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叠枫不知不觉在宅子里绕了一圈,走到了后院的花园。
园子很大,想必云幽当年深爱宁添南之时,自是名花贵草地栽了满的,如今别院荒废多年,重新置过之后栽下的花草亦不及长高,在这闷热的夜晚,倒显得更为落寞。
南叠枫缓步走入园心,地上所植花草尚不及膝,张开的枝杈摩挲在小腿上,有些麻痒的触感。空旷的园中静谧无声,连虫鸣都不闻一响,蓦地天际抹过一道光亮,南叠枫下意识抬头去看,但见浓厚的云层如破炸般被撕出一条裂缝,亮得晃眼。
巨大的雷声接连而至,这次听起来很近。
脸上有微凉的水珠溅落,周遭的草木渐渐有了动静,是硕大的雨点拍打叶面的声音。
南叠枫闭上眼,想着干脆让这将至的大雨浇个痛快,忽然滴落的雨珠被什么隔住,腰上一紧,后背靠上一个宽厚的怀抱。
握住那人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道:“韩承希他们走了?”
“嗯。”汪云崇一手支着纸伞,一手揽着南叠枫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道,“你这身子明明淋不了雨,怎么如此不知爱惜自己。”
南叠枫腾出一只手伸到后首,在汪云崇颊侧轻轻抚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淋不得雨?”
汪云崇抱着他的左手一紧。
“世伯说,我经脉之中有一股逆气。”南叠枫睁开眼,道,“这逆气极是隐小,但却反行得厉害。若非那次……那次在山庄里淋雨发热,世伯心细,诊了我的脉象,这逆气怕是还显不出来。”
汪云崇心中不安猛然疯长起来,扳过南叠枫身子让他面对自己,道:“你想说什么?”
俊朗星眸在几乎无光的黑夜中依旧璀璨,幽深的璃光仿佛能将人的心魄一并吸入。
“我头一次,在没有发热时感受到这逆气冲撞,是在上次攻阳灵教总舵的时候。”
汪云崇眼角一紧。
攻阳灵教总舵那日,半曲箫音奏毕,南叠枫挡去四个在阳灵教中皆属高手之列的香主,越过阳灵教众人直取黎岱渊,这一连串动作皆在自己半招之内,那一幕依旧历历。
南叠枫武功纵是放眼江湖鲜有对手,却断不可能至此化境。
“你怎么当时不跟我说?”汪云崇将南叠枫拉近,浓眉皱起。
“当时以为只是巧合,并未在意。”南叠枫摇了一下头,道,“后来回到山庄,我拿着龙箫奏了两次,这逆气……都浮了上来。本来应是能催动全身潜藏劲气随意念而走,不该有何不对才是,却不知为何,把这逆气挑了起来。”
汪云崇眉心更紧,道:“莫非是曲子不完整,需合上另一部一并修习?”
“你忘了?”南叠枫抬头看他,道:“那日在青竹小居我们合过一次?上下两部一旦合上,根本就是相克的。”
蓦地掌心一紧,被南叠枫塞入了一封折了四折的书信。
“这是什么?”
“叶剪繁离开前留给我的。”南叠枫道,“仙派四分之后,武功数百年来渐成两路,各领一半神髓。百年前本朝未立之时,两路承脉的高人巧缘相爱,结为夫妻,两人有心复原仙派初时内功,便开始研谱此曲,一年后战乱,妻子为救陷入敌军的兄长死于埋伏,丈夫苦痛之中将这未完之曲谱完,也殉情而去。曲谱落入两人弟子之手,初时还是完整,后来分支渐多,又散成两部,百年来两路各承一脉,已成截然相反两门路数。”
“我和你……”汪云崇攥紧手中信纸,道:“就是分属这两路?”
“这心法当初谱写时已是在走悍殇的路子,加上整整百年疏隔……”南叠枫顿了一下,“龙箫乃此二人遗物,若有仙派武功做底,以龙箫奏此曲,便可催动全身潜藏劲气随意念而走,达至极境。但若遇上另一路的修习之人,内息之间本身相斥,则是……你死我亡……”
汪云崇深深吸入一口混着雨水潮湿的空气,道:“叶剪繁怎么离开了渡别山?”
南叠枫伸手理好汪云崇被大雨溅湿的发鬓,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猜到阳灵教的暗主身份。”
汪云崇蓦地一怔,猛然惊悟:“任无禾?!”
