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可怖血肉填满的笼牢——参天的血肉巨树之下,无数蔓生的血色枝条,紧紧缠绕着被困其中的艾文,撕扯、蠕动着钻入每一寸能被触达的肌肤,似乎想将修长俊美的半精灵,彻底融合入那恶心的血肉斑块之中。
比起外部的威胁,艾文这具身体的状况也是惨烈无比:此刻他浑身的皮肉都鼓胀着,起伏的肌肉线条中,似有什么可怕之物正翻滚着,等待破开这具漂亮的精灵躯壳。艾文盯着这一切的视线有几分摇晃,他伸手摸了摸,额上已经长出了第三只眼睛,第四,第五……更多的眼睛在他皮肤上突兀裂开的缝隙中长出,骨碌碌转动着,有些眼眶上还带着利齿……
半精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顾刮骨般的伤势,奋力挣脱血肉枝条的束缚后,修长的指尖暴力一戳,好几只皮肤上的眼睛便被捣成了血窝。然而那些血肉却还在无序生长着,疯狂拥挤着,似乎是想撕开这人形的躯壳,好好看看外面血色的天光。
似是为了呼应这些畸形造物的攻势,艾文后背的脊骨此刻也突然开裂,那些骨刺正依循主人的意志,不断划开那些被毁去的眼睛形成的血瘤,一时间,鲜血与碎肉乱飞,残肢与骨刃共舞,这景象比深渊中的炼狱,似乎都要更加恐怖!
但银发的半精灵却十分冷静,仿佛那并非自己的血肉,只如同在观赏一出并不精彩的默剧——那是因为他并不会疼痛,任谁多年都被这样的噩梦折磨,便都不会再如一开始那样惊慌失措了。何况,现在梦里的他,还有莫名其妙的骨刺,能帮他对抗这畸形的血肉诅咒不是么?艾文的目光平静又冷然:如果说精灵女王是生命女神的宠儿,那他这个使得女王难产而死的罪魁祸首,会被这样如同神罚般夜夜诅咒,倒也不奇怪了。
至于生命之树对他莫名的认可,艾文当时就隐隐觉得,被认可的,不是他半精灵的血统:当被和谐精美的精灵祖地加教廷圣地里,那庞然如天之穹顶的翠绿色巨树俯视时,他未感到半点生之力量的蓬勃与充沛,反而感到了无尽恐怖:
彼此层叠的枝叶密密麻麻,遮蔽所有天光;窸窸窣窣,无风鼓动着,如同古神的低语;翠绿的叶片底部,则隐隐有点点红线,如不住扭曲、蠕动的血线虫,正待吞噬象征生机的绿意;而充斥荒蛮古意的苍老树干,皲裂的树皮中,也似有粘稠的汁液散发幽光,无声脉动。
不仅如此,如同噩梦降临现实般,体内潜伏的异种血肉,似乎都在争先恐后想撕裂他的身躯,以丑陋臃肿的形态,匍匐着成为巨树的养分。所以当时全身因为恐惧近乎僵直的他,哪怕因此获得生命教廷候选神子的身份,也仍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教廷。而索尔老师见到他时,只是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多说。
虽然没有任何人明说过,但艾文并非傻子:他多年前就开始怀疑,他的确是半精灵没错,但他的父系血脉,恐怕并非来自人族,否则族人们,不会对他如此恐惧又厌恶,而生命之树,也不会如此认可他这个混血种。如果他没猜错,他的父系血脉将是非常污秽、邪恶的存在,毕竟哪怕是以混乱闻名的深渊,也基本未见有如此可怕、痴狂又无序的畸形之态。
“叮铃铃……”蓦然睁开眼睛的艾文怔了怔,原来是亚恒通过魔器发来了通讯请求。这是第几次呢?这位黑发的人族友人,自从发现他时不时会做噩梦后,便要求跟他同住一个房间,几番通宵达旦地陪他聊天,与他一起探讨法术模型,跟他一起谱曲吟唱——这使得他无数次从噩梦中被拉离,回归安稳宁静的现世,久而久之,甚至噩梦的次数也渐渐减少许多……这次想来也一样。没想到纵然分别了,对方还是没忘记关心他这老毛病。心下漫过暖流,艾文蹙起“川”字的眉头终于舒展几分。
如往常一般,亚恒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习惯报喜不报忧的他,并未提及希瑞尔的古怪态度,反而与艾文聊起了途中的趣事,刚刚收拾好的房子还有王都里新认识的朋友,这其中自然便包括了身负古怪血脉的狮鹫家族小公子。艾文静静听着,由于没见到人,只听描述也不好断言病灶,便只说自己已经向主教申请,一切顺利的话,过些时日便可作为生命教廷的使者,跟随教廷的人族牧首前往潘尼斯布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耽美书库<a href="http://www.danmeisk.com" target="_blank">www.danmeisk.com</a>】怕好友着急,他还建议好友,征得老师同意后,也许可以带着对方一起拜访“无尽书海”,那里的魔法典籍比塔里还多,说不定能有些启发,如果安妮斯阁下愿意,甚至可以让这位大法师阁下帮忙瞧瞧看是否能找到解法。
“好了,艾文,我们还是来聊聊你的事情吧……我最初之所以对伦恩的事上心,除了想帮帮这个新朋友外,其实也是想着,如果能解决伦恩的问题,也许对你这边的问题处理,也有些参考价值……话说我听你刚开始呼吸有些急促,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既然你也睡不着,要不我们来唱歌吧?我最近有些灵感,我们可以试试隔空合奏!”
