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腰间的酒壶颇为潇洒地豪饮一通,凌晏哪里不懂这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妹对自己的关怀之情,安慰地语气不禁又软上几分,“天命既定,何不任性肆意地活一天算一天?可儿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别忘了你修的可是出世之道,最忌讳七情六欲的。”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覃可儿咬了咬嘴唇,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说起来,师兄何不在这两个命相奇特的徒弟身上多用点心思,想他们一个是不死之身,一个死而复生,若是能从他们身上窥探到生死天道的奥秘,岂不是圆了咱们师门的心愿?……”
“说的轻巧,这些命相也不过是你看了他们面向和生辰八字后的估算罢了,难道为了这点玄之又玄地说法,就让我这个当师父的去把两个徒弟杀了试试他们能不能再活过来么?”凌晏伸手就往覃可儿的头上敲了过去,完全不理她是不是伊柯安灵界现任的族长,“果然是族长当的久了,越发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被一同长大的师兄教训,贵为一族之长的覃可儿竟也不敢还手,只是暗自嘀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这些命理星象,你不曾用心学过么?”
“还敢顶嘴?”凌晏佯作生气,丢了酒壶作势要去抓她,唬得覃可儿一甩衣袂优雅地往下面祭坛飞了下去,“现在没有师父护着我,师兄就要欺负人么?可别忘了你的事情还有求于我,再对本族长无礼,明日我便不去见那个什么荣韶皇帝了!”
“你这丫头……”凌晏一笑,却没有跟下去追她,反而蹲身在这几十米的高空中的石雕剑鞘上坐了下来。夜风鼓吹着他的衣摆,带着些秋天的凉意,但凌晏并不在乎,只是抬头仰望着朗朗星空,望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繁星发起呆来。这苍穹之上千万种星象变化,师父当年都一一传授,他也是烂熟于心。可是待他年岁渐长,倒是越发看不透这世间种种机缘变化,堪不破那桩桩俗世沉浮。师妹说的那些话,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当他从铜鉴中看到遣星阁禁地幻化出凤殷然待过的寒冰炼狱时,那种终于接近师祖们索求毕生的生死奥妙的狂喜,几乎让他忘乎所以,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涌上心头的反而是更多的落寞。阴阳殊途,即便看到生死界线,又怎么能一步登仙呢……
足下一蹬似一只雄鹰般划过夜空,悠然落在祭坛中央。凌晏回头瞟了一眼身后那满脸悲悯的神像,撇了撇嘴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修仙之路遥不可及,倒不如看开一点,自在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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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王府大宅之下秘密修建的小型地下城终于完工,清一色玄武石铺就的地面在长明灯的照耀下隐隐透着如烟似雾的黑色光芒,令本就阴森庄严的地下密室倍添几分鬼气冷然。
穿着绣有凤蝶双翼图案代表赫连圣教少主身份的黑色衣袍高坐在大殿之上的方临渊,才起身推开堆积在桌案上的公文,便有身边侍候的乖巧属下蝶笙捧了精致茶壶过来。只见那清澈的水柱由壶嘴倾泻而下,如游龙般翻滚在皎洁胜雪的白瓷缠枝牡丹盏中,激荡起阵阵沁人心脾的茶香,温热的水汽立时扑了满面,清芬醉人。氤氲雾气掩映着娇俏少女素白的双手,颇有些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风雅之意。方临渊习惯性地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却不去伸手取那杯香茶,侧头望着站在阶下的一个圣教教众,漫不经心地问道:“本座不是嘱咐你们务必安全护送教主回杜蘅山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禀少主,”那名灰衣打扮的教众长相普通,足以让人过目即忘,却也是他作为暗卫探子最好的保护色,“教主行至鹤引城,忽然想要去城中四处走走,并遣了属下先行回来向少主报个平安。教主说近日里不会回杜蘅山闭关,等她早年走过的几座名城游逛够了,再回杜蘅总坛。以后教中事务都交由少主代为打理,这枚教主印信也命属下带给少主保管。”
