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熙然醒来时,贺兰若明已经走了。
小顺子说:「皇上刚才来过,怕扰了主子睡觉,所以待了片刻就走了。」
「噢?」楚熙然闻言一笑,这《长门赋》虽未能帮陈阿娇挽回刘彻,倒却为自己带回了贺兰若明。
「小顺子,昨儿个让你查的事怎麽样了?」
「回主子,这次新进的小主中,尚有一位还未获得皇上宠幸。」
「说。」
「是大学士之女沈卿君。」
「从二品的官职,还算不小。」楚熙然思量著:「此女品性如何?」
「内敛沈静。」
「看来不是省油的灯!容妃那可有动静?」
「容妃近日与前日刚获宠的王美人走得很近,王美人也是去年新进的小主,是奉天府府尹的掌上明珠。」
「奉天府府尹?」楚熙然眯著眼想了片刻,失笑道:「原来是一丘之貉,我说怎麽热络起来了。」
那奉天府府尹正是慕容家的外戚,说起来,慕容昭华和那王美人还算得上是堂姐妹。
「小顺子,替我安排下,主子我要去会会沈小主。」
在小顺子的安排下,不出三日,楚熙然就在纳兰那见到了沈卿君。
话说,自从去年储秀宫进了新的小主後,纳兰琦就被安排搬进了景仁宫。
远远见到楚熙然带著小顺子走来,纳兰站起了身,看了眼走近的楚熙然道:「下不为例。」说完转身就走了。
屋子里剩下楚熙然和沈小主,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沈小主屈膝一行礼,柔声道:「见过楚妃娘娘。」
「称楚妃即可。」楚熙然看见那小主正好奇地看著自己,「怎麽,没见过美男麽?」说罢他咧嘴一笑,一口白亮亮的牙,几分可爱。
「没进宫时听过楚妃的事迹,见著了真人就自是好奇。」
「好奇?从何说起?」楚熙然问道。
「好奇一个男子是怎样甘於困锁在後宫为妃,是怎样能带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赢回世人的尊重,又是怎样保著皇上的宠爱三年未衰。」
「本宫有这麽厉害?」
「有!听闻连朝堂上都对楚妃争论不休。」
「朝堂?」楚熙然并未曾听贺兰提及过这些。
沈卿君道,「有人进言,称楚妃是天承的妖孽。」
「妖孽?」楚熙然自嘲的笑道,「本宫一向自称妖孽,这个不足为奇。」
「可知皇上的反应?」
「说来听听。」
「皇上盛怒,说他妖言惑众,企图对楚妃不利,当众赐死。」
「噢?这本宫倒是没有听说。」
「想必楚妃即使有所耳闻,也会装作不知吧。这个後宫,往往就是知道越少越好。」
「那今日你的言行又算何?」楚熙然笑著问。
「楚妃找我又所为何事?」
楚熙然保持微笑,点头道:「本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沈小主果然不负本宫期望,竟是冰雪聪明,一点即通。」
「楚妃谬赞了。」
「快要入冬,你也该准备准备了,沈小主。」
楚熙然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低头随口道,「御花园的梅花,又该开了。」
於是,那一年的冬,御花园的梅,异常娇豔。
贺兰若明在那里遇上了无意闯入的沈卿君,为其一首《梅花三弄》而吸引。
一宠,就是一整个寒冬。到了开春,沈小主被赐封为婕妤,常常可听那御花园中,一声声的卿君,温柔至极。
「主子,冬天都过了,别捂手炉了,小心烫手。」小顺子瞅著楚熙然红红的双手提醒道。
「是麽?」楚熙然迟疑地看向窗外柳树刚冒出的嫩枝芽,轻声道:「再晚些收吧,怪冷的。」
「主子……」小顺子想说些什麽,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
没些日子,沈婕妤那传来了消息,竟是有了龙种。
楚熙然突然笑了,他似乎看到了容妃和仪妃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说:「小顺子,走,咱们得去看望看望沈婕妤,不,这回该是沈妃娘娘了。」
「主子,皇上圣旨刚下,赐了沈妃娘娘梅妃称号。」
「梅妃?」楚熙然想起了那一园子粉红色的梅,点点如心头的血,在皑皑白雪中闪动。
梅妃,那是自己亲手送与了贺兰若明的女人。他还记得贺兰那日回来後,压著他上了床榻,扯了他的衣袍,狠狠进入他的身体,不带一丝怜惜。
他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抓著他的背脊,一遍遍唤著若明、若明、若明。
天承国明治六年,也就是在沈卿君被封为梅妃的第二日。
当朝的年轻天子下旨,赐封慕容昭华为德妃,楚熙然为贤妃,位正一品。因贤妃乃男子之身,不便管理後宫,因此德妃暂掌凤印,代理後宫。
而母仪天下的皇後之位,依旧空悬。
一年复一年,没有人知道岁月的流逝到底能在一个人的心里头刻下多少痕迹。
就像楚熙然常觉得贺兰的呼吸就在耳後,一次又一次,温温热热,可那人的真心,却无处可寻。
又或者,就像贺兰若明常觉得楚熙然的笑还是一如往常波澜不兴、漂亮异常,可他那双永远见不到底的深眸里,却不带一丝温柔。
是不是真的被时间磨损而流逝的东西再也追不回来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
楚熙然重复著,一遍一遍,笔墨的痕迹在纸上龙飞凤舞,潦草却好看。
不管心里怎麽想,楚熙然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依然必须紧紧握著贺兰若明给予的宠幸,因为这是他的护身符。
只是,两人的话越来越少,那人一来常常说不了两三句话,就抱著他压在床榻上厮混一宿。他不懂为什麽贺兰若明会迷恋自己的身体,明明一样都是男子,绝不如三千粉黛来得柔软香媚。
其实贺兰若明自己也不懂,可每次抱著楚熙然,闻著他身上干净而熟悉的香味,就忍不住想揉进他身子里确认他的存在,似乎这样就可以抱上一辈子。
只是他知道,他做不到。因为越演越烈的後宫事变,已让他从对他的骄纵渐变成了腻烦,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楚熙然,笑得冷豔无情,杀人跟捏死一只蚂蚁般随意。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
仪妃失宠了,唯独还有一个皇子撑著皇上对她微薄的关怀,只因她当众骂了贤妃,楚熙然。
还有王美人的惨死,她是德妃和贤妃明争暗斗下的牺牲品。除此之外,数不清的妃嫔,大到昭仪,小到一个更衣,只要是他沾过宠过的,总会因各种原因消失或者死亡。
看著楚熙然没心没肺的笑,贺兰第一次发觉,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可以恨一个人,他爱他曾经的善良和迷糊,恨他如今的冷血与算计。
可是他忘了,把他置於後宫的人是自己,他也忘了,大婚那晚他说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