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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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北雪不曾想到,这生分令他如此不快,本以为只是泛泛之交的。

“御医生气色怎么差到这个地步?”林北雪低声问。

孙玉声打量了一眼御怀远,附耳道:“岂止是气色差,你还不知道吧?御医生已经停诊大半个月了,说是专心在南市养病的。据说他一直在编一部书,去年卖给了商务印书馆,但商务印书馆的董事同丁甘龙不和,所以以‘存疑’为借口,一直束之高阁。”

“商务印书馆为何出了稿费却不肯出书?”林北雪不解问道。

孙玉声叹口气,“商务的编辑委员会那些审查老爷,权利甚大,只要有两三个人不同意,就算是买了也不会出,二少不在这个圈子,自然是不知道,胡适之曾有一本《中国哲学史》上册,还是蔡元培交给张菊生的,就是因着审查的阻碍不曾出版,就连梁启超从中周璇也不济事,还好胡适之最后大红大紫,这才出版了。御医生的那部书是部医书,更何况——”孙玉声忙里偷闲饮了口茶,“我见过他的稿子,是费了极大心血的,插图画的极其精致,商务印书馆的设备,恐是印不出来的。”

“那不是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听说是编了三年的,怕是白花了这些心思。”

怪不得!

宴会开到许久方散,御怀远先走的,走之前,他同林北雪握了握手,礼貌地告别,他精神不济,话更是少,仅仅是敷衍一二,林北雪觉得以往同他坐在戏院里看戏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御怀远,仅仅是一个月没有见,他就立即变了个人似的。

林北雪没有留他,也没有送他,只是开着车默默跟着他。御怀远买了一辆小型柯士甸房车,也许是因为他满腹心事,就连汽车也显得满腹心事,慢吞吞地开到南市花了许久的时间,最后停在一家面店前面。

林北雪坐在车上略一思索,尾随御怀远进了面店。

这种地方,林北雪是没有来过的,他走到御怀远身边,一撩长衫坐了下来。御怀远抬起头,一点也不诧异,只问道:“要吃面吗?”

“嗯。”

“可会喊?”

林北雪一呆,御怀远随即道:“晚上不要吃的太油腻,清淡点吧。”

“你看着要,我同你吃一样的。”

御怀远招呼了一位伙计过来,低语数句,伙计仰头高声道:“免青,宽汤,轻面重浇,软面——”声音嘹亮,穿石裂锦。

林北雪托着腮望向御怀远,只见他倒了杯水推了过来,道:“我近日睡的不怎么好,晚上不敢饮茶,你同我喝些水便是。”

林北雪点点头,“为了医书的事?”

“嗯。”提及此事,御怀远面上倒是有了三分颜色,他苦笑一声,道:“我已不再强求,昨日商务印书馆已告知我,那部书不能再出,就算是出,插画也是印不出来的,作为一名医生,我未免也不太注重心理卫生,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想了。”

林北雪忽而发觉,御怀远的话比平日多了些。

“我听闻你最近同黄楚九走的很近。”

“想在大世界旁边开个银行的,相中了他的茶叶铺子,可黄氏精明的很,至今不提转让一事。”说话之时,面已上来,原来免青是不要葱蒜,林北雪见御怀远已吃起来,便挑了一筷子,没想到不过是十铜元一碗的面,入口却是别有滋味。

“他那个人——”御怀远擦了一下额边的汗,道:“我一直为他家诊病,你要在他手里取些东西,必须要先给他点好处才行,上次我在玉春阁写给你的那张条子,你扔了吗?”林北雪望了御怀远一眼,御怀远仿佛毫无知觉,只盯着自己那一碗面,沉声道:“黄楚九跟我打听过的。”

