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部分(1 / 2)

>  “不好!”陆竟大喝一声,立即起身向前,左手抓住缰绳,右手则灵活地打了个圈,让那缰绳紧紧绕在手腕上,两手齐齐使力,向后一拖。马被勒得呜咽一声,双蹄离地,修长的脖颈向后仰成一条绷紧的弧线。

然而,马车并没有因此停下,马的后蹄仍在雪里滑行,势头不减分毫。

陆竟一抬头,发现仅仅百丈开外分明又是一个拐角,拐角的一侧便是华山刀劈般的山崖。若放任马车疾驶,无疑会被它拖入万丈深渊!那缰绳死死缠住他的手腕,转眼便勒出两道血痕,陆竟咬紧牙关,反而使出更大的力气控住缰绳,马匹几乎被他拖至与地面垂直!动作间,拐角又向他逼近了几丈。陆竟身上霎时冷汗涔涔。他微微侧过头去,余光中正是摇摇晃晃的车厢,电光火石之间,他已下定了主意:事到如今,只能斩断马匹和车厢的牵连,以期能保住公子。

陆竟左手依旧控着缰绳,右手却已经松开,正待要去拔腰间佩剑,事情仿佛突然出现转机——这马的后蹄一半是滑动、一半是无意识地踱步,虽还保持着向前的动势,却已明显地慢于先前。

眼看着马车速度越加慢了下来,陆竟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才那番折腾实在太过凶险,已叫他双脚有些发软,右手臂上冬衣早被勒破,布料深深地嵌进伤口中,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阵热辣辣的疼痛。

陆竟略微镇定了片刻,刚要乘胜追击一举停下马车,不料这当口竟陡然生出变故。先是右边树丛里一声破空响,声音极其轻微短暂,陆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中的缰绳就“刷”的齐齐断作两截。时间太短,陆竟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条件反射般地将目光投向右方。

“是……”“是谁”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陆竟突然感到站立在马车上的脚下被一股巨力向前牵扯,猝不及防间身体顿失平衡。陆竟睁大双眼,竭力向前伸展身躯,去够那半截缰绳,指尖刚刚触及缰绳粗糙的触感,整个人却被突然间飞驰的马车重重地甩了出去。

“不!”陆竟声嘶力竭地吼道。那匹马不知被什么物事刺伤,双眼均变为两个狰狞的血洞,剧痛之下,又失去控制,它竟然拖着车厢,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直直奔向前方。

飞速转动的车轮像是要将陆竟的心也碾碎,陆竟一跃而起,徒劳地想要扑向绝尘而去的马车。

“休想!”伴随这道声音,不知是谁抓住他的脚,向后一拖,又将他大力翻转过来。陆竟仰面重重跌倒在地。

“咿——”转瞬之间,拐角已经近在咫尺,受惊的马不能视物,依旧大步朝脚下的虚空踏去。

“不要!”陆竟的手绝望地伸向马车的方向。马蹄踏雪之声、车轮辚辚之声、北风穿树之声顷刻间归于沉寂,这一刻仿佛又因为沉寂而无限延长。马车嘎吱一声,趔趔趄趄地翻下悬崖,明明只在眨眼之间,落入陆竟眼中,却缓慢得好似被拉长的余音,缓慢得好似只要他能站起来、一切又会重新出现转机。

马车的身影从悬崖边缘隐没的瞬间,刘堂主几乎被夺去了呼吸,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像是怕它重新出现一般,直到听见木制的车厢撞击在凸起的山石上土崩瓦解之声,他才如三魂七魄归位,兀自扬天大笑起来。

刘堂主少有这般快意的时候,他的笑声震耳欲聋、经久不息,又狞厉非常,“哈哈哈哈,梅尧君,你终究还是……”耳中依旧充斥着远山送来的渺茫回声,刘堂主的话音却戛然而止。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被长剑刺穿的胸膛。

哪怕只有一刹那的分心,对于陆竟来说也已经足够。赤红的液体顺着剑上的血槽滴滴答答地打在晶莹的白雪上,又在坚不可摧的寒意中冻结,与茫茫雪原融为一体。

“堂主!”见到这一幕,身后的亲信也同样不敢置信,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脚下无意识地退后几步。

刘堂主咬一咬牙,把剑从身体里拔出,克制着冲入口腔的热血,他用尽全力的一掌气势汹汹地拍向陆竟。

而陆竟早有准备,他一手支地,以它为支点,向后轻盈地跃出一丈有余。刘堂主那一掌便拍落在雪地上,但听得轰然巨响,溅起的雪花弥漫回旋,散成一片纯白色的烟岚。刘堂主站在雪雾中心,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不遗余力的攻击更加重了他的伤势,他此刻可谓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快去……杀他……”

“这……”亲信在他和陆竟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几步奔去刘堂主身边,忧心忡忡道,“堂主,属下先带你回去疗伤!”

