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梅庄庄主请清微观的几位高人来此地斋醮作法,度济冤魂……咦?”李双寒似乎觉出不对劲来,“这梅庄,不是梅兄你家么?”
梅尧君闻言也是一愣,他向来不过问庄中事务,自然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而且,初兄不也是这清微观中人么?”
梅尧君心说:何止?!他手中的剑不正是那个沈魔头的剑么?所有事都凑到一起,真是巧得出奇。梅尧君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安。
李双寒不知其中轻重,笑道:“哈哈无巧不成书……”转而又沉肃道,“哪知这次武林大会的名单上,竟然出现了沉檀宫!这是何意?”
梅尧君翻了个白眼,想他怎么知道是何意,于是反问李双寒:“这是何意?”
李双寒奋而起身,负手而立,凛然道:“天意昭昭!二十年前沉檀宫犯下如此血案,却销声匿迹、得以延命喘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沉檀宫此次出现,定是要承受武林正道人士之追责,那些含恨九泉之亡魂总算等来瞑目的一天!”他顿了顿,又道,“楼主悬崖勒马,及时与那沉檀宫断了联系,此次赴会,也是要与众人一道声讨沉檀宫,还当日殒命的侠士安宁。”
梅尧君不屑地想:这曲墨倒是见风使得一手好舵,沉檀宫墙倒众人推,自己去出一份力,便可以顺势把做过的事都洗脱了……哪里有这么顺风顺水的好事?可梅庄掺和进其中,梅尧君却看不懂了。
他们在街边随便找了一家酒馆,寻了方桌子,便拉开长凳落座。此处虽然略简陋了些,但总归还是干净,桌面被反复擦过,桌上摆的杯碗茶壶都纤尘不染,连老板娘都格外风姿绰约。
正当他们聊到此处,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摇曳生姿地走来,她上身穿着窄袖的白麻布衣,下身是条嫩绿色的绉纱裙,宛然如一根窈窕的水葱。
梅尧君见多了美人,倒习以为常;但李双寒看了,脸却蓦地红透了,耳朵里嗡嗡直响,简直不知道东南西北。
老板娘斜睨着他,拖长了声调,慢悠悠道:“客官,别光顾着说话,可要点什么吃食酒水?”声音也格外地好听,像是哗啦啦落了一地冰凌子。
李双寒听着那声音,心咕咚直跳,两颊滚烫,整个人若痴若狂,几乎要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叫你嘴硬
座中众人见李双寒三魂七魄散了一大半,都忍俊不禁。老板娘也心知肚明,却若无其事地撑了只手倚在桌边,道:“我们这儿的炒猪下水、莲花鸭、炒蛤蜊、葱泼兔都是下酒的好物,此外,店中的酒,什么女儿红、竹叶青、碧露都有的……客官您要什么?”
李双寒浆糊般的脑子里什么也挤不出来,嗫嗫嚅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整句;梅尧君他们存心要看他的笑话,也不为他解围。老板娘又重复一遍,这下李双寒才答上来。
他道:“什……什么都要,都挺好。”答案也十分可笑。
老板娘只是一笑,道:“那我让厨子做几样热菜凉菜上来,再给你们挑壶好酒。”话毕便转身走了。
李双寒痴痴地望着老板娘的背影,直到老板娘消失在厨房的门后才罢。他转过头来,目光却仍然是呆滞放空的,原本小心翼翼的五官此时像是失了约束,耷拉着,几乎要从面皮似的脸上掉下去。他嘴里嘟囔着什么“今夕何夕,遇此良人”,把梅尧君他们吓坏了,生怕他诗兴大发做起诗来,就又要扯开话题。
梅尧君还打算从李双寒这里套出些话,问了几句后发现李双寒知道的无非就是刚才说的那些,论曲墨的心机,真正要紧的消息怕是不会透露于他。
不久,老板娘从后面出来,手里捧着一只木制的托盘,上面层层叠叠地摞着好几样菜。李双寒的目光顿时被牢牢吸在老板娘身上,看老板娘用葱根般修长白净的五指把菜盘一一从托盘上布置到桌上,他还注意到老板娘腰上多了一条蔽膝;随后,老板娘又消失在厨房里,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一坛酒。
菜肴并不名贵,却吃得出大鱼大肉中肤浅而朴实的欢喜;酒也算不上好酒,但水搀得不多,酒味劲烈。因此,尽管梅尧君、叶檀心、曲断都不是易与之人,但都罕见地没有挑三拣四;李双寒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又迷恋着老板娘,自然爱屋及乌,看什么都分外可爱。
曲断不慎将菜汤滴落在前襟上,他身上的衣服是牙白色的,深红色的汤汁格外醒目。梅尧君冷冷瞥他一眼,道:“啧,这就是曲墨那老头的家教。”
曲断以牙还牙:“啧,总好过死没用的绣花枕头。”
叶檀心窃笑,虚情假意地劝道:“尧君你和小孩子斗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而梅尧君不知想到什么,灵光一现,趁李双寒酒不醉人人自醉问曲断道:“你父亲来做正事,你跟着他,他就不烦你?”
