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口拙,被他这么一说,无可辩驳,反倒真心实意地怀疑起自己是否太过矫情,面有愧色地点头称是。
梅尧君心满意足,回头把地图塞回包裹里,道:“我们今夜就在此处歇息吧。”
初九从草丛里爬起来,仰观天象俯察地形,得出结论:“此地太过平坦,无山石大树一类遮蔽。现已将冬,恐怕夜里会寒邪入体,早上又免不了落一身露水。不如我们再行几里路,看前方是否有树林。”
梅尧君却说:“我说这里就是这里,初九道长若是不满意,大可自己去。”
“……”初九心想,他第一次遇到梅尧君,被这人不由分说地拉走,害自己不得用轻功逃脱;今日又误上梅尧君马背,和本意南辕北辙地行进数十里,还要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留宿。若说这是天意使然,即便是初九这般随波逐流的性子,也觉得天意弄人。好在初九内心强大,一会功夫就从人生无望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快乐地去拾捡柴火。
“你这是在做甚?”梅尧君一脸不解地看他四处忙活。
初九把柴火向下一扔:“点柴生火。”可梅尧君竟然连火折子都没有。初九开始同情他了:这样的人,翘家至今还活着,想必忍受了常人不能忍之苦辛。
生火,烧水,初九又从书箱里变出了蕨根粉,和着刚采来的香草,与梅尧君煮了吃,又分食了一块牛肉干——这牛肉干自然是梅尧君之物。如此,吃饱喝足之后,便是到睡觉的时辰。
寻一个地势稍低的地方,铺上厚厚一层干草,初九鼻间全是蓬松的干草和泥土干燥丰饶的气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恬然无思,澹然忘忧,最是与天地并生、万物合一的境界。
美中不足的是旁边蹲着一只哼哼唧唧一无所用的富家公子时不时拿恶狠狠的眼光挠他。初九不解,分明是自己忙活了半天,还反倒招致莫名其妙的怨恨。他无奈道:“梅公子,你能否取些衣物来铺上?”
梅公子暗戳戳地拨开包裹,掏出来一大堆流光溢彩油光水滑的绫罗绸缎,初九虽然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里面一块衣角就足以应付他一身行头,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把那些又硬塞回去了。
松口气之后,从自己的百宝箱里翻出自己的道袍铺在干草上。这边梅尧君偷偷估量了一下,竟是一年四季的行头一应俱全。他着手摸了一把,温和的葛麻布,被反复洗涤过,滤净了硬硬的浆质,在指间柔软而妥帖。
当夜,非梧桐不栖的梅尧君就在这堆草垛和道袍上就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野外PLAY
初九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比如梦到自己去山上打水、肩上负着两个重重的水桶,几乎要走不动路;梦到自己被锁在斋堂的碗柜里,饥肠辘辘,无力呼喊;梦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冰天雪地里,脚下的路绵延到天际……然后他醒了,发现脖子上横着一只胳膊,肚子上搭着一条腿——不消说,自然是风华绝代风流不羁的梅公子的;而一旁的火堆早已熄灭了。
初九挣扎着想从梅尧君的半个身子底下爬起来生火,然而,动作却被隐约而来的人声打断。
他第一个反应是有鬼,作势去身边放着的书箱里去掏符纸。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这不是鬼,是人。
声音是从大道上传来的。
初九操起他的佩剑,匍匐在身前的一丛蒿草里。他选的这个地方正好是低洼,地势比周围矮一截,又有半人高的野草环绕,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初九目力良好,接着月光把前方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官道上正站着两拨对峙的人,身着深受反派和神秘人士青睐的夜行衣经典款,剑未拔弩未张,还在相互嘴炮的阶段。
黑衣人甲人多势众,体格伟岸而姿势猥琐,领头的一位正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方才初九听到的便是他的声音:“……江宫主这事做得太不地道,聚丰楼上下都有些心寒呢。”
黑衣人乙只有三位,虽是一样的黑衣,迎着猎猎的风却有衣袂招展的翩然姿态,初九心里估量了一下:即便都是反派,这三位的等级也要比前者高上那么一点。
乙方中的一位发出吃吃的笑声,难掩的阴森邪气:“您这是在怀疑我们宫主?”
“不敢。”甲欲盖弥彰,口气里有挑衅的意味。
“方联手贵派就心生疑窦、多方排挤,实在看不到您的诚意。”乙迎面痛击。
甲方冷哼一声:“呵!聚丰楼行事坦荡,对方给多少诚意,我们便回报多少诚意。”
“那您的意思是,这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甲方另一人冷笑道:“贵宫向来食言而肥,而自知之明却是有的。”
此话一出,再无嘴炮余地。风声里夹杂着剑身与剑鞘交错相切的细微鸣声——双方终于亮剑。
有道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虽然战场离此地尚有距离,也难保不会殃及池鱼;而妄然逃离则会被其发现,看这两派凶神恶煞的程度,恐怕难免被杀人灭口——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正当初九如坐针毡坐立难安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之际,梅尧君轻描淡写地解了围。
方才梅尧君失却了人形抱枕,顿感不适,将醒而未醒,被冷风一激,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甫一睁眼,便看见初九拿屁股对着他,扒着芦苇不知在弄些什么,他不满初九弄醒他,心里颇有不平,兼之起床气,遂怒气冲冲责问道:“大半夜不睡觉,起来作甚?”
初九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示意他噤声。
梅尧君不耐道:“这又是在做什么?”声量比前一句还大。
初九登时想一头撞死,但仍欲拼死一搏,探身去捂梅尧君嘴。
然而那两拨人物本是习武之人,对风吹草动相当敏感,方才的动静已经足以让他们察觉。“那边好像有人!”甲方说。两派面面相觑,目光相接间已然达成统一。他们将兵器往鞘内一掷,道:“去看看是何人。”
梅尧君不明所以,见初九过来捂自己嘴,也伸手去挡;初九将他制在身下,不便开口只好挤眉弄眼。两人肢体相缠、眉目相对,一时十分难以名状。
黑衣人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秋夜凄迷,秋声大作,连天的衰草掩映着两个男子纠缠着的影影绰绰的身形;两人衣衫不整,眉目含情,上方身着道袍的还是少年体型,气度淡泊高远,双目却含嗔带怨,下方是俊美贵公子,掣住道士双臂,意态风流。活脱脱一幅半遮半掩欲掩还漏的春宫图。
“……”
顿时鸦雀无声。
黑衣人甲强作无事道:“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梅尧君说:“我倒要问你们是谁,我做何事与你们何干?”
初九没骨气地从梅尧君身上扑下来,诚恳道:“贫道与他只是路过的旅人,夜宿于此。”
黑衣人乙促狭道:“他们在做什么不是很清楚么,何必多此一问?”
他话里的意思是梅尧君和初九在野外滚床单,但初九心虚,以为他们是发现了自己偷听。自己要真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好,可他只听到了两派人互相嘴炮,没有一句有信息量的话,若因此枉死了,去地下都要被小鬼耻笑。于是他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