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面上,谢广被反背绑了,正跪着等候发落,背上血痕根根,衣衫破裂,也不知被打了多少荆条。
谢朋策这人久守边疆,行事谨慎干练,虽然武艺不高,却也有着英士身份。镇守石柱关十余年,大战三四场,小战无数,从未出过纰漏,乃是永平有名的儒将,公爵赵袛特意为他求取了沮桦南中郎将的职位,可见对他也是十分器重。
苏明海还是第一次得见这位名人,见他身材削瘦,面色黝黑,脸上皱纹甚多,鼻梁极为长大,眼睛却小。但即使在这等情况下,眼光却依然犀利,精芒闪动,刚毅果决,气度极大。苏明海见得这般人物,心中也不免感叹了一声。
谢朋策身形岿然不动,直等到赵弘之和苏明海在上首坐了,才侧身谢道:
“三公子、苏先生,石柱关昨日兰斯敌寇潜入报复,当日苏先生遇刺时一百兵士、及这几日重狱三班衙役,连同其老少家口共七百四十二人,皆被杀死。此事关系我石柱关数万百姓安危,老夫也不敢怠慢,忙于肃奸清匪,没有前往探视二位起居,还请恕罪则各。”
他知道苏明海堂堂一个魔师,这几天被人当一条死狗一般,拖来拖去,要打便打,要骂就骂,这等糗事,那是万万不能传将出去的。
如今自家的儿子得罪了苏明海,也等若自己这个一关郡守得罪了这位魔师大人。本来这么一个魔师被锁在牢里,也不是就杀灭不了,但人家还有背后的靠山,十七岁晋升魔师,埃希大陆数万年来,还从未这等妖孽人物。他背后的家族又岂能罢休?到时报复起来,自己满门固是不保,便是谢家长房,也要受到牵连。
这个世界,家族为上,族人在外,若是因私人恩怨被杀,除了他的亲故会出面报仇外,家族并不会因此而与人为敌;但若是在外面被无辜冤死,家族就必需为他的家人讨得一个满意的公道——这也是许多官员到了地方,反而要讨好当地宗族的原因。这些兵士、狱卒及其家眷,如今能落个为国捐躯的名头,又能得一笔不菲的抚恤,足以对他们的家族作出交代了。
即便除开这个原因不谈,人家还有赵弘之这么一个朋友。他谢朋策只要还在永平行省做这个官儿,就得把这段纠结解开。
所以,事情一定要做的让苏明海满意,也要让赵弘之有面子!
至于撮儿小民,便是死上一千一万,又哪有公爵家三公子的面子重要?又哪有苏明海的喜恶值钱?
这七百四十二条人命,若是能这位魔师大人心中略略宽松,就已是不亏,如果因此还能得人家一点情分,那就是做生意的赚头!
因此谢朋策昨日一日一夜之间,将经历此事的人员尽数灭口。
这些人虽然事先或事后被下过封口令,但他还担心其中难免有说给家人得知的情况,故此日以继夜地密密排查,将凡是有可能得知此事的诸人家口,一并杀绝!
石柱关内,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苏明海闻言,倒也暗暗佩服他的铁腕手段。这石柱关一共只得一万四五居民,又有驻兵一万,这人倒也狠得下心,一杀竟杀掉了差不多二十分之一的人口!
赵弘之眉头颦起,叹了一口气道:
“谢郡守一心奉公,行事以职责为先,又何罪之有。”言罢偷偷看了苏明海一眼。
他虽然老实,但久居上位,这千儿八百条人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但谢朋策乃是他父亲爱将,故而此时更多担心的反而是苏明海的态度。
苏明海见赵弘之眼光看来,也索性放开肚量,哈哈笑道:
“谢大人忠于职守,在下也是佩服得紧。况且我不过一卑鄙野民,虽有些武艺,也不过出门历练未久,谢大人此前连我名字也是未识,又谈何得罪二字?”
