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光下,赤身裸体的红兵,胳膊下夹着小花的头颅!他根本没背小花!”
“怎么只有头颅?”二狗问。
“在我背过身去的时候,红兵居然卸下了小花的头颅!的确,后来想想,这是当时最佳的选择,当时小花的遗体已经散架,就算是三五个人上来,也不可能把小花完整地运回去……但,我真想不到,红兵他真就狠心、真就狠心亲手把小花的头颅卸下来,然后自己夹着战友的头颅走上一夜。”
“红兵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眼里有泪花。我当时觉得不能接受,我小声地颤抖着吼:‘你把小花留在崖上了?’”
“红兵平静地说:‘没,我要把他带回家,这是带他回家的唯一办法。小申,你冷静一些,前面几十米就是雷区,要按工兵排过雷的原路返回。你一哆嗦,就可能碰上一颗雷。’”
“一个军人,看到自己战友胳膊下夹着另一个战友的脑袋壳子走路的惨相,还能冷静?我没法冷静,我腿抖。”
“那是全世界地雷最密集的雷区。我们走的路不是路,而是一个个脚印。那是工兵用探雷针一寸一寸探出来的,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只要脚一抖,就可能碰到一颗雷。”
“这一路,我几次要跌倒。我的心和腿都不听我使唤了,但在我每次感觉自己再也站不住的时候,红兵那只有力的大手就会落在我的肩上。这只手只要一搭在我的肩上,我的腿就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好几次,我真的马上就要跌倒,跌进雷区,多亏我身后那只手,我才又站正身体,走了起来。”
“红兵左手护着小花的头颅,右手照顾着我,而他自己,一步都没走错,一点儿都没晃。”
“第二天上午,我和红兵回到了营地。到了营地,我再也按捺不住,拿起冲锋枪朝天狂扫了好久。大家都认为我要疯了。只有我知道,我还没疯,而且,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疯。这一夜过后,我也成了男人。”
“而红兵,把小花的头交给了军工,自己去睡了。睡得很踏实,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
“小花火化时,我们都在。整容整得不错,四肢的假肢也跟真的差不多,拍照拍出来看起来也很好。红兵说得对,他把小花带回家了,他做到了。”
那年,赵红兵21岁,沈公子19岁半。
二狗被沈公子这席话惊呆了。
二狗脑中浮现出这样一个景象:南疆,红土地上,月光和星光下,两个腰杆笔直的北方男人,赤身裸体,满身是石头棱子划出的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全世界最密集的雷区。走在前面的男人,腿有点儿抖,还冒些虚汗;走在后面的男人,胳膊下夹着一个自己战友的人头,跟着前面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当前面的男人腿有些抖时,后面的男人伸手扶稳他。两人静静地走,没有对话。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这两个男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情谊?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可能,也没什么能比战争更能让男人变成真正的男人。
“本来我和红兵就是最好的战友,那天过后,我觉得,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是对的还是错的,只要有红兵在我后面,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想起那天在我身后的红兵的那只大手,就算前面有多少地雷,我也能放心地走下去。腿,不会再抖。”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纳闷,你沈公子怎么就那么傻?开饭店赚那么多钱,都是自己一个人赚的,却要和赵红兵两个人花。我总是一笑了之。首先,我和红兵有过命的交情,多少钱能买到?其次,我做生意也好、办事也好,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我始终能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搭着红兵的那只手。一切,都和那一夜一样。”
那一天,二狗终于明白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是一个敢于自作主张亲手卸下战友遗体头颅的人。
那是一个曾赤身裸体夹着战友头颅在雷区走上一夜的人。
那是一个在以上情况下,还能照顾别人的人。
完成以上三点,还不够可怕。可怕的是在沈公子的描述中:这个人在做以上事情的整个过程中,情绪没出现一丝丝的波动。
或许他的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那天以后二狗也明白了,能和赵红兵做对手的人,在当地,可能真的没有。赵红兵这统帅群雄的气质跟张岳领导混子的能力是一样的,天生的。
假使张岳不是赵红兵最好的朋友,而是仇敌。他俩如果火拼一次的话,谁会胜呢?
相信大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据说大虎远比赵红兵消失得彻底。从那次赵红兵挂掉电话后,大虎就开着车消失了。后来虽然大虎团伙的成员基本每天都能接到他的电话,但即使是大虎最亲密的兄弟,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
大虎当时怕的可能并不是赵红兵,而是赵红兵的兄弟——李四。
大虎清楚得很,一旦让李四抓到他,他或许不用死,但是下半辈子肯定要在轮椅上过了。李四有多毒,大家都知道。
赵红兵在南山之战后再也没参与过江湖上的是非。而大虎也认为,即使是南山之战,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也是张岳,而不是赵红兵。
大虎,根本就没意识到赵红兵的可怕。在大虎的眼中,虽然赵红兵当年也挺生猛,但毕竟是当年了。如果拿现在的赵红兵跟张岳和李四比,赵红兵简直就是善男信女。张岳现在折了,只要防备着李四,赵红兵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何况,人家大虎的手下养着一群曾经的重刑犯。这些重刑犯,犹如一群困在笼中的猛虎,只要放出笼,一定会伤人。
大虎手下的七八个刚释放没几年的重刑犯中,有个首领,绰号“迷愣”。“迷愣”是东北话,意思大概就是:迷迷糊糊,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架势。大虎就是想让他带人去对付赵红兵。
迷愣虽然绰号叫“迷愣”,但只是外形比较迷愣,人可真不迷愣。据说在省属重刑犯监狱中,他是公认的两个大哥之一,在狱中的地位远比大虎要高。大虎当时只是个中队勤杂,一直对迷愣溜须拍马的。
迷愣当时约三十七八岁,从17岁开始,他的人生经历只需要两个词就可以总结:⒈跑路;⒉坐牢。也就是说,如果迷愣没在跑路,那么他一定在坐牢;如果迷愣没在坐牢,那么他一定在跑路。
由于迷愣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坐牢,在外面混的时间实在太短,不仅二狗没见过他,就连赵红兵团伙中的主要成员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但据说,此人的外型及性格都酷似李四,都是又黑又瘦,面颊骨很高,又都是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架势,又都不爱说话。
这样的人是挺可怕。
虽然迷愣的人生可以简单到用四个字形容,但迷愣的一些经历也称得上传奇。
1980年,迷愣17岁,在省体校读书。据说他足球技术高超,早晚会是省队的队员,甚至有可能入选国家队。1980年夏,暑假回家时,他和当时在当地已扬名立万的张浩然一伙在市体委足球场看台下发生了冲突。迷愣在遭到张浩然毒打之后,去西郊的三姨家拿了个镐头,骑自行车回头去找张浩然拼命。
而后,就是一场血战。迷愣一人力战张浩然等七人。20世纪80年代初,正是张浩然一伙在当地最嚣张的时候,迷愣敢于一人和张浩然等人火拼,足可见其胆略。
那一场恶战,迷愣被打了个半死;迷愣也把张浩然手下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