自幼跟在方临渊身边侍候的蝶笙闻言立刻放下茶壶,替少主将那印信取了过来,奉到方临渊手里。这枚琉璃印章七彩兼具,做成一枚指环的样式,只是表面上雕刻了一串异族文字,乃是赫连圣教的教主信物。方临渊瞧见这圣教中人人敬畏的宝贝,面上却没有一丝欣喜,只拿起那枚指环戴到左手无名指上。又并指为刀,划破自己右手食指,将鲜血抹在了指环的镂雕上面。
只见微微泛红的清光一闪而逝,七彩指环上飘出一阵幽幽的香气,不多时便有一只他们赫连圣教奉为至尊的琉璃凤蝶凭空冒了出来,寻香飞到方临渊身边,盈盈立在他的手指之间。蝶笙和阶下那名教众一看到这只翅形优美而巨大、全身在黑天鹅绒质的底色上闪烁着纯正蓝色的光泽的圣物,连忙恭敬地跪了下来,口中齐声诵念起赫连圣教的祝祷词,一边恭贺少主得樊僰诸魔庇佑执掌圣教来。方临渊见状微微皱眉,却也不出声打断他们虔诚的祷告,任由他们念完这段祝词,才轻轻呵气吹走了那只不知哪里飞来的琉璃凤蝶,挥了挥手叫那教众退了下去。
“少主,”蝶笙挽起袖子一边替方临渊研墨,一边柔声说道:“方才燕语楼的齐尤娘派人来报,说是凤家少爷遣了妄璇阁的人过去,说合燕语楼归并到妄璇阁之中,利益好处分析得连齐尤娘都差点动心了呢。”
方临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垂眸看着杯中沉浮不定的茶叶道:“你们不是一直查不到遣星阁的总阁所在么?既然先后掌管遣星阁的凌晏和殷然都和妄璇阁这样一个烟花之地关系密切,想必这两个地方也定然脱不了干系。殷然有这个心思,让齐尤娘将计就计便并入到妄璇阁旗下吧。不过,以后向教中报信的时候,要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是。”蝶笙福身应了一声,轻轻搁好墨锭,“少主,风谣自幼被我圣教收养调教,送入凤家监视凤桐,这么多年来对圣教也算尽心尽力。”她说着偷眼瞧了瞧方临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继续道:“蝶笙不明白,为何少主来到荣韶国京城许多年来,一直不肯以真面目与她相见。如果风谣知道七皇子便是少主,少主便是七皇子的话,少主您出入凤家如此频繁,同她消息往来岂不是更方便么?”
偏头朝正值豆蔻年华的蝶笙望去,方临渊作为赫连圣教少主,在圣教之中素来冷酷无情,对于这个从小就跟在身边服侍的婢女却宽容宠爱,听她这样小家子气的质疑,也不恼怒,只是笑道:“本座不是叮嘱过你了么?沧爵国七皇子和赫连圣教教主本就是两个人,蝶笙可莫要再忘记了。”
眼珠一转,蝶笙似乎已经想通了各种关节,使劲点了点头,“蝶笙记住了,就像少主也不会在凤家少爷面前透露自己少主的身份对吗?”
正批改教中事务的方临渊笔锋一顿,眯了眯眼睛,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本座留你在身边的时候,还说过你每天只能提一次问题,难道几日未见本座,原先定下的规矩就都忘光了么?”
慌忙跪倒在地,蝶笙也顾不得额头正压在少主的衣摆之上,只一个劲地磕头告饶,颤声说道:“求少主开恩,饶过蝶笙这一回吧,蝶笙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临渊瞧着瑟瑟发抖的女孩,脸色稍有缓和,“你先下去吧,若无大事,叫他们别来叨扰本座。”
“是,少主,蝶笙告退。”如蒙大赦的蝶笙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眼泪含在眼圈中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转身退了出去。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时就被圣教收留,自小就倍受少主偏爱,故而一时忘了忌讳。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被少主如此严厉的训斥,恐怕不是因为她多问了一个问题,而是她的问题里提到了不可以提到的人。她真的很想去见一见那个让少主多次失态的凤家少爷——凤殷然……
直到整个空旷的大殿重归寂静,方临渊这才意兴阑珊地丢下手里的纸笔,推开桌案仰倒在铺在身下的软垫之上。借着穹顶上镶嵌的无数夜明珠的光辉,方临渊似是无比认真的盯着自己刚才割破的右手食指,只是片刻的功夫,那道小小的伤口已经消失的无影