“嗯。”南叠枫应了一声,伸手勾住汪云崇脖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低细的声音在大雨的淅沥声中朦朦胧胧:“扬心的事,我想告诉慕容笛。”
棕红大马一路疾驰至华阳门口,马上人翻身而下,半个招呼也不打,直直就往华阳门里去。
守门的禁军正待横戟阻拦,蓦地看清此人样貌,连忙收了兵器便欲跪地行礼,谁知那人根本连这行礼都不等,早挟风带火地已经掠出十余丈,径直向南边的御书房疾步而去。
一路行至御书房门前三丈处,却是停了下来。
门前笔直不动地立着四人,显然是不识得面前这位是何许人也的,看到此人一路无阻地走到御书房前,料来该是有些来头,却又偏偏停得有些远,各自抬了一下眉,亦不好动作。
汪云崇将这四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衣饰是寻常练家子打扮,也无费缀何物,该是方便随时出手的;站立皆是并肩笔直,可见军中出身军纪严明;不认得自己,那定然不是十二卫也并非禁军。
懒得思及那么多,汪云崇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那四人登时一齐绷紧,喝道:“什么人!”
汪云崇从前出入御书房向来是有特权的,倘若周遭并无其余将臣,他即可直接推门而入,几时被人这样斥过?
那时身份还不过是十二卫总领,这个禄王世子当得真真窝囊。
心下顿时生起一丝拧劲,话也不应腰牌也不亮,沉着张脸却不停步。
那四人瞬间紧张起来,拉开架势两左两右地将汪云崇围在正中,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即一拥而上。
汪云崇心中一声冷笑,正待回身出招,忽听御书房大门被人一把拉开,一个声音道:“放肆!见了世子还不行礼,有规矩没有!”
四人一阵怔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就地一跪,垂首道:“见过世子!”
汪云崇抬眼看着那人半晌,这才开口道:“叶兄。”
“不敢。”叶廷恭抱手一揖,侧身让了让,道,“世子请。”
汪云崇盯着叶廷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唇边勾出半丝笑,抬脚越过那几个兵士,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依旧是拂手香撩起的轻雾漫漫,当中明黄龙椅上云端松垮地倚着,仰着头闭着眼,挺鼻朗眉,一张脸轮廓深刻而精细,束发的金冠随着松垮的动作欲坠不坠地歪在一边,听见有人步入,却也不抬眼皮,只一边唇角微微一扬。
跟着步入的叶廷恭顺手关上雕花大门,转身刚好见着云端这个表情,蓦地一怔——原来此二人神态面貌分明如此相像,自己这许多年来却无半点觉察。
汪云崇走到离龙案半丈之距,一撩下摆,俯身行了个跪礼。
云端听到动静,收起架在龙案上的双腿,直了身子看了伏着的汪云崇好一会儿,挥一挥手,示意叶廷恭先出去。
雕花大门开出一条光口,叶廷恭退出御书房,再次将门关好。
御书房大门一关,汪云崇立刻自个儿自地上起了身,还拍了拍膝上灰尘。
“呵!”云端笑出声来,懒懒地又靠了回去,道:“崇还是崇,一点都没变。”
汪云崇抬眼起来,远远望着半倚在龙椅上的云端,道:“那皇上呢?”
云端就着那懒散的坐姿没有动作,笑意却渐敛:“崇,你不要怪朕。”
汪云崇反倒笑了一声,道:“先前皇上提及清北公主之事时,似也说过类似的话罢。”蓦地颜色一正,道:“臣弟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来。”
云端一双精锐眸子盯住汪云崇,道:“汪云崇,你好大的胆子,未经朕亲认,居然敢自称臣弟。”
汪云崇漫漫一笑,道:“皇上何苦自设羁绊。”
云端俊目微眯:“你在威胁朕?”
“是不是威胁,皇上如此了解臣弟的人,自然知道。”汪云崇略略一顿,又续上一句,“臣弟有没有野心,或许旁人看不出来,难道皇上也看不出来么?”
云端眉尖半挑,睨了汪云崇半晌,自龙椅上起身,绕过宽大的雕花龙案,缓缓步到汪云崇面前,站定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臣弟不怕,但也不想死。”汪云崇迎上云端目光,道:“记得太后曾说,无论谁在这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