“哦。”林北雪低应了一声,拿调料瓶的时候,不小心掠过了御怀远的手,这会子,竟又有了温度。

“过阵子我家老爷子要去养病,你本是我家的医生,老爷子想带你一起去,你近来身体不怎么好,山上安静,趁此机会去养养病也好——”林北雪道。

“看情况吧。”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第五章

自与御怀远一别,林北雪对新药的事格外上心,托付了在日本留学的朋友留心打探,但总无眉目,林北雪思前想后决定去问一问御怀远,这日正推了应酬,打算下午去医馆,却听到老佣人来报说有位刘先生登门求见,是御医生介绍来的。林北雪微有诧异,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客厅里有一只老钟,钟摆哐哐直响,加上宅子大而静,似乎能传出几里地去。刘文峰在怪异的沉默中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他抬眼望向了林北雪,因是秋老虎天,林北雪穿了一身浅色的长衫,在倾斜而入的阳光中半眯着眼,竟是一动不动的,像是生在一幅画中。刘文峰左右摆摆身子,眼波在房中扫了一圈。林北雪居于林家老屋,除了新添了些电器,倒也还是老上海的做派,陈设皆为上等红木打造,角落摆了株极大的珊瑚,姿态之美,刘文峰前所未见。

“这株珊瑚真是极美——”刘文峰同林北雪对峙许久,终于开了口。

林北雪略笑了笑,半眯的眼睛倒是睁开了,扫了刘文峰两眼,刘文峰立感寒霜加身,定了定神将御怀远抬了出来,姿态略高地道:“怀远说你是个不错的人——”

林北雪咂了口烟,口气寡淡地反问:“你同他很熟?”

“我父亲曾是他家绸缎庄里的大先生——”刘文峰顿了顿,想必林二少也不会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感兴趣,于是便提起了新药:“那新药黄楚九曾找人打探过,他财大气粗,但我不想就这么被吞掉——”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林北雪打断了,林北雪起身取了一瓶白兰地,各自倒了一杯之后,靠在大椅上,问起了不相干的事,“当年御家破败,怀远是怎么过的?”

林文峰一愣,御家有势时,可算是沪上名人,就连远方亲戚娶个小姨娘都会被报上大书特书,自打破败之后,关心的人便少了,却不想林北雪竟是这般感兴趣。

“当年怀远被过继给了御家六爷,本打算小学毕业之后就去读职业教育社,因着六爷有些家底,便供他读了中学,怀远成绩甚好,四年只读了两年即告毕业,时逢中医学校刚开办,遂师从丁翁——”

“一直都是御家六爷供他吗?”

“学费是六爷出的,当平日里的花销都有他自己赚取,因为他国文底子好,时常在报上发些文章,倒也可以度日。”

“原来如此——”林北雪点点头,竟是越问越细,一直问到刘文峰额上冒了一层细汗,摊着手苦笑道:“二少,后来我去了日本,同怀远许多年都没有接触过,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

林北雪轻哦一声,倒带了些许遗憾的表情,自顾自地沉默下来。刘文峰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浮想联翩,当年御怀远的父亲如日中天时也养着小戏子,整日里流连忘返,难不成御怀远也有这个毛病?不然这林家二少怎地对他如此上心?不过风水轮流转,倒是如今得屈人身下便是了。

哐哐哐——钟摆震天动地,不知不觉在此已坐了一个时辰。

“那新药的事——”刘文峰欲言又止,他等着林北雪开口谈价。

“你把货运到上海来,钱我出便是,不过,同黄楚九谈的人是我,我只要个人情,钱我是不赚的,你放心便是。”林北雪答应的极爽快,刘文峰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正要道谢,林北雪又道:“你可知道怀远的书有印刷社付印了么?”

“应该是没有的,昨日里同他吃饭问起这件事,他说已放弃了。”

“他还在南市养病么?”

“嗯,倒不怎么见好就是了。”

“哦。”

两人又坐了阵子,聊起了别的事,眼瞅着太阳落了西,刘文峰起身告辞,约定半月后拿了新药去找黄楚九。不过林北雪倒没把找黄楚九的事放在心上,在商言商,新药和比一间亏盈许久的铺子值钱,以黄楚九之精明,如何分不出孰轻孰重,所以林北雪用过晚饭,直奔徐明飞的安乐窝而去,在他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车子停在了爱多亚路的玉春阁,早有相帮迎了上来,林北雪是徐明飞的贵客,自然有人直接带他去了一间小房。林北雪一打纱帘就看到徐明飞同一个男人横在烟炕上低声相谈,周围许多小先生簇拥着,笑谑声不绝于耳。

“你倒闲适!”林北雪笑道。

徐明飞闻声即起,讶异道:“哪股风把你吹来了?”说着话替他介绍了炕上那人,原来是中华书局的经理,林北雪心中一动,坐下来聊了片刻问:“中华书局可能印刷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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