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1 / 2)

>我的丈夫看我营养不良又郁郁寡欢,心疼地说:“那么我放弃这边的工作,到你公司或者杭州重找一份吧。”

“不,不,你挣的钱不少,发展势头也不错,怎么可以放弃呢?”

“那么你到我这儿来。”

“可我不愿意重新开始,那儿的人不会比这儿的人更好。”

“你就平平淡淡一些,不要争权夺势。”

“我不是存心的,一切发展都是顺理成章的,我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

“这我相信,但我不希望你不快乐。”谈话陷进僵局,计价器上的时间飞快地跳,我不得不又一次挂掉它。

谁也不能容忍像我这样惊人地贪恋电话的员工,尽管我有自己的专用电话,但第一月就远远超出了财务部的预算,农民以节俭为主,农民企业家同样注重节俭。因此,公司附近所有公用电话亭的老板都认识我这个白天在公司威风凛凛,晚上在路边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每月数百元的话费检验着我的思念的浓度,但现实又迫使我们放弃相聚,我们的生活被我们自己像篮球一样抛起来,又眼看它坠落,似乎别无选择。白天忙碌的生活使我的大脑陷入某种程度的混乱,那些追求名利的充满真诚的欲望或者伪善的真诚的脸,在我眼前来来往往,在那些与温暖无缘的氛围,爱情才是惟一的安慰。

我,被思念困扰着,又不肯放弃这可能的辉煌,只有把自己搞得更加忧伤。

我于是在电话这头讲话,浪费的讲话。一个“我想你”五角,一个“什么时候来看我”一元,爱情一旦被金钱控制,不知道变得高尚还是俗气,总之,通话时候享受甜蜜也惦记钱。

“你们那边下雨吗?”

“下。”

“天气都是一样。”

好,这多多少少就有些安慰,但同时能料到阴暗雷雨中的他也是孤单一人。“那么你闷不闷?”

“闷。”

“想我吗?”

“想。”

然后我开始写信,沉思,抱怨,然后把带有诗意的句子寄给他。

“你的身影隐藏在我的四周,四周都是你的气息,你充塞我整个生命。”

我俩已建立了亲缘和情欲的关系,情同手足,心心相印,被相同的理想和愿望支配着,从此,我们的身心便结合在一起,甘苦与共了。这种相交和相通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现象,以致彼此都明白,此后谁也离不开谁了。

我们向往未来的一切,但又需要安静和忘却过去。

可是,我没有能力改变它。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只有天长地久的社会。

职场失意的我,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打着做贤妻良母的幌子心安理得地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家。

重逢故交(一)

真正的婚姻就是从那个劳累和炎热的夏天、他用破旧的叮叮当当的自行车载着怀孕的我往新居走的时候起。这里一无所有,只有空荡荡的二室一厅,那是我们两个三年的心血,尽管这房子在城市最多也只是穷人住的,我却努力做出满意的神情,然后我们从筷子买起。先是睡水泥地,直到我着凉咳嗽,然后才借钱买了张硬板床和一台电风扇。

住进新房子后的一个礼拜,他也找到一份医药代表的临时差事。一天到晚游走于各大医院,各个药店,各位领导的办公室……

然后我们终于买回了属于自己的马桶,请来朋友装上去,是的,我们拥有了自己的马桶,从此不再从五楼跑到一楼,再跑到楼后的野草杂生的荒地去方便了。

我们两个,对着马桶看了又看,包括马桶内部的构造,贮存水的机关一一掌握。

婚姻给他最明显的最大的礼物就是夺去他近二十斤的脂肪。他瘦骨嶙峋,为偿还买房的债务而带病工作,每天奔走在各大医院,药店,向院长、药剂师及营业员游说他的药。

夏天气温达到三十七度时,他回来。我为他准备了青椒炒鸡蛋和青椒土豆丝,他说,有瓶冰啤酒多好呀,我的心都渴干了。

我向往的酸李子,杏子也未能如愿,我们彼此都需要忍耐,为了压在心头的债务,以及腹中的宝宝降临的一切费用,我提议回娘家生。据说,在乡下请一个接生婆,只需要三个荷包蛋就可生下孩子,比起城里几千元的医药费,想想有些不甘,但他坚决不同意。

