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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云崇回神过来,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悔,两三步走到檐下,仰头看着南叠枫,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猜到他要说的话,南叠枫直了直身子,望着远处归一阁前被一夜暴雨洗过之后格外幽翠的树丛,道:“我怕你找不到我,就这样狼狈地出了慕莲院去,而且……”微微一哽,续道:“你不是说过,够冷的雨才能让脑子清醒一点么。”
汪云崇近前两步,道:“枫……”
南叠枫摆了摆手,打断他道:“我知道。慕容笛在你的酒里做了手脚,给你下的‘花烛’。”
花……烛……?
“‘花烛’一半是情药,一半是毒,你中了这毒,会将任何你看到的人都认成是我,直到……过后才会察觉。列潇云找了个借口拖住我,慕容笛来找你,你和他自然是谈不拢,所以他就给你下了‘花烛’,然后找来陆之冉。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陆之冉一概不会思考,也掉了进来。”南叠枫面无表情地说着,语气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天色渐亮,在暴雨洗刷了一夜后的阳光分外清透,天色虽未全开,但浅蓝色的天空却是一丝游云也无,原是如此晴朗的一天。
而此时慕莲院中的两人,一个浑身湿透,一个周身衣物胡乱不整,偏偏与这大好天光格格不入。
毒药呵……
汪云崇捂住跳痛的额头,攥紧了左手手心。
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是毒药的作用。
睡梦中堵闷的窒息感、淋漓的冷汗,猛醒时心口剧烈的跳动和脑中不正常的空白。
凭自己入十二卫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已深刻的知道,这是药劲过后的反应。
“我整晚都在一直告诉自己,是慕容笛给你下的药,可是……”南叠枫侧头看向汪云崇,道:“崇,你要我怎么办?”
因为担心慕容笛所言不实、因为担心花烛的毒效远过于情药、因为担心自己醒来后找不到他而慌乱失措,他在房外的屋檐上淋着雨守了一夜,而室内的自己却搂着另一人熟睡。
这样深入骨血的伤害,是不是一句“是毒药”,就可以轻松地将昨夜一笔抹去?
更何况,那个人是陆之冉。
汪云崇抬起头,向着南叠枫伸开双手,道:“淋了一夜雨,你又那么怕冷,下来好不好?”
南叠枫仿佛全然没有看见汪云崇张开的双手,再次将视线投向远处,道:“我答应了世伯,今日一早就去寒花院,而且……我把列潇云和慕容笛赶出了山庄,叶庄主还不知情,我要去跟他解释。”
“你身上的衣服……”
南叠枫转回头,星眸中微光闪动,伸手一指主屋,道:“你要我进去换么?”
汪云崇愕了一下,随即无力地垂下双手,重重叹出一口气。
但觉面前一晃,南叠枫已然翻身跃了下来,站在离自己半丈之距。
想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却为什么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凭空阻在其中?
半晌,南叠枫向后退了两步,道:“你先……看看陆之冉罢……我不确定慕容笛有没有在他身上下毒。”说着又退了两步,神采尽褪的星眸在汪云崇脸上流连一瞬,随即转身向门外大步而去。
汪云崇呆伫在院子正中,直直地看着南叠枫身影在院门拐角处隐没,脑中再次浮出那本紫金册子的最后一页。
慕容笛不知是有意设计还是信手为之,竟然一招中的。
新欢撞上旧爱,重蹈宁添南和禄王的覆辙,这是枫一直以来最介怀的事,可笑的是,半月前在莫润升府上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对他承诺,不会与宁添南和禄王一样。
现在……却走到了这个地步。
汪云崇自胸中叹出一丝苦笑,转身缓缓走进主屋。
桌案上的小酒壶已在昨夜的凌乱中倾倒,淌出的酒液浸透了昨晚翻的那本书,湿漉漉的一大片。
瞄到一边尚自完好的白玉瓷杯,汪云崇仰面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慕容笛曾经看似无意地捏起那个瓷杯把玩,指尖在雪白的杯沿上滑过。
自己居然被那薄册上的内容晃乱了心神,连这样惯于使诡的慕容笛都疏于提防。
难道真如慕容笛所说,自己对朝权还心有眷恋么……
俯身一件件地捡起地上陆之冉的衣物,搁在床尾,汪云崇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陆之冉许久,伸手解了他的睡穴。
头痛欲裂。
南叠枫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脑中眼前跳出的,只有这四个字。
茫然地看着眼前不熟悉的雕花床顶,南叠枫不想去深究这到底是身在何处,怕脑子一旦转起来,会连带着把胸口锥心的痛也一并卷入。
如果就这样没有了记忆,该有多好。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脚步声靠得近了,然后三两步又退了回去,有人也不知道在哪里兴奋地说了什么,两个混杂的人声,听不分明,也不想听分明。
算了,头痛至此的人,有权利暂停思考。
南叠枫阖上沉重的眼睛,在尖锐的头痛中轻蹙起眉,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左手,却不及认出是谁,再次陷入昏睡。
第二次醒来时,额上正有舒适的凉意传来,南叠枫缓缓打开星眸,对上的正是呼延啸温柔而专注的眼睛。
正在用凉水浸透的布巾给他拭汗的呼延啸全然没有料到南叠枫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微微愕了一下,随即嘴角牵出一抹和煦微笑,道:“这回是真的醒了么?”
南叠枫也一怔——自己方才有醒来过么?
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额上的布巾立时被移了去,覆上一层薄薄水珠的皮肤反而比方才更觉得清凉。
呼延啸站起了身来,将那布巾重新浸到一边的水盆里,走到房门前向着屋外不知轻声说了句什么,再转回来时身后便跟进了呼延铎。
呼延铎眉间紧拢着,走进来看见南叠枫后,面色这才转好一些,在床前的小凳上坐下,拉过南叠枫的腕子切了会儿脉,这才较为安心地舒了口气。
“世伯……”南叠枫张口说了两个字,才觉口中干渴难当,呼延铎倒是心细,让呼延啸端了水,将南叠枫扶起来,又看着他将一碗水都喝了去,这才道:“你这是怎么了,风寒发热得如此厉害,还淋了这么一身雨。”
“小侄……让世伯担心了。”
“是够担心的,”呼延铎唇角向下撇了撇,道:“亏得今天约了你到这儿,给啸儿撞见了你昏在门口,不然叫山庄里别人看了去,你这庄主以后还怎么做?”
南叠枫本已血色全无的脸色又青白了几分,微微低下头去,神色黯然。
庄主,又是庄主。
明明是叶剪繁还未正式宣出的事,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在替自己打算?
头痛欲裂。
南叠枫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呼延啸上前两步走到父亲身边,道:“枫这才刚醒,爹就不要责怪他了。”
呼延铎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再又转向南叠枫,神色虽仍是肃厉,开口却倒真的缓了下来:“叠枫,世伯问你一件事,你要仔细回答。”
南叠枫不知呼延铎为何会忽然认认真真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亦不知这世伯到底是要问怎样重要的事,愕了一愕,终是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