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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1 / 2)

>王启明安慰大家,也不能说我们没进展。能为别的组作出贡献,这本身就是进展。再说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他也就是一个嫌疑人。如果查清他没问题,那也是一个成绩。保护了一个干部嘛。实事求是总是没有错的。

大家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心里总是别扭。

王启明说,那怎么办?你以为我心里就舒服?

我不想办一个大案?给这辈子画上漂亮的句号?你们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亲手抓出一个巨贪,最好全国著名,然后立功受奖,回家跟老婆吹,没老婆的谈对象也多一点资本。谁都这么想,是人都一样。但这是个运气问题,你碰不上你就白搭几个月时间。这就好比打拖拉机,你摸不着好牌你手气背你就不玩儿啦?

《反贪指南 》曹征路

十一

准确地说,南方是没有四季的,春天一晃就进入夏暑。两场雨一过,太阳就像被激怒的疯子,陡然跳到你面前。然后春草蔫头了,树叶翻卷了,空气也稀薄了,整座城市就像一条跑累的狗,趴在那儿呼呼喘

气,把舌头拖得老长。往年,这是最繁忙的季节,自来水紧张,电力短缺,道路失修,每一处工地都在告急。于是你整日都在外面堵漏,各处都在向你求救,你在电视上频频亮相,你成了享受阳光最多的人。

你喜欢戴宽边礼帽黑色墨镜,你一出现总有女孩子喊:哇,肖市长好酷哦!紧跟着台风也该到了,水库暴满,河床淤塞,而不合标准的广告牌总也消灭不完。于是你出现了,你拿着手提喇叭喊话,你的命令清晰而且坚决,没有一丝余地,这时你的每一个字都让某些人浑身发抖。有一次你愤怒了,一巴掌把雨伞打得满地乱滚,让大雨痛快淋漓地浇了个够。事后才知道,那个漂亮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为你激动得热泪盈眶,而且及时地出现在全市人民面前。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过瘾。

而现在,阳光不再热烈,空气令人焦躁不安,一切都不是从前那个样子。唯一的好处是,你不必去再晒太阳,不必流汗,不必关心外面的一切,享受空调就行了,而且是强制性的。

现在,没有人再注意你了,连刘秘书都抽调到别的组帮忙去了。你一个人住着这个总统套房,实际上是你一个人享受着整个庄园。吃饭可以自己去,也可以叫他们送到房间里。星期六还允许你喝点酒,当然是记帐的。散步可以随处走,只要不出大门就行,站岗的武警不认识你。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你走出大门只是迟早的事。能怎么处理?安排工作?

不可能,给个结论?好像也不可能。但不管怎么弄,你比那几个下场要好,安全着陆也说不定。

“肖建国专案组”只剩下一个空壳,像一个用来指导办案的学术机构,一个反贪污的智囊团。老王有时还过来坐坐,有时自己来,有时还带几个人来。

来了就聊些案情,他们不说人只说事,想听听他的看法。感觉上就像又回到了从前,又成为生活的中心,是他在出谋划策,是他在指挥一场超级反贪大行动。

这帮人都幼稚狠了,讲起来都是大机关来的。

说到某人家里搜到现金几百万,一个个都是大惊小怪,一百二十个不理解。有一个还把眼珠子鼓到眼镜片上:他要那么多干什么啊?他想过没有这是什么概念?啊?他连数都没时间数啊。

这种情形下他也不好表示什么,只能作出很严肃的样子,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数字问题。他们永远不会理解,这时的钱已经变成了符号。

老王说过一个意思,他为专案组立了功,专案组也不会亏待他。比方说可以安排家属来见一次面。

老王是代表组织上表态的。老王凑近了看着他:你想不想见老婆?我可以安排。他摇头,心想许馥兰来了更麻烦。

老王说,你要想见何娴我就没办法了。我总不能帮你会情人吧?