说谎,明明你的声音都带着困意了,只是为了陪我而已。亚恒,你知道吗,无限给予的温柔,是会让人上瘾的:你总是那么体贴,从不会主动问我为什么做噩梦,梦见什么,到底在恐惧什么……在我试探性地表示自己或许遭受了诅咒甚至污染,甚至可能会畸变成怪物时,比起害怕,你更多却是心疼,明明比我年少,却非要做那个宠着我的哥哥。我说放不下心要来看着你,其实不过是舍不得你的温柔照拂罢了。
想了想,不舍得结束通信的艾文,还是吞回了劝对方早点歇息的话语,反而附和着节拍,两人轻轻唱和起来:
“你听,花开的声音,是一种震颤
你看,候鸟的队形,变换着形状
似云朵,似露珠,也似波浪
你猜,世间万物,都是震荡的弦
所有花鸟风月,浮游着
拉伸、崩解,终散成,瞳中的霜……”
翌日,在歌声中获得安眠,醒来后精神不错的艾文,终于得到了来自教廷的好消息:他正式被任命为使团中的一员,将随人族牧首一起被派遣往潘尼斯王国,进行外事交流,其后,若能获得人族牧首的认可,他还能留在潘尼斯,将其作为放牧之地——看来,很快便能与亚恒再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耽美书库<a href="http://www.danmeisk.com" target="_blank">www.danmeisk.com</a>】心情越发明快的艾文,收到指令后便即刻起身,将教典和乐器都整理好装入行囊后,还不忘将昨晚的曲谱草稿也细心编纂好,留待日后与挚友见面时完善。索尔如果不是知道内情,差点以为这满面春风的弟子,是兴致勃勃准备去郊游,而不是去接生命教廷的苦差事。
另一边厢,庄严肃穆的生命大教堂中,枢机主教却是对教皇刚下达的指令自白表达了不满。“阁下,虽然我理解潘尼斯现下的状况,确实需要教廷进一步的关注,调查兽人部落那诡异的血脉进阶事件时,也会需要驻守潘尼斯的教廷人员的协助。但我认为艾文并非是最适当的人选。”
“您也是知道的,他即将成年,万一他体内那被诅咒的血脉,在他成年后彻底苏醒,那对我们而言将是一场灾难。即使按照生命之树的神谕,这件事必然会发生,但让其发生在我们可掌控之地,私以为更加稳妥。”
老教皇休斯看了看搭档多年的老朋友,脸上并未出现任何被下属质疑的不悦,只是平和道:“尼尔你也认为艾文是教廷里不洁的存在么?我能理解你因为视若亲女的女王不幸的遭遇,不待见这个孩子,但我以为生命之树的认可,已经足以让大家改变看法。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艾文是谁的血脉么?难道你想否认泰坦一族的神之血脉身份?”
面对教皇的质问,尼尔并未诚惶诚恐,他双手结印,加固了教堂里的隔音法阵并布下多重防护后,才不紧不慢道:“没有人能否认泰坦一族血脉的神圣。但老伙计,你跟我也很清楚,泰坦一族的血脉与母神无关,完全诞生于父神陷入癫狂,神国被其摧毁之后,故其血脉因此早被不可名状的邪恶、恐怖所污染,甚至比恶魔子嗣都还要癫狂……“
随着声音中的叹息,老人脸上的皱纹也深重了几分,片刻后才接着道:“所以母神在拼尽全力将父神拉入沉睡后,才会不计代价将泰坦一族全部诛杀。如果艾文不是女神最宠爱的孩子的血脉,本就不应活下来……你与我当然也合力做了封印,但我们不是母神,我们的封印难以绝对压制那孩子血脉的苏醒。”
“尼尔,那你觉得生命之树为什么会认可艾文呢?仅仅因为他是女王后裔?你别忘了,生命之树并不是母神的造物,它是父神的造物,代笔父神的意志!在我看来,这是父神对这个孩子的认可,甚至,这孩子可能是父神醒转的关键所在!我们虽然叫做生命教廷,但尼尔,在你心里,你到底是父神还是母神的牧者呢?”
眼见尼尔的表情不为所动,休斯的语气也越发肃穆:“虽然我们树人、精灵一族都是母神的造物,但别忘了,母神也是父神创造的!所以我信仰的,只有我们绝对、唯一、至高的父神!我绝不相信父神会无缘无故变成不可名状的痴愚存在,我也不相信父神会永恒沉睡下去。在我看来,父神清醒后,真相必将明了,罪孽也必将被清算。”
主教沉默地听着教皇的发言,镶嵌耀目金丝的红色法袍,将老人苍白的面容也映衬得明亮了几分。但那双沉郁的眼睛,却如同埋藏着万年的冻土,冰山下的暗流,深不见底。他没有理会老伙计眼神的逼视,只是径直抬手,直指教堂华丽的穹顶,沉声道:“我自有我所信仰的道。我所信仰的,全知全视的神,也必将知道我们今日的对话,我们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谁有罪孽,谁将被清算,我们总会等来一个答案,不必强求互相说服。”
休斯垂下眼,指尖在权杖顶端的宝石处,摩挲几下后,语气显出几分失落:“你总是这样。罢了,命运自会有其安排。不管艾文体内的异种血脉能被压制到何时,你也看到的,在名叫亚恒那人族的身边,他或许还能撑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