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璇!这样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撞到是怀孕的女老师怎麽办?真是的,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校园奔跑,连你也这样!」
又来了,难道他就不能有犯错或者莽撞的时候吗?垂下眼,李璇心有不甘地垂手站在个子比他矮小的女人面前。
「老师对不起。」
「……算了,不要再有下次。」班导好像拿他没辙似的叹了一口气。「你来办公室,是为了找我吗?」
「是,我把成绩总表放在桌上,要让你签名的,教务处说今天放学前要交。」
「知道了,下节下课来拿。」
「谢谢老师。」
暗舒了一口气,李璇赶紧往教室的方向走,深怕被导师发现他偷看了桌上的文件。
虽然只是一眼,也足够让他看清楚那份残障手册的拥有人是谁,重度听障人士的子女,符合申请学校奖助金的标准,杨以恩的妈妈是听障人士,就是所谓的聋子。
单亲又听障的母亲、把午餐剩下的水果带回家、用爱心餐券领食物……杨以恩的世界跟自己的完全不一样,这样生活著不会觉得很丢脸很可悲吗?为什麽杨以恩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理所当然的来学校,假装自己跟大家一样,根本就是一种自欺欺人。
偏偏大家都被那家伙随遇而安的淡然所迷惑,就连班导也不只一次当著全班的面称赞杨以恩打扫认真,做人随和、友善同学之类的,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种为了掩藏贫穷跟自卑的讨好作态。
是人都会有讨厌别人的时候,对所有人和善、跟谁都要好反而显得很虚伪。
进了教室直接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下学期换了座位後,李璇已经没跟杨以恩坐同一排,看到被自己在心中贴上虚伪标签的同班同学正站在窗边,露出淡淡的微笑听著其他人讲话,李璇觉得很刺眼,低哼了一声後,便从抽屉中拿出数学讲义来温习。
後天是这学期最後一次模拟考,再不到一个月就要基测,然後是毕业典礼,那之後他就不用再跟杨以恩同班了,如果真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情,对杨以恩那如鲠在喉的不快感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脆弱 3
3。
模拟考第二天,考完最不擅长的国文後,李璇拒绝陈柏豪等人去福利社的邀约,独自坐在位子上读著下午要考的历史,文史向来是他的弱点,默背著一个又一个年代跟事件,只觉得脑子快化成一团浆糊。
熬夜後遗症。
揉揉镜片下发红的双眼,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熟悉的疲惫感充斥著身体各处,就连胃部也隐隐作痛,焦虑感又跑了出来,後悔著不该太晚睡,讲义上明明是读得很熟的内容了,却觉得一个个黑色印刷体像毛毛虫似的在眼前蠕动了起来。
正当李璇恼怒的摺著书角,一道黑影斜覆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被放在摊开的讲义上头。
「这是你的吧?」
「你、你想干嘛!」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小纸条抓进手心捏得死紧,李璇恶狠狠瞪著杨以恩波澜不兴的脸。
「收好,被其他人看到会很麻烦。」
「那是我考前贴在课本上的重点,不是小抄。」
「喔……」杨以恩随口应著就要走开。
「喂!」
怕两人的交谈引来注意,李璇抓住他的衣襬,低声咬牙道:
「我没有作弊。」
「嗯,我知道了。」
什麽叫做「我知道了」,重点是你会不会把这件事情说给同学或者老师听啊!本来就不舒服的李璇被对方无关紧要的态度搞得莫名火大起来。
就算自己没有作弊,只要这类的纸条被其他人知道,怀疑的种子就散播开来了,虽然是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注意到黏在课本的N次贴掉了,但捡到的人也很有问题啊!为什麽要在教室有人的时候把纸条丢还给他?为什麽不在捡到的时候随便撕掉丢掉就算了?
杨以恩为什麽总是要让他出糗?焦虑不安让胃抽得更厉害,连头都痛了起来。
「你不会跟别人说我作弊吧?」
那双大眼缓缓眨了眨,薄薄的唇吐出的话语非常冷漠。
「你不是说你没有吗?」
「我本来就没有!」
「那就好了啊。」
受不了了,这家伙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为什麽跟他讲话非得这麽鬼打墙,难道就不能乾脆的说句「我不会告诉别人」就好了?