两人这般说话,那自然是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允了他绑谢广到此的小心思。
谢朋策心中一喜,他本是打着万一赵、苏二人不肯罢休,便也只有舍去儿子一条性命的打算。如今总算大愿得遂,不由得起了诚惶诚恐之感,但他久经大事,心思稳定。见两人这般说话,立时接口道:
“犬子担任的是巡检治安之职,竟然被这许多人混了进来,惊动了两位,真是罪该万死!我今天将他带了过来,向三公子和苏先生赔罪,是打是杀,任由二位做主。”
转头对谢广厉声道:“逆子!还不快向三公子和苏先生赔罪!”
这谢广倒是个正义分子,知道了谢朋策为求得面前这两位原谅,杀了这许多领民,竟然老少俱不放过,脸上不由得露出悲愤之色。
不过人这个东西,从来不会责怪自己的错误,只会想尽办法,从其他地方、乃至其他人身上寻找原因。
谢广也不例外,苏明海被刺时领民死亡,刘鸣桐找不到,他就要怪责到苏明海头上去;如今老父为保下他的性命杀人,他也不考虑自己的原因,更不去反省谢朋策的手段如何。只想着若不是苏明海,这些领民根本就不会有事。眼中不由得露出恶毒的神色来,狠狠地盯了苏明海一眼,显然是将苏明海恨到了骨子里去!
口中嚅嚅嗫嗫,已想开口道歉,但脸上不甘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苏明海倒还没什么魔师脸面不能受损的概念,对自己用尽手段,如今强势从狱中闯了出来,还颇有些自豪。因此,看见谢广眼神中许多恨意,反而没什么感觉。
谢朋策、赵弘之见了谢广神色,却俱是一惊。
赵弘之虽然心性良善,但见谢广满面刻毒,他久在上位,心中惊道:“都说谢广忠厚刚毅,爱护领民,怎么这人心性怎么如此凉薄?我们都已暗示了不会追究,他竟而还起了反逆之心?”
谢朋策惊的却是:“本以为这儿子少年天才,做事又有原则。以后可以光大门楣,想不到竟是个祸根!到了这等时候,还不识大体!罢了罢了……儿子死了可以再生,生不了可以过继,门户没了可是祖祖辈辈的功勋都化为乌有……他即不想活,我就让他死罢!”
竟不待谢广开口,立时接口道:
“三公子,谢广昨日与贼奋战,不幸身死,可怜老夫就这么个有点出息的儿子,还请三公子在公爵面前,给他求个烈士的名分。老夫……呜呜呜……感激不尽……”
说到一半,竟是痛哭出声。
哭了几声,又到苏明海面前躬身谢道:
“苏先生武艺高强,老夫恳请先生出手,让广儿走得安稳一些……”
苏明海心中奇怪,他许多观念还留在后世,老实说还真搞不懂面前这老头的许多苦心孤诣,还以为谢朋策在说反话。暗暗将神识放出,谢朋策距离得又近,感应之下,连对方的心跳呼吸、毛孔肌肉伸缩都能得知。却是发现谢朋策还真的是感激恳求的心态居多。不过他毕竟久经风浪,心性成熟,又有一笔白来的经验好拿,也就道了声:
“也好!”
随手捏了个果子,屈指一弹,打在了谢广发际之中。
那谢广听了谢朋策说话,也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脸色立时变得一片青白,宛如死人一般,嘴角嚅动了几下,终是垂下头去,不再说话。苏明海一个果子扔出,内中蕴含了几分真力,隔了头发传入,在谢广脑中转了个圈,片刻间炸糊了他的脑干中枢。
谢广只觉眼前一黑,全身再无知觉,立时一头歪倒在地,倒还真的连一丝疼痛都未觉得,死得安详之极,脸上甚至还透出一抹愉悦的笑容来。
那谢朋策见儿子去的安稳,心中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