“不……”刘堂主借亲信的手站直了身体。

陆竟好整以暇地收起剑,方才的悲痛在脸上已经荡然无存。“尚有一事,不敢瞒堂主……”他露出一个不甚分明的微笑,说道,“掉下去的马车里,并没有我家公子。”

乍闻此语,刘堂主又重重地咳出一口血,颤声道:“什,什么!”

亲信在一旁焦虑地安抚他道:“堂主当心走火入魔!”

陆竟遥遥地对他抱了抱拳,然后向回清微观的方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杀……杀了……”刘堂主恼恨不已,犹自声嘶力竭地对亲信下令道。

亲信咬了咬牙,隐忍道:“堂主的伤势不宜再耽搁,请恕属下抗命不从。”说罢,抱起刘堂主消失在深林之间。

陆竟走出很远,才敢回头看向马车翻下山崖的地点,在淡蓝浅白的风雪烟岚之间,那里已经渺茫得几不可见,他心中升起铺天盖地的后怕,后怕之余,更是难以遏制的愤怒。他昨夜并没有在燕窝里掺入蒙汗药,反而将密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梅尧君。他并不相信清微观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又毫无所图地相助于他。今日在半途,他便让梅尧君下马车,他则单身前往以探虚实。而今看来,果不其然,清微观一定与刘堂主有所勾结,想借此让他亲手送公子步入死地!

想到此处,他的心口一阵阵发慌。深吸了几口气,加快脚步赶往与公子约定的地方。

回去的路并不算长,但陆竟心急如焚,脚下的路竟好似千山万水,单调的雪景几乎令他快要发狂。他也说不上为何会如此地心神不宁,仿佛晚去一步,就将会有不可挽回的祸事发生。

“公子——”他看到了约定之处,已按捺不住,低声呼喊。

没有得到回音,陆竟心头的不安越发地浓重。

“公子!”他拔高了声量。

身处旷野,连回声都没有。陆竟捏紧了拳头,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他不禁茫然地纵目四顾,心中反复问道:“公子,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

梅尧君跋涉在茫茫雪海之中,向清微观走去。他病未全好,不多时便气喘吁吁、满身虚汗,然而他眉头舒展、嘴角上扬,心中装满云絮般的温柔,像去赴一场令他渴慕已久、望眼欲穿的约会。难以计数的、零碎的记忆像剪碎的鹅毛,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拥簇到他的脑海,梅尧君几乎应接不暇。他记忆力极好,那些记忆丝毫没有陈旧而模糊不清,反而异常鲜活清晰,宛然便在目前、耳边,甚至鼻端也被熟悉的气味充满,甚至在霜风中战栗的双手也重新触及了消逝已久的暖意。梅尧君想起很久以前初九在他身下,灵活得像一条游鱼,身上却温暖异常,那时他一伸手,便能将他紧紧抱住,契合无间,仿佛这个怀抱就是为拥抱对方而生。这样的想法,有一点宿命的意味。所谓宿命便是无法抗拒,有时令人绝望,而有时令人安心,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排布完毕,只待他前往采撷。

梅尧君向清微观走去时,便是怀抱着这样一种安心。他还记得那个冰窖,冰窖内冰天雪地、毫无生机,然而因为初九在,也变得如洞天福地一般使他日夜神往,连梦寐中也时常造访。他曾梦见他抱起初九,走出冰窖,冰窖外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而他的初九就像一株植物,从冬季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他的眼眸里冰雪消融,瞬间化作一潭春水,波光荡漾,长久地注视自己。梅尧君从那片柔软的水光中醒来,窗外依然是千山负雪寒天冻地。他想,就连做梦,他也在被那个道士反复欺骗。不过,现在的初九只能在梦里欺骗他。而他竟然对这样的欺骗甘之如饴,不可谓不贱。

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很有些难为情,但这样的忸怩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很快,他的心情又恢复了先前的轻快。眼前漫无止境的路似乎也不再成为障碍。他像落叶投入泥土,像春禽窜入云间,像失去记忆时、背着初九沿着浓云密雾笼罩的河岸行走那般的快活。当冰窖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快活也达到了顶点。

进入冰窖,寒气自脚底的大地源源不断地渗上来,他浑然不觉。他的心砰砰乱跳,近乎于近乡情怯、近乎于屏住呼吸靠近一只蝴蝶的感觉。他只有一个念头,初九即便是死了,也是他的。他要带走他,从冰雪覆满的巍巍华山,回到红尘乱流里去,回到烟火人间里去,回到耳鬓厮磨的地久天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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