「问题不在这里,只要你跟别人说了,不管我有没有作弊,别人都不会相信我。」
「如果你真的没做,为什麽不相信你?」
「啪」一声彷佛听到脑中某一条神经断掉的声音,李璇倏然站起身,破口大骂:
「你到底哪里有毛病啊?为什麽别人讲的话都听不懂?还是你耳朵跟你妈一样有问题啊?」
最後一个字还在嘴里的时候,理智已经叫嚷著暂停,但来不及了,比起下一秒挥击在脸上的疼痛,李璇觉得更痛的是胸口鼓噪不已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呆然跌坐在座位上,背部被木头椅背撞得生痛,李璇全身发抖,手脚不知往哪里摆放,他吓得连脸上的疼痛都忘了。
杨以恩像是沉寂千年爆发的火山,打了他一拳後,又一脚踹翻他的桌子,向来波澜不兴的眼,像是要瞪出血来,一片红,薄薄的嘴巴一开一阖,像是要说什麽却说不出来。
全班先是一阵静默,彷佛看著黑白默片播放一般,静默了约莫三十秒,才有人反应过来喊著「找班导!」、「叫生教啦!」。
第一个赶到教室的是导师,看到两个人一站一坐,其中一个脸颊肿得老高,眼镜被打歪了(又一次);另一个站著,拳头紧握,任同学怎麽劝也不动一步。
唯一共同点就是两个人眼睛都红得吓人。
导师没当场发飙,把动手打人的杨以恩叫去训导处,後者一开始没动静,让大家冒了一身冷汗,以为火山又要爆发,幸好最後还是走去了,垂著肩膀,拖著脚步,很是脱力的样子。
班导让人陪李璇去健康中心上药,此时他都还回不了神,直到冰袋贴上脸颊的那瞬间,他才清醒了过来。不清楚事发经过的护士见他一脸恍惚,以为他连脑袋都撞到了,在他阻止之下才打消打电话给家长的念头。
同学先回教室上课,留李璇继续冰敷著脸上的肿胀。
怎麽办?
等到真正意识自己制造了一场难以收拾的混乱後,李璇的脑里只有这三个字。
脸很痛,被冰袋冻得僵冷的指头很痛,胃又开始痛了起来,等四周静了下来後,全身上下打从里外都痛了起来,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伤到哪里了,他也不明白。
「李璇,你们导师叫你去研究室一找她。」挂下室内对讲机後,护士如是说。
抓著冰袋往三楼爬去,李璇忐忑不安,猜测著班导会对他说些什麽,但不管说什麽,班导跟杨以恩谈过後一定知道事情的发生经过,他这次难逃被记过的下场,虽然不参加免试入学,但国中最後一个学期才被记过,根本来不及销过,他那向来完美的操行成绩……这就是所谓的晚节不保吗?
「来,李璇,你过来。」
背对门坐著的班导像是有预知能力似,李璇才刚走到研究室门口就被她发觉,出乎意料的是连杨以恩都在,他连忙将冰袋贴上脸藉此掩饰不安与尴尬。
「脸冰敷过後,有好一点了吗?」
「嗯、嗯。」
垂下眼,李璇知道导师并不如问话表面那样温和,等一下不知道要怎麽刮他,肯定也会打电话跟他父母告状吧。
「杨以恩,李璇人也在这边了,你该怎麽做?」
什麽该怎麽做?李璇茫然的视线抬移至那个瘦高的人身上。
杨以恩已经褪去狂暴愤怒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双唇抿得紧紧,在嘴角边压出一条纹路。
导师见他动也不动,忍不住又喊了句:「杨以恩?」
被催促的少年举步维艰的走到李璇面前,仍不马上说话,久到让人以为他根本不打算说话,他才缓缓吐出「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什、什麽?杨以恩在说什麽……啊?盯著那两片薄而淡色的唇张阖著,李璇瞪大了眼。
「我……我不该动手打……打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