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御医生前来拜访。”吴四宝颇有些春风得意,好好将内宅炫耀了一番,而后两人在小厅中坐着说话,说了一阵子,御怀远就讲明了来意,岂料吴四宝当场脸色剧变,道:“看在御医生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就说个明明白白,徐明飞在交易所坑了我一大笔钱,想我就这么简单放他走是不可能的,钱我要,命我也要!送客!”
御怀远被人架了起来,但他站在原地不肯动弹,若他是今日无法劝说吴四宝,徐明飞恐怕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但是只要留着徐明飞一条命就好——”
吴四宝只是铁青着脸,坐在御怀远对面不说话。
“要钱都是好说,我同徐明飞交情匪浅,就算徐家倾家荡产,我也会竭尽所能的——”
吴四宝抬眼,“我不太贪心,只要徐明飞把吞我的钱拿出来就可以,既然御医生这般说,我不妨给你个机会,我这里有个病人,若治不好他,御医生和徐明飞都不要出去了吧!”
御怀远心中一凛,但他没有时间考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吴四宝将御怀远带入了内室,床上有一名病人,伏在茶几上不停作呃。
吴四宝道:“这人半月之前发高热,请了西医,现在热度已退,但退热的时候就开始作呃,现下已半个月了。”
御怀远翻了翻病例,最初是斑疹伤寒,发热半月,连续作呃已三天三夜。御怀远仔细查看了病人,已是气息衰弱,一心求死的状态了,若任其发展,片刻之间便有可能心脏衰弱,虚脱而死。
他与徐明飞的死活,全系此人一身,御怀远的手心微微出了些汗,他站在原地苦思许久,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元,在大椎穴上用力摩刮,一个小时后,病人伏在茶几上已然入睡,“御医生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嘛——”吴四宝笑了笑,旁边立即走出两个人来架住他,“此人未好之前,还麻烦御医生在此留宿。”
“可否让我报个平安,免得家里人担心。”御怀远平静地道。
“御医生可以写个字条。”
“好。”
御怀远拿起笔,在方笺挥毫而就:勿念,甚安。
“送到林北雪林二少府上就可以,他会代我转交,你们的人贸然去我那里,家人可能会害怕。”
“御医生果然心思缜密,放心吧。”
当夜,御怀远深入牢笼,同徐明飞关在一起。
徐明飞已被折磨的变了样,素日神采飞扬,如今人已脱了相,眼里俱是惊惧不安之色,惶惶不可终日。
“不要怕,是我。”
徐明飞蜷缩在墙角,听到御怀远熟悉的声音,不自信地问了一句:“御医生,是你吗?”
“当然是我,你放心,我们一定出的去的。”
徐明飞双唇不断抖动,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捉住了御怀远的袖子,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流下了两行泪。御怀远听到狱中的鞭挞声、叫喊声、哭泣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徐明飞是个富贵闲人,哪受过这样的罪,熬了不到几天已然形销骨立。
御怀远好容易才将徐明飞安抚下来,两个人坐在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御怀远才知道徐明飞没轻没重地在交易行坑了吴四宝一笔,当时吴四宝也不是以自己的名义做投资,徐明飞自然更不知道,直到被绑进了七十六号才惊闻噩耗。
“有时我真的弄不懂你和北雪,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徐明飞哑着声音道:“就好比你热爱给人治病,而我热爱追逐金钱,何况如此乱世,有钱的总比没钱的能苟全于世。”
御怀远会心一笑,调侃道:“现在看来,我的职业保命的效果可是要高于钱的。”
徐明飞也跟着笑开了,”那倒是,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捧着钱求你去看病呢。”
“这次出去之后,还打算再做交易行吗?”
“不做了。”徐明飞幽幽叹气,“太古的船还跑着,这一趟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也都想清楚了,打算有机会就先去香港好了,你们呢?”
御怀远一时语塞,徐明飞不等他答话,就自嘲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的文人风骨,我是比不上的,我怕是坚持不到那一天了,怕死,更怕眼睁睁看着国家……”徐明飞说不下去,御怀远也觉得眼眶一热,多么好的神州大地,却有这么多的人帮着外人去糟践自己人。
……
七日后,御怀远搀扶着徐明飞步履踉跄地走出了七十六号,乍暖还寒,天气暗沉,不过下午时分仿佛已是沉沉日暮。
林北雪斜倚在汽车前,远远看到黑门洞里走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高个的身材笔挺,矮个的则佝偻着背,待到出了门,两人齐齐遮了下眼睛,似乎不堪微弱的阳光照耀。
一瞬间,林北雪泪流满面,左手从枪柄上滑落了下来,而右手则按在了胸前,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字条,勿念,甚安。
七天,煎熬堪比七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困守孤岛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报上的文章日益沉重,每隔十天左右就能看到日军攻入各省消息,而国军却总在转移阵地,徐州失守后又遭遇了武汉会战的失利,豫南、中条、郑州、湘北大会战节节败退,待到重庆被轰炸后,许多人都开始对“抗战必胜”的信念发生了动摇。
那时节总盼着同英美结成同盟国,可忽闻珍珠港遭到突袭,太平洋各岛的战事都不乐观,导致一大批人纷纷落水。
御怀远曾提过,小日本不仅有能力在中国打长久战,还有余力对付英美,这场战事不容乐观。
林北雪不以为然:强弩之末。
战事的转机发生在美国跳岛反攻后,日本人败绩始现,随着消息往来,汉奸们相顾失色,细心的民众发现江上穿梭的军舰比从前减少了许多,上海各界大感振奋。
前方战事激烈,后方富得更富,穷得更穷。
徐明飞经过上次投机纱布的事情后变得小心翼翼,虽说要出国,但又舍不得大好的赚钱机会,最后听了林北雪的告诫,两人一心一意地做起生意来,开了一家大粤菜馆子,甫一开门客如潮水,御怀远叹道:“人常言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看来是不错的,你又要发大财了。”
果如御怀远所言,饭店的生意蒸蒸日上。此时,经济已乱得无法节制,币值一天天的跌下去,流通量越来越大,百、千元面额的钞票早已废弃,买火柴都是以万元为起点,一个一个零加上去还是不够用,买米买菜都要成捆钞票,生意间往来亿、兆结算毫不稀奇。就算是日夜赶印钞票都不济事,银行便发明了类似于本票一样的“拨款单”,出门上路人人怀揣十几万。
在这样的恶性经济环境下,如御怀远此类有稳定收入的人都觉得捉襟见肘起来,每天的诊金仅够维持门诊运转,但囤货致富的商人和伪朝新贵因为大发国难财依旧一掷千金,林北雪和徐明飞所开的饭店生意异常红火,因林北雪兼做贩米生意,他们这间饭店就成了进入米荒之后唯一一家还供应白饭的饭店,愈发门庭若市,众富豪面对一桌数百万的饭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上海自抗战开始,米就一直匮乏。虽然当时许多米铺还有米出售,但米价却是以黑市价格为准,一月跳个七八次都是常事,所以逼迫着成千上万的人宁可冒着被日本人打的半死的危险也要到四乡搜米,当局碍于现状无法制止,只得想出个“户口米”的办法来调节。
户口米按人口配给,质地不一,出台之后米价渐渐抑平,但由于战事实在拖得太长,封锁之后渐渐出现了米粮缺乏,白米几乎绝迹,户口米只有苞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