“他把我扔给这个蠢物,不知做什么去了。”曲断塞了满嘴食物,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况且,我父亲说过,覆手便可解决的小事,带上我也无妨。”
叶檀心不动声色地听着,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碗中的一块卤猪肝。梅尧君说:“胡扯!武林大会岂是小事,曲墨这老头子口气未免太大。”
曲断猛地站起来,怒气冲冲:“你才是胡扯!那个要抓我的沉檀宫的妖怪,一见到李伯伯就吓得屁滚尿流,我父亲才不用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但听话里的意思,聚丰楼应该是冲着沉檀宫来的。自从与沉檀宫决裂,双方大概是势同水火,聚丰楼斗沉檀宫,无论是落井下石还是身先士卒都说得过去。梅尧君对两者都毫无好感,只盼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最好。然而在此之前,得把初九和梅庄从这摊浑水里捞出来。
梅尧君称身体不适向其余三人告辞。
李双寒如梦初醒般要挽留他;叶檀心劝:“李兄还要在洛阳待些时候,以后有的是再见的机会。既然尧君身体有恙,就先放他回去。来日我做东,望李兄和曲少爷惠临,定要拼个不醉不归。”
梅尧君先行一步,先装模作样往叶府方向行,走到下个街口又突然折返,往城西面走。泰来客栈正是在城西。他要去把他家初九道长带回去。带回去,继续吵也好,继续打也好,继续冷战也好……即便是相看两厌,都要和彼此捆在一起,让身上的刺扎透对方身体,让悲喜都成咎由自取。
他循东西贯通的长街不急不缓地向泰来客栈的方向走去,像一条惫怠的鱼在人间灯火汇成的长河里游动,他的身后拖出长而深刻的阴影,宛如在盛满月光和灯光的街面上划出了一道凌厉的伤痕。梅尧君自认世间无两,照理说,他早该对其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安之若素,然而此刻却开始因自己的形单影只害臊,看周围的人谁都像狗男女。
他忿忿不平地想,明明是初九不识好歹,却要他妥协,甚至亲自去找他回去,未免太过掉价。先例一开,初九势必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以后岂不是更加难振夫纲?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差点就掉头往回走。可环顾四周游人皆面有焦虑恐惧之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某个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惯常看不上这些乌合之众,但敌不过心底莫名而生、难以抑制的好奇和不安,最终不着痕迹地往街边的人群靠近,同时放慢脚步,以期从漏进耳中的只言片语梳理出众人谈论的主题。
听来的多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频频出现“走水”、“失火”等语。梅尧君心跳如鼓却强作镇定,挣扎一番后下定决心,向一旁口若悬河的男子发问:“你们说的走水是指何事?”话出口,他自己都听出声音里的干涩和生硬。
男子不察,答道:“这……我也不甚清楚,据说是那边有家客栈着了火,是吧?”他转头询问身边友人,友人纷纷点头应和。
其中一位干瘦的青年道:“还是家挺老的客栈,走水也不稀奇,那木头早就枯朽了吧?一点就着!我方才从那边过来,火势甚大。你看,半边天都被火映红了……这么大的火,不知道里面的住户如何了。”
梅尧君勉强道:“住户应该早在火刚起时就撤出来了吧。”
青年摇头道:“这不好说,我听那火是一下子起来的,眨眼间整个客栈都陷在火海里,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听人说这里面还住进了几十个道士,真是作孽。”
“胡言乱语!”梅尧君突然一把攥着那人衣襟,“哪有这么怪的火?你如何知道他们逃不掉?你知道多少?”他的表情过于狰狞,一瞬间让众人都失了颜色,手足无措,愣在原地看他突然而然的暴怒。
片刻之后,梅尧君又松开手,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