有多大的才能,去经营一家规模不想扩大、却有形同大企业资本额的老饼行。她有的只是微小而不足道的感激,和倚赖众人的帮忙而已。
老人轻哼,仿佛在告知她的不自量力和缺乏自知之明。
基本上,不太管事的白老夫人仍然是白家的主事者,所以她的一颦一怒都牵动著白家上上下下的人。
白老夫人不高兴的事,大家竭力避免让它发生。
至於白老夫人的儿子、没有用的男主人白敦平,就算再怎么宠爱三姨太林默梨,也无济於提升她们母女俩在白家的地位。
倒是白敦平的正夫人和二姨太,因著两个流有白家血液的出色儿子而受到尊重。老夫人爱孙至切,尤其是大孙子白亚农。
他身负管理饼行和兼具间谍身分,就能知晓白老夫人并不喜欢林默梨母女,防她们像防贼似的。但她却又许林雪昭为白亚农未过门的妻子,实在矛盾。
「你要知道,虽然你是饼铺的主人,但许多事还是要和我商量过。」
「是。」林雪昭微笑道。她知道有伯这是妥协了。
「我在和你说正经话的时候,你别笑得那么开心!」老人不自觉叹口气。
「有吗?」大大的笑容。
「算了。我们出去忙,外头还有很多人等著。」
「是。」林雪昭开心地跟在後头。
霍地一声叫唤传来,随即冲进一个厨师装扮的小夥子,身上沾有面粉,乾净秀气的脸慌慌张张。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小四,你在胡说什么,小姐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有伯不悦地纠正。
「对不起,小姐。我没有任何诅咒你的意思。」名叫小四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没关系。小四,你说什么事不好了?」林雪昭亲切地问。
「我被如姨叫到外头帮忙,可是外面来了三个好张狂的客人,他们说……」
「说什么?」温柔的语气,安抚住慌张青年的心。
「他们是来踢馆的!还当著众人的面说兰芳饼铺根本是浪得虚名!」
*
几只麻雀栖息在树上。
平常唧唧吱吱,今儿个它们异常安静,仿佛怕打扰什么似地。
燠热的午後,终於有几丝风拂来,不冷不热,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地不著痕迹。
「兰芳饼铺」外,挨在墙边几株形状特殊、漫著淡香的药草,没有感应到任何的风吹草动。
除了那头稍稍吹动的飘逸长发。
照道理来说,男人留及肩的长发,若不加以打理,恐易流於邋遢。要论性格与否,还得评头论足视其皮相、装扮加扣分。
但他,十足十的绝对美型男。
宛如从最流行的漫画里走出来,时尚、拜金,俊挺、倔傲,没有人情味。
另外旁边的两个配角也很出色,男的西装笔挺,像极「终极保镖」电影里惠妮休斯顿的爱人保镖。女的也是个东方人,美丽的艳娃,肩上缠著银貂披肩,手肘间挂了个紫色的鳄鱼包,红黑绲边洋装,足蹬三寸银色高跟鞋。
如同从云端搭乘升降机而至的三个人,融入了朴实古味的小街,画面既突兀又赏心悦目。
「雪昭小姐,就是他们!」
小四怕林雪昭认不出似地,急忙拉著她的衣角,恶里恶气地用另一手笔直指著三人。
开什么玩笑,兰芳从开幕至今,只有接过感谢状,还没有人指名道姓上门踢馆过。今天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被踢馆,绝对要大阵仗伺候。
所以用不著雪昭小姐和有伯指示,他便自动把正在赶工的师父们全都叫了出来一字排开。
「会不会是东京菊家的走狗,来倒粪的?」一群师父吆喝著。
菊家,同样也是樱饼店,近几年生意走下坡,见不得别人好。
像这样派几个捣乱分子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以往都是地痞流氓,这次居然提高格调,改走豪华气派路线。
「一见不如百闻。」时尚男懒懒地开口。
认识一座城市,从街道开始。
他们三个人,从关西机场一下飞机,便搭著白色计程车风尘仆仆地直奔旅游频道常会介绍的泷梅小路。
听说过,也从电视里看过,这里有家全日本——或者应该说全世界——无法匹敌的樱饼店。但店面这么小,格局这般没有气派,真教人大失所望。倒是门口聚集著不少人潮。
「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这家店很差劲?」长年旅居英国,中文程度直比小学生的舟桥晴自然听不懂时尚男的话。
叫做「亚」的男子摇了摇头,沉吟道:「早知道就不应该来!坏了想像。烂旧店铺一家。」
「说的是。小店铺而已。」
大家都没料到,在旁的林雪昭居然点头附和。
「把赚来的利润让兰芳扩大营业,这个问题我和所有的员工业已讨论过,後来我们决定与其把余钱拿来装饰店面,不如用来帮助偏远地区的孩童和老人安养的福利。所以,兰芳真的称不上是美观又气派的店铺。」她注视著被唤做「亚」的男子,轻咬下唇,神情既认真又显得有些为难。
那柔煦的语气,好比一阵充满香气的春风。
但那春风却令亚为之气结。
原本损人的话,碰了个软钉子。
更令人呕气的是,对方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