他说,我想见儿子。

老王说,行。

他说,我儿子留学手续早就办了,就是赖着不走,这孩子太娇气了,大专都毕业了还不能自理。我得说说他。总不能因为我耽误儿子啊。

老王说,行。想想又说,不过话得说明白,你们不能单独谈话,你毕竟在审查期间。这你也能理解。

他哽着:那是那是。

说着他就跪下了,给老王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老王往起一蹦,干吗干吗?你这是干吗?

他哭出来了,说,我感谢你啊,老王。

老王说,用不着用不着。要感谢就感谢组织信任吧。说着就往外走,边走边摇头说,你这是干什么。是人都一样嘛,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于是他就真的很用脑子帮他们分析琢磨,有些不起眼的细节恰恰是个扣子,他们不懂心理学,所以他们不重视。这些案情都是没有姓名的,也不连贯,可是他从中也能大体揣摩这是什么人,职务多高,有多少身家。从中他知道稀毛花皮乔夫肯定是完了,想保都保不住了。还有一个海关关长也死定了,蠢得跟猪一样,居然一手收钱一手放人。

开头他还有点拘谨,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可聊着聊着就放松警惕了,跟他们争论起来。说他们不了解实际情况,不知道基层工作是怎么操作的。甚至还说他们都是猪脑子,根本不懂虾子从哪头放屁。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看看那几个红头涨脖的样子,心里也怯。好在老王厚道,都是他给圆了过去。

有一次来几个人聊起了港商,说他们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港商说出话来都革命得很,比共产党还共产党。他忍不住就骂:你们连这个都不懂还办什么案子?

那天酒是喝多了,有些话是根本不该说的,可还是冒了出来。他说对不起啊老王真是对不起。老王说没事,他们也是正派人,脾气谁没有?他说我真是因为在这住久了,心里急躁啊。老王说,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其实他在那种情形下说出来的还真是实话。他真是替他们着急。这些人讲起来是大学生研究生,其实狗屁不通。他们不知贿赂的奥妙,也不懂寻租是门学问,只知道帐面上那点价差。吃了多少回扣,

造成多大损失,有什么证据,他们只知道这个。他们也不懂受贿者的心理,只知道这些人贪的是钱,图的是现金。其实那都是初级阶段的事。钱到了一定时候只是一堆花纸,一些数字。人到了一定时候这些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了。

有次一个老总拎一袋子港币放在沙发边上,说是书记也有一份。他没吭气,一脚就把袋子踢飞,钱散了一地。当时办公室也没人,留下不也就留下了?

他要的不是这个,那几张港纸在哪弄不到?他是见不得狗眼。后来那座桥就是不给他,死活都不给。

还有一次,一个香港佬约他在那边见面,是个政协委员,从前都是点头哈腰的,可见他进来居然指一指沙发,不肯站起来。大概以为拿了他的钱到了他的地面就成他的马仔了。他笑出声来,掉头就走。那小子立马瘫了,恨不能头朝下钻在他裤裆里。钱到这时已经不是钱了,是一根标尺,是你眼里有没有人,有多大的分量。那纯粹是精神上的,是至尊老大才能有的。这是一种操纵把玩的快乐,一种成功的窃喜,就像猫逮耗子并不见得是想吃它。

那是一种境界,一种做人做到极致的感觉。

他们不懂,他们哪懂这个?

八月的一天下午,台风刚过,天灰着,雨还在玻璃上爬,太阳却出来了。就跟有只手突然掀开帐篷帘子,一道强光陡地刺在他脸上,让他往后一仰。他想,要有什么事了。他不知会出什么事,可他觉着,要出事。

果然,晚上老王来了。老王眯眯笑,说,我们研究过了,可以奖励你一次。

他说,是不是有了进展?

老王说,重大突破。然后仰面倒在床上。

他说,那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感谢组织上还信任我。

那道强光刺过来了,刺得他心疼。他突然明白过来。

《反贪指南 》曹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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