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寒向他凑近,脸上盛满小心翼翼、温顺讨好的笑容,仿佛怕自己一不小心激怒了曲墨似的。他大可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因为曲墨对他本来也没有绝对的权威,若是不悦他完全可以带上那十四个兄弟收拾铺盖走人,他们名声在外,倒也不怕讨不到口饭吃。然而他一直留下了,像对曲墨怀着与那十四个兄弟同等的感情,这反而让曲墨无所适从——若是仅仅是在真金白银的利益往来上,每一笔账都可以放在漆黑油亮的算珠上算得清清楚楚;若付出感情,却让人如同坠入重重幻海,难辨因果与轻重。
“楼主……”李双寒拿捏着尺度开口。
“嗯?”曲墨也拿腔捏调着回答他。
李双寒有些焦虑地搓搓手:“古人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成家立业的道理双寒一直谨记。可双寒在江湖中风里来雨里去十几载,已过而立还尚未娶妻,双寒为此彻夜辗转难以成眠,自觉无颜面对李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几欲愧疚死!”
曲墨斜睨他道:“我看你这还好端端地活着,想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双寒立即满脸通红,他解释:“楼主对我有赏识提拔之恩,我也与楼主无所隐瞒推心置腹。其实双寒前日在洛阳一家食肆邂逅了一位妙女子,这位女子可谓是外有洛神之姿,内有孟光之贤,秀外慧中不过如是。正好双寒孤单无匹,就想与这位女子结为伉俪。”
“听你说这位女子既然这般好,又怎会委身于你?”
李双寒争辩:“双寒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自认尚有德行,不至于污人耳目,于是斗胆了。”
曲墨道:“我看那女子多半对你没有这种打算,估计你到底还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双寒沮丧道:“人艰不拆,楼主何苦非要面陈实情。同事爱呢?”
“罢了罢了。”曲墨向他摆手道,“若那女子对你真是有意,我自然不会从中作梗毁你姻缘,你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相反……我还会替你筹备一份丰厚的彩礼,送到那女子门前去,瞧瞧你这寒酸的样子,走出去真是丢我聚丰楼的人!”
李双寒先是喜出望外,而后又面露忧色,他迟疑道:“楼主,双寒感念你这些年对我之深情厚谊,让双寒不以卑微鄙薄见弃,楼主的恩情双寒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能偿讫。但成家之后,双寒想退隐江湖,在城中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恐怕双寒再无法如以前一样常伴于楼主左右、为楼主奔走效劳了。”
“你说什么?”曲墨突然站定,不可置信道。
李双寒被他一吼,吓得差点跪下来,艰难道:“楼主,双寒真是对不住您,来世定要为您做牛做马、为您肝脑涂地!”说完他竟然真跪下来,对曲墨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曲墨没有转身看他,而是就之前的站姿闭上双眼。他站在洛阳东西走向的大道上,西向而立,洛阳城宏大而壮烈的夕阳余晖透过薄薄的眼皮将他的视野染上宁静沉重的暗红色,这样热烈的美丽图景只有在赤乌鸟行将西匿时才能为凡间得见。
他平静道:“你起来吧。”
李双寒忐忑地站起来,退到他身后去。
曲墨大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一天我也料到过。”
李双寒畏畏缩缩地点头。
“随你去吧。对了,曲断那小子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李双寒走上来邀功道:“双寒见他与梅兄、初兄相处甚欢,就让他随他们一道,也许是去了城北的集市闲逛。”
曲墨勃然大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把李双寒吓得两股战战,“你莫非不记得我与那两位有过节?还把曲断送过去,难道不是羊入虎口。”
李双寒急忙解释道:“楼主息怒,据双寒所知,梅兄初兄都是侠义之士,对少主也甚是喜爱,双寒以人头担保他们绝不会对少主不利!”
曲墨观他言之凿凿,又想起他与那二人及沉檀宫、梅庄之过节,气不打一处来,道:“我看你这脑子里也没几两东西,还是留在你项上,随我回馆舍确认曲断是否安然回去。”
李双寒如获大赦,连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跑剧情中2
梅尧君拖家带口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游荡,他面色阴郁,简直能吓退一众无辜的小贩。他身后跟着初九、曲断、叶檀心这三个读不懂空气的傻叉,而他们显然不为梅尧君的怒气所动,和梅尧君各据一方、势均力敌。
梅尧君阴森森地想,若是他和初九两人相处,大可以演一出爱情动作片;掺和进来个叶檀心还能演演腐片;最惨的情形是曲断粘着不走,这四人除了家庭伦理剧也没别的剧本适用了。
家庭伦理剧怎么能够产出国民偶像?于是梅尧君视曲断为眼中钉肉中刺,见天色已晚,正是除掉这祸害的大好时机。于是他提议:“时候不早了,曲断你也该回去了。”
曲断回头抱住初九大腿,戒备地看着梅尧君道:“ 不!我不回去。”
梅尧君作势要把曲断从初九身上扒开,曲断不从,反而把初九抱得更紧。初九不堪其扰,干脆不动声色地点了曲断的睡穴,梅尧君就见曲断软软地从初九身上滑下来,赶紧把他接过来扛到肩上。
叶檀心看了,啧啧称奇,夸赞初九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在旁门左道上造诣颇深,着实令人叹服。
初九拱手谦逊道:“过奖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梅尧君腾出一只手重重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初九道长法力高强,估计兴云作雨都不在话下,不如想个法子把这孩子变回他的住处去,也省去我们一番奔波。”
初九答:“还是亲自送回去,更能显示你我与曲楼主化干戈为玉帛之诚意。”
“哼,我何时要同曲墨那老头子化干戈为玉帛?他在平昌县时对我如此无礼,这笔账本公子倒要伺机向他讨回。”
每每说起此事,梅尧君态度都格外强硬。初九猜他与其是记挂曲墨对他的无礼,不如说是对曲墨打伤自己一事耿耿于怀。曲墨是不值得挂心的陌生人,但梅公子是需要时时放在手心哄着的枕边人。初九便不再提言和之事,只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可惜贫道并未修习隔空传物的法术,不如梅公子和叶公子留在此处,让贫道去把这孩子还回去。”
“那聚丰楼是龙潭虎穴,你要孤身前往?”梅尧君本来想表达的是个关心的意思,出口却觉得过分亲昵了,便改口道,“都不把聚丰楼放在眼里,初九道长还说自己道行不高,可见有多么口是心非。”
初九扶额道:“那便劳烦梅公子与贫道同去。”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叶檀心道,“尧君、道长你们先忙,我回去吩咐厨子熬锅老鸭汤等你们回来喝,这种天气正好清清火气。”
“叶公子想得周到。”初九向叶檀心道谢,梅尧君却扛起曲断大步向前走去。
叶檀心站在街心的树下,他身后恰好是一家城隍庙,树枝上垂落下无数絮状的红布条,在庙会的花灯交织出的灯海照映下在身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叶檀心看到那两人回头,便向他们挥手作别,再目送他们直到那两道身影被自己的视线丢失在往来的、喧杂的人流中。这时候的梅尧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