即便那个时候,爱情,在对金钱极度的渴求中也丝毫没掺进杂质,虽然在极度缺乏营养时我怀疑他是否有能力偿还债务,积攒孩子出生的费用,让我吃上肉、苹果、梨子以及一切好吃的东西。但这并没影响爱的纯度。搬进马桶的当天,他腾出扛马桶的一只手递到我的手上,郑重地承诺: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他接下来更加努力——不是努力地给我幸福,而是努力地挣钱,他认为,这就是努力给我幸福,他确实这样想,也就这么做,事实上,在他跻身百万富翁的行列,我还在抱怨没有幸福时,其实早已预示了我们的悲哀,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的我,清醒地知道,我所要的不是他能给予的,他所努力的并非我真正的方向,但是那一闪即逝的认识,在他阳刚的爱里躲进了黑夜,它不显示,显示也无法阻止两个清纯少年的爱的力量——我们在孤独的马路上,勇往直前,爱像黑夜下的白帆那样夺目,别有一番姿态。

很多个日子,我就腆着肚子倚着阳台的门框,斜斜地看窗外天空的晴朗或者低沉。由于房子朝北,没有阳光,这就是我们不能溶入城市的最明显印记,当初在买这个房子时,由于朝北的相对便宜,所以我们就买下了它,当时我们不知道阳光对我们的重要性,就算知道,口袋里的钱也不允许挑三拣四。

缺少阳光使我整日觉得阴森森,即使是夏天。而他整日不在家,我想去晒晒太阳,可五楼对于那时的我,犹如不可逾越的障碍,缺少营养使我失去了力量。有时就坐在床上,一双脚挂在床边,身子晃啊晃啊,身体内有一种东西被破坏得很差,贫困使房子冷冷清清,生活的气息仿佛遥不可及。随后我听到腹部皮肤撕裂的声音,看见黑斑从脸部的各个部位凸起,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我胃部开始不适,我呕吐,我忍受。

一九九八年城市的夏天的莅临好像只与蚊子有关,进城这么多年,本该接受城市没有春光,鸟语花香等显著季节特征的事实,但在孤单的日子里,还是因为缺少蓬勃而感到迷惘,想听到蛐蛐和睦的低吟,但那样的念头显得很奢侈,可能由于童年夏天的基调根深蒂固,因此使得这么多年城市的夏天过得昏昏沉沉,没有概念。倒是几万元的债务让人心情无法开朗。

心情在夏天的愁困中渐渐变得颓然。

腹中的胎儿陪着我神思恍惚地坐在八元一张的硬板凳上。盯着那几寸的黑白电视机发怔,想有个斜躺的地方轻轻筋骨,惟一的一张床,由于木板质量太差而露出小钉子,睡下去随时都有可能皮开肉绽。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什么使自己对自己都无法掌握呢?我的心思在昏黄的晚上密密游走着,除了胎儿造成的影响外,还有什么使我如此颓丧呢?

一贯争分夺秒的习惯一下子被抽走,自然有些不习惯吧!

或是婚姻就是守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那个拼死拼活的挣钱的男人回来,看他倒头大睡,脸也不洗饭也不吃吗?

婚姻就是筹备生孩子的钱么?

有一次,他到外市出差,一去七天,这七天我几乎都没下楼,每天煮一些米饭,吃蛋炒饭,小时候的美味佳肴被我一连七天的猛吃,让美好感觉消失殆尽。每天持续的浮肿让我的心情异常沮丧,高温酷暑又让人不敢随便出门,这七天又苦又甜的等待,使我明白了我们不能分离的事实。他回来的时候,嘴巴和鼻子全是泡,他的胳膊上大大小小打吊针的针眼清晰可见。即便如此,他完成了工作而且很出色。任何一种产品,在它刚上市的时候,无不像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没人尊重、没人看好,甚至没人正眼看,是他们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开推广会,甚至一个乡一个乡宣传。他们领导交代给他的一句话是:能走路不坐公交车,能坐公交车不坐三轮车、能做火车不做汽车、能坐普通汽车不坐豪华空调车、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我想能够真正遵循的,听从的可能也只是我们这些厚道的农民的儿女了,我在公司的时候确实也能省一分就省一分,二十小时火车都没舍得买卧铺。有的董事长一个礼拜花半个亿,其中有吃喝、有嫖赌、有铺张、有浪费,有乐善、有好施……可怜听话的员工累垮了身体,最终挥挥手让走人,不带一点情意。

后来他经销的这个药品红透了全省乃至全国。员工们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拿电话、传真谈业务,接生意,成了品牌和名牌,他们想不到他们的“前辈”是怎么经受日晒雨淋的。因为到了那时他早已在上层领导反反复复地调整人事时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来,没有太多理由,也无须什么理由。有时候,我们付出很多,没有回报。

有时候,我们几乎不付出,却总有回报。

人生就这么无常和奇妙,当然自有玄机。

如今我坐在书房里写一些喜喜悲悲的时候,是不是早已意识到挣扎的都市,奋斗的都市既是我们的骄傲,也是我们的悲伤